忙年 万亚平

平平安安

忙年

万亚平

冯骥才在《年的魅力》里写道：“到了腊月二十三祭灶日，年的筹备进入了紧锣密鼓的阶段，人们开始忙年——为过年而忙碌起来。”

过年，确实忙。

忙祀祖，忙送灶，忙拜神，忙招财，这都是在年的历史沉淀里忙，是传承，真心诚心忙。还有家里的身边忙，实实在在忙，忙除尘，忙新衣，忙年货，忙氛围，忙回家……。总之，想把一年里已忙完的作个梳理小结，还想让来年的祈盼有个好的兆头。

　　这一忙就是四千年，从夏商周忙到秦皇汉武，从夏历忙到农历再忙到公历，从过年到春节，终于从泱泱华夏忙到联合国，“年”走进了“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成为世界的节日。

过年忙，不需要理由，过年不忙，才需要解释。就像“有钱没钱，回家过年”一样，是刻进骨髓的传统和记忆。

清嘉庆年间苏州吴县人顾禄写了本被称为中国人的节日之书《清嘉录》，记录了苏州及周边吴越地区的岁时风俗，尤其过年所述最为详富。从《清嘉录》中也可见二百多年前的“忙年”景象。

从农历腊月一日“跳灶王”开篇，至腊月除夕“小年夜大年夜”收篇，共记录转述了腊月里围绕迎“年”的年俗流程43项，如加上正在“过年”的至正月十五元宵节的半月的年事节俗41项，共一个半月84项，平均一天接近2项年事节俗活动，那真叫停不下来，想不忙都不行。

　　过年就是忙年。中国人忙得充实，忙得开心。

这一忙，把华夏四千年的“年史”忙出了文化，忙出了价值，也把每个人的人生忙出了意义。正如一位文化学者李明阳先生在除夕夜漫步时的思考：“'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我敬仰我们的先哲，他们发明了'年'，使得漫长的岁月有序有节。年像驿站，让长年劳作的人们得以短暂的歇息；年像灯塔，给人以心的希望和期盼；年像港弯，抚慰人的灵魂，让人积蓄再出发的力量，让人踏上新的征程。”

忙年，很有意思，确切的说很有意义。

忙是过年的现象和载具，而祈福和团圆才是年的意义和价值。几千年来，变化的是现象，更新的是载具，而年的意义和价值，其内核随年轮而凝固，伴岁月而深厚，从没改变，就像中国红是年的颜色一样，从没更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用在年的颜色和意义上都是再恰当不过的。

　　1976年冬月，我体验了一次不需要理由的“有钱无钱，回家过年”的曲折经历。

当时下放皖东全椒县，回城过年。从村里上路，走一小时多到程家市汽车站，乘长途汽车至滁州，从滁州再坐火车至南京站，然后再转乘公交车至中华门火车站，最后再乘火车到家——马鞍山。短短的百十来里路，转乘四次，地走汽车火车轮着来，早上出门晚上到家。当年闹地震，几个知青都回城了，就剩我一个在坚守，夏收“双抢”披星戴月，累得直不起腰，仍咬牙坚持。心里默念：没到回家的时候。奇怪的是，冬至一过，就自然想起回家过年的事，归心似箭，再也找不到坚守的理由。尽管回家的路辛苦曲折费时，但挡不住回家的心。

现在想起来才有些明白，那是“年”的召唤，一个延续了几千年的关乎人、家、国的习性及其精神的召唤。前些年有年回村看望乡亲，坐着自驾车仅需一个小时多点便到了。看到村上乡亲们都在忙年，看着乡亲们送我的许多腊味年货，对比近五十年前的回家路，不禁感叹时代飞速发展，感叹年的传统和执念一丝没变，也感叹乡下忙年的氛围还是那么浓厚。这一点，作为农耕文明孕育的文化现象——过年，在农村要比城市讲究，还保留着它的核心元素。正如魏晋诗人陆机所吟：“山泽多藏育，土风清且嘉。”

　　年是中国山泽孕育的，忙年则是中国人的清嘉土风。

我们已置身工业文明时代，正来到电子文明门槛。绵延了几千年的“年”，从形式到内容也在悄然变化。最先改变或消失的或是与农耕文明关联紧密的年俗。如宋代除夕“合家欢”年夜饭颇受欢迎的年点是脆饧。石湖（范成大）词云：“就中脆饧专节物，四坐齿颊锵冰霜。”到五百多年后顾禄写《清嘉录》时已“今久不传”。忙年，今天从形式上看，象拜年，从前是晚辈初一初二给上辈上门拜年，要行磕头礼，现在是一家子组团外出旅游过年，早晚都见，上辈发个压岁红包，晚辈道声谢谢便是。给朋友同事拜年，则完全不用登门，用信息、微信、视频方式，快捷、方便、喜庆感强。如此这般，还有许多，这是变的。“年”，不变的是其文化价值和精神内核——辞旧迎新，祈福纳祥，团圆和谐。这是世世相习，代代相传的。不管过年炮竹因环境问题是禁还是放，这只是过年的一个节俗，是方式载具，不会影响到年的文化价值和精神内核的延续和传承。

　　《清嘉录》“年夜饭”载录：“除夜，家庭举宴，长幼咸集，多作吉利语，名曰'年夜饭'，俗呼'合家欢'。周宗泰《姑苏竹枝词》云：'妻孥一室话团圆，鱼肉瓜茄杂果盘。下箸频教听谶语，家家家里合家欢'。”年夜饭在哪吃？吃什么？估计随时代发展还会有变化，而“合家欢”这个主题不会变。因为这不仅是“年”的主题，更是“忙年”的意义所在，也是“年夜饭”的价值所在，是“年”的灵魂。

　　“五星出东方利中国”，这是中国人古老的占辞。如今，过年在公历字面上的意义——春节，已成为世界性节日。年出东方，古老的“五星”上有颗璀璨的星——年。

因而，过年也更有意义，忙年也更有必要。（2025.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