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家，丈母娘家，外婆家

老桃树

娘家、丈母娘家、外婆家

北方的风俗，大年初二日，出嫁的女儿带着丈夫和孩子回娘家。

这是一个春节里最喜气洋洋的日子。

女儿是回娘家。

丈夫是去丈母娘家。

孩子是去外婆家。

1

六十到七十年代过年的我，最隆重的期待之一，就是初二去外婆家。

初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全是回娘家拖儿带女的欢喜，“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其实很夸张，那年代，穷的没有鸡啊鸭啊，只有二盒果子，上面还有个红纸贴，提溜着就去外婆家了。

我娘回娘家，其实不受重视，能把女婿和孩子穿戴一新带回娘家，就是女儿的日子过得去，姥爷和外婆是放心的，舅舅是不用操心的。

我娘初二进了娘家，就和我外婆一起进了厨房，开始忙着丰盛的中午饭了。

一年的日子，家里的零零碎碎，我娘就在和外婆一起洗菜、洗碗的忙碌里，汇报给了外婆；外婆也在煎炒烹炸的操作中，把过日子的秘诀传授给了我娘。

我爹回丈母娘家，是最具面子的时刻。

这是我爹能坐在我姥爷旁边的主宾位置上，被我舅舅们一本正经的敬酒灌晕的时候。

当然，吃午饭之前，我姥爷是要听我爹去年的汇报的，无论哪方面的都可以。

然后就是吃饭，其实就是喝酒，姑爷进了丈母娘家，喝晕的多。我娘是大姐，下面有六个舅舅，只要我姥爷和外婆不阻拦我舅舅，我娘不护着我爹，那我爹就一定得喝得晕乎。

最快乐的是我。

吃过外婆的焦叶、麻花、甘蔗，把姥爷给的红包塞进棉袄里边，经过舅舅问考试分数之后，我去外婆家的目的已经实现了三分之一。

另外三分之一的目的，就是和姨老表、舅老表们一起玩。这环节我就是应付一下，因为我人小又懦弱，在表哥们之间，是不受待见的，即使玩个游戏，也没人愿意带我，嫌我是累赘。只要是表哥们对我感兴趣了，亲亲热热待我的，大都是想把我棉袄下的红包骗出来，然后去买鞭炮的。

姨老表不和我玩，舅老表也不带我玩，他更重要的事情是看着这几个表兄弟们，别把他家的东西给顺走了。因为每年来外婆家一次，舅舅家总是在外甥们离开后发现，有东西不见了，要么是锁的钥匙没了，要么是小锤子找不着了，要么是姥爷的铜烟袋上的小坠子不见了。但我可以发誓，决不是我，我从没顺走过我舅家的东西。可我舅表哥不这么认为，他眼里，这几个老表，都是贼。

还有三分之一的目的，就是吃外婆做的烩菜和饺子。

小孩子是不能坐在大人们喝酒的桌子上的，况且初二回外婆家的有四个姐妹，带回来十几个孩子，也没法坐桌子。外婆就每人一个瓷碗，一个木碗，瓷碗里是烩菜，木碗里是饺子，屋门前的两条石条两边，各自就位，开始午饭。

外婆对我的好，是看着我趴在石条上后，从厨房拿勺子给我添一个丸子和几块肉，并且看着我吃，严防被我二表哥从我碗里打家劫舍。

三个愿望全实现了，我的大年初二就“礼成”了。

贼不走空，吃过中午饭，其他的表哥们开始踅摸舅舅家的东西，舅老表开始倍加警惕，我基本上就蔫蔫的看他们的猫鼠游戏了，旁观者清，我最知道，谁把舅舅家的啥东西顺走了，但我不说，因为坏人个子很高，我害怕得罪他，等他去俺家时候也顺走东西。

2

七十年代末和八十年代中，我初二就不去我外婆家了。

娘家、老丈人家、外婆家，是初二我俩个姐姐回来了。

姐姐们回来，让家里充满了快乐。

大姐二姐只要回来，就给我带礼物。

娘和大姐二姐忙中午饭，还是外婆在初二时候教给娘的，娘再传授给大姐二姐。

然后她们仨就一起说给我找啥样的媳妇，说我的女同学哪个合适，谁家的姑娘可以等等，为此，她们仨也意见不一致，我娘说三妮好，我大姐说学校有个女老师，我二姐说邻居W老师家的二女儿不错，她们都有了相中的儿媳妇和兄弟媳妇，但就是不问我。

我爹看见俩个姑爷回来，那是这个老语文教师发挥最好的课堂了。

二姐夫泡好信阳毛尖，大姐夫看着爹喝一口，就赶紧续杯，两个小学生就恭恭敬敬的听老丈人讲课。国事家事天下事，风声雨声读书声，俩姐夫只听得点头称赞。好在老师不提问，也不考试。

中午照例是要喝酒的，俩姐夫酒量都不大，我也不是非要让哪个姐夫喝晕的小舅子。最高潮的倒是我和俺爹喝，俩姐夫观战，我爹是要和我划拳的，我能把我爹一直喝到划拳叫起来“哥俩好”，俩姐夫赶紧劝住不喝了，然后吃饺子。

两个姐姐三个孩子，我当舅舅，基本不问学习。

文静的女孩子宅家看书，俩个外甥就跟着我放炮。小外甥的胳膊上，至今还留着我带着放炮时候烧伤的伤疤。

外甥是舅家的狗，吃了就走，至于的顺走不顺走东西，随便，这家也是他们的，只要看上，随便拿，大家一起拿。

3

八十年代后期，姐姐们也不走娘家了。

娘家、老丈人家、外婆家，是我初二去丈母娘家的事。

爱人家姊妹多，四个姐妹，爱人是老二。

丈母娘从小年开始，就开始筹备初二这顿午饭了。

四姐妹回家，最懒惰的是老二，最卖力的是老三，最会说的是老四，最游手好闲的是老大。

老三和丈母娘做饭，许多都是准备好的，放在笼里蒸热就行，饺子是要现包的。

老丈人走得早，小舅子又是最小的，于是，四个“一条椽“就在一起找点事干，干啥事呢？下棋。

我总是去得最晚的那个，等他们都到了，电话催了几次，才晃悠着到了，到了就该开饭了。

照例喝酒，喝一年的快乐和团圆，然后是他们三个“一条椽”对付我“一根檩”，但他仨合起来也不是我的对手，因为我的专业之一就是喝酒，他们仨都是工程师，他们设计得再好，图纸遇上酒，线条就模糊了。

我们四个开始喝，丈母娘就笑眯眯的看着，她是个极清楚很智慧的人，老丈人抗美援朝时候和她订婚，回国后结婚，后来带她随军，老丈人下决心要一个男孩，于是连着生了四个女孩后，终于有了一个男孩，丈母娘的一生，就献给了这五个孩子。

看着四个女儿带回来四家人，这回报，让丈母娘幸福。

四个女儿带五个孩子回外婆家，五个孩子里四个女孩子，初二回外婆家，那家里就像是菜市场一样热闹。

孩子的欢乐，就是大人们的欣喜。

4

日月如梭，到了我女儿出嫁后，我初二就不去丈母娘家了。

娘家、丈母娘家、外婆家，是我女儿初二回来了。

女儿回来和我打个招呼，就和她妈叽叽咕咕去了，也许在卧室，也许在厨房。

母女之间，有两辈子也说不完的话，家庭、孩子、衣服、食物，每一个话题，都是蚕茧上抽出的一根丝，细长细长的。

女婿和我坐着喝茶，他是很害怕我的，我不问他，他不敢乱说，我也不像我爹那样对女婿长篇大论的演讲，老语文老师生养的小语文老师也是没有遗传下性格的。

喝茶如何敬茶，杯子如何摆放，吃饭的座位如何坐，敬酒、喝酒时注意什么，不要乱转桌子，不要在盘子里翻，吃花生米不能拣大的等等，语文老师只管讲，不负责课堂纪律和学生注意力是不是集中。

我从不和女婿喝酒，也不给他敬酒的机会，哪怕是初二。

初二的最开心，是外孙女回外婆家了。

姥爷对外孙女的稀罕，让女儿都嫉妒，女儿说，好像没有我也有他的外孙女一样。

女儿是独生女，女婿是独生子，初二的家里，不是那种很多兄弟姐妹的热闹，孤单到只剩下我对外孙女的宠爱了。

大年初二年年在，姑娘回娘家的风俗一直在传承。

从初二去外婆家当外甥，到初二在家里当舅舅，再到初二去丈母娘家当女婿，最后初二宅家成为老丈人，初二永远不变，我在变。

初二的传承，代代承传。

这是年的意义和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