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苦饭

神舟一号

作者：程济威

　　林副帅摔死在温都尔汗的前后一段时期，整个社会的政治气候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异常紧张。这种紧张的氛围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每一个角落，也渗透进了我所在的农场生活。

正准备回家过春节的我，突然接到家里来信，说全家已经面临下放农村的命运，可能就在过年前后。一想到回家后看到的可能只是全家无奈与辛酸的场景，心里就一阵刺痛。与其沉浸在那样的悲伤里，还不如不回去。于是，我咬咬牙，决定不回家过年了。

　　那时我已经搬到大队河西的宿舍，和支部书记陈立保住在同一个宿舍。春节期间，陈立保回家过年了，宿舍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不过，好在从东坝转来了一批苏州知青，有娄龙海、许达康等，他们成了家的也不打算回家；还有从扬州、高邮福利院下放来农场的知青，以及第一批从淮阴插场的知青。大部分孤儿也无家可回，所以食堂还得继续开伙。

　　大队的一些农工们心地善良，看到这么多孩子留在农场过年，纷纷热情地把留下的知青邀请到自己家里。有的人家甚至第一次学着城里人那样，蒸起了包子。说是包子，其实就是在原本的馒头里包上一点咸菜和肉之类的馅料，但对于在农场许久没尝过这般美味的我们来说，那味道别提多诱人了。我被紧隔壁的老职工邀请留下，一想到大年初一能吃到不一样的包子，心里就乐滋滋的，满心期待着这个特别的春节。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在满心欢喜准备迎接新年的时候，突然接到场部的紧急通知，规定大年初一，农场所有人家不得生火做饭，全部由所在大队统一集中吃忆苦饭，而且忆苦饭的材料由各自大队自行筹备。

这一来，可让大家犯了难，这忆苦饭的材料从哪儿来呢？从小我们就从书本上知道，旧社会穷人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吃糠野菜挖草皮。这些野菜可不是平常的蔬菜，而是那些在荒郊野外生长的苦涩植物。按照忆苦饭的标准，就必须是用野菜做成的食品。可当时正值隆冬，野菜本就难寻。大队部无奈，便下令各家各户公摊材料。这下，大家都积极行动起来，有的人家出油，有的人家出盐，还有的人家出麦糁子。没有野菜，大家就把目光投向了小河里现成的浮萍，那浮萍模样，倒有点像现在菜市场卖的空心菜。

　　“忆苦思甜” 是文革年代兴起的 “阶级斗争” 教育必修课。其目的是通过吃忆苦饭，激发大家对新社会的热爱，同时教育那些家庭出身不好的知青努力改造世界观，在感情上向贫下中农靠拢。说实话，自从下放到农场以来，我就一直埋怨家里为什么不是贫农出身，在人群中总是觉得灰溜溜的，底气不足。领导也经常教育我，要多参加贫下中农的忆苦思甜活动，这样才能更好地改造自己。所以，当听说让我参加贫下中农的吃忆苦饭活动时，我内心还是非常激动的，想着这是一次让自己向贫下中农靠近的好机会。尽管隔壁的老职工悄悄地关照我，少吃一点忆苦饭，留点肚子回来吃包子，可我当时已是豪情满怀，下定决心要彻底做一回贫下中农。

　　大年初一那天，一大桶热气腾腾的忆苦粥被抬到了大家面前，那粥散发着一股独特的清香，让人不禁对它的味道产生了好奇。但在吃饭前，还得先听忆苦报告。队上请来了苦大仇深的贫农李广兴现身说法。李广兴站在前面，神情凝重，讲述着旧社会的穷苦生活，说那时候家里怎么穷，如何受地主老财的剥削压迫，日子过得牛马不如，常常饥饿难耐，吃了上顿没下顿。可就在他讲得声泪俱下的时候，一旁的李福庆却悄悄地跟我们嘀咕：“你们别听他瞎说，当年他在人家打短工，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他一天吃五顿呢：早茶，小中，午饭，下午茶，晚饭。” 我们听了，心里一阵疑惑，不禁怀疑李福庆的阶级立场是不是有问题。可又一想，他可是陈同昌的舅大爷正宗的贫下中农啊，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忆苦报告终于结束了，接着全体起立唱忆苦歌。“天上布满星，月牙儿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伸……” 歌声在空气中回荡，唱着唱着，还真有一些人被这氛围感染，难过地流下了眼泪。

唱完歌，就开始分食忆苦饭了。我捧着一只借来的磁花大碗，心里既期待又有点紧张。当捧着被盛得满满的一碗忆苦粥时，我心里犯起了愁，这么多，能吃得完吗？可当我尝了一口后，却发现这忆苦粥并不难吃，甚至有一种别样的滋味，带着淡淡的清香和一种质朴的口感。分完粥后，现场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听得见大家呼啦啦连吃带喝的声音。不一会儿，大家都吃完了，一个个竟然打起了饱嗝，随后有人拿出烟抽了起来，互相道着春节问候。看着大家脸上满足的神情，那种滋润和开心的劲头，就仿佛是今天公款喝人头马、吃龙虾、喝王八汤时的感觉，让人在这个特殊的春节里，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温暖和满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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