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的美篇

东方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礼记》精华10句:告诉你什么叫“会说话”</b></p><p class="ql-block">《礼记》 【西汉】戴圣 著</p><p class="ql-block">《礼记》又名《小戴礼记》、《小戴记》,据传为孔子的七十二弟子及其学生们所作,西汉礼学家戴圣所编,是中国古代一部重要的典章制度选集,共二十卷四十九篇,主要记载了先秦的礼制,体现了先秦儒家的哲学思想(如天道观、宇宙观、人生观)、教育思想(如个人修身、教育制度、教学方法、学校管理)、政治思想(如以教化政、大同社会、礼制与刑律)、美学思想(如物动心感说、礼乐中和说),是研究先秦社会的重要资料,是一部儒家思想的资料汇编。</p><p class="ql-block">《礼记》章法谨严,映带生姿,文辞婉转,前后呼应,语言整饬而多变,是“三礼”之一、“五经”之一,“十三经”之一。自东汉郑玄作“注”后,《礼记》地位日升,至唐代时尊为“经”,宋代以后,位居“三礼”之首。《礼记》中记载的古代文化史知识及思想学说,对儒家文化传承、当代文化教育和德性教养,及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建设有重要影响。</p><p class="ql-block">1. 君子不失足于人,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是故君子貌足畏也,色足惮也,言足信也。——《礼记·表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译文:君子的举止要不失体统,仪表要保持庄重,言语要谨慎,不要说错话和说不该说的话。所以,君子的外貌足以使人敬畏,仪表足以使人感到威严,言语足以使人信服。</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感悟:此句意在说明做人要谨言慎行,对人不要说不该说的活,也不要做不该做的事。这既可以避免授人以柄,招致非议,也是君子的个人修养。事情的成败得失,很多时候取决于说话之人能否在适当的场合说出适当的话。</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2. 一出言而不敢忘父母,是故恶言不出于口,忿言不反于身,不辱其身,不羞其亲,可谓孝矣。——《礼记•祭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译文:一开口说话而不敢忘记父母,因而不说恶毒伤人的话,也就没人用忿恨恼怒的话说你,然后才能做到不辱身体,不让父母蒙羞,这样做可以说是孝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感悟:曾子说“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你怎样对待别人,别人也会反过来怎样对待你。对别人恶言相向,别人也会如此对你,这不仅是对自己的不利影响,更是不“孝”的体现,古人认为轻“身”就是轻父母,轻人伦,辱“身”就是辱父母,辱祖先。因此说话之前先想到父母,不要放肆言行,这不仅仅是个人修养的体现,更是“不羞其亲 ”的要求。</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3. 言必先信,行必中正。——《礼记•儒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译文:说话必须首先要体现诚信,行为一定要持中端正。</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感悟:开口说话,是一件最简单不过的事,但做到言而有信,言出必行,似乎就不那么容易了。《论语·卫灵公》记载:“子张问行。子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只有言而有信,言行一致,才能得到他人的信任;如果获得他人的信任,那么即使是在蛮荒陌生的地方也会行得通;如果说话不忠诚信实,行为不恭敬实在,就是在本乡本土,也处处受阻。信用是一个人内心真诚的外在标志,也是成大事者必须坚守的重要品质。</p><p class="ql-block">4. 侍于君子,不顾望而对,非礼也。——《礼记·曲礼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译文:礼尚谦,若多人同侍长者,长者向众人发问,侍坐者当先看看周围,待他人来回答,不宜率然抢先回答,要察言观色来对答。少顷,若终无人说话,再来回答长者的问题。</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感悟:言由心出,智者慎言,该说则说,适时而言。在与长者说话时,如果还没有轮到自己说话,不要急着先说,这是极其不礼貌不恭敬的行为,也是急躁轻率的表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5. 侍坐于先生,先生问焉,终则对。《礼记·曲礼上》</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译文:侍奉先生,如果先生问话,一定要等先生问完,再回答。</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感悟:不要打断先生的话,不要插话。同样,在与别人交流时,出于对对方的尊重,最好不要主动打断别人。孔子曾说:“侍于君子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谓之隐,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与人交往,对方没说完就打断别人抢先说,是急躁;该自己说了还不说,是隐瞒;不看对方脸色就冒然说,是“眼瞎”。</p><p class="ql-block">6. 居其位,无其言,君子耻之;有其言,无其行,君子耻之。——《礼记·杂记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译文:处于一定的职位,而没有在那个职位上提应该提供的意见,是君子就应当感到羞耻;有那样的言论,却没有那样的行为,是君子就应当感到羞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感悟:这几句话多用于说明处于一定的职位就应该有符合那个职位的言行。也可用于讥讽居于一定的职位而不称职的人。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言、行的问题。有些人总喜欢把话说得很大很满,但总是缺乏行动,更没有结果。古人非常鄙视这种人。我们生活、工作中,宁肯把话说得朴实、谦虚,也不要自夸。</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7. 在官言官,在府言府,在库言库,在朝言朝。——《礼记·曲礼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译文:朝廷之上,言动都要合理。官、府、库、朝,都是办公场所。在相应的办公场所,就要谈论所应处理的事务。</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感悟:一个人不能圆滑,但要圆融,说话要因时制宜,因地制宜,一个有修养的人,跟不同的人谈话,其主题都要符合对方的身份,所谈都是合乎道理的事情,这样就会使对方受益。</p><p class="ql-block">8. 公事不私议。——《礼记·曲礼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译文:不要在私下偷偷地议论公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感悟:有口不以私言,公事当公议、公办,如果私下议论,则有奸邪谋私之嫌疑。公事私办不可取,同样,言其所当言,“公事私议”同样不是智者所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9. 言有物而行有格也,是以生则不可夺志,死则不可夺名。——《礼记•缁衣》</p><p class="ql-block">译文:说话实在而行为有法度,所以活着的时候志向坚定不移,死了以后也不会影响他的好名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感悟:言与行是人主体活动的两种方式,而语言又是与人沟通交流的最直接方法,《诗•大雅•抑》中有言:“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白圭的斑点可以磨掉,而说出口的错误无法挽回,所以说话必须要慎重,不能信口开河,而要因时因势,实实在在。</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10. 君子约言,小人先言。——《礼记•坊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译文:有德行的人谨慎说话,注重干实事,说到做到;品德低下的人妄言妄语,抢先说大话,说到做不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感悟:人们常说“小人话杂而虚,君子话简而实”,老子也说“轻诺必寡信”,他说:“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言不辩,辩言不善”。巧辩和饰美会伤害言语的真实和诚信,不是正道所为。“实干胜于雄辩”,任何真理都不是由论辩和互相诘难而生的,欲要达到目标和求知,就要做到实干,就如词人陆游所说:“绝知此事要躬行”,有志之人要谨记于心。</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柴禾妞的盛宴</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乔叶 </p><p class="ql-block">2025年是农历乙巳蛇年,也是首个世界非遗春节。作为我国最重要的传统节日,和春节有关的一切已经深深刻在我们的基因和血脉里。春节期间,我们特从作家李浩主编《印象春节》中遴选多篇名家作品,和大家一起重温春节记忆,品味文化中国年。</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柴禾妞的盛宴</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 乔叶</p><p class="ql-block">年龄越大,越怀念小时候的过年。那时我在乡下,是个地地道道的柴禾妞儿,满心里觉得过年真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整日里数着指头巴望过年。“闺女要花,小子要炮。”似乎平日里所有遥不可及的愿望都可以在过年的当口和鞭炮一样集合,呐喊,爆出明亮的火花 。</p><p class="ql-block">新衣服是肯定要穿的。父亲在焦作市矿务局上班,工资不多,养活一家人显然是有些吃力。可无论怎么算计怎么省,过年时五个孩子每人一身新衣服是铁板钉钉的事。但新衣服不能买成衣,那花钱更多。需得做。奶奶心灵手巧,能裁会剪。母亲锦上添花,喜描爱绣。于是,我们的衣服,尤其是我和姐姐的衣服,都会有出乎意料的惊喜。记得八岁那年春节,我得到的新衣是一件天蓝色小褂,罩棉袄穿的。白色的公主领上镶了一道细细的彩虹边儿,左胸前是母亲精心刺绣的一大朵牵牛花。由花心的玫红渐变至花瓣的粉红,旁边还有枝叶的浅翠深绿缠绕而下——行文至此,我已经伤感地发现,这纷繁的色彩搭配俗艳得很。但我仍要说:记忆里的这件衣服却是无与伦比的绚丽可爱,只因她是母亲的作品。</p><p class="ql-block">母亲给的,往往无可挑剔。更何况是已经过世的母亲呢?</p><p class="ql-block">还有扎头发的绸子,也必得要一对新的。不讲究的绸子是不锁边儿的。不锁边儿的容易脱丝,坏得快。当然也便宜。讲究些的就是锁边儿的。往往锁的边儿还是同一个色系:深蓝的绸子锁浅蓝色的边儿,大红色的绸子锁暗红色的边儿,橙黄色的绸子锁金色的边儿……女孩子们扎的最多的,还是红绸子。飘飘扬扬的红绸子,扎在高高的辫子上,如冬天里的火焰。如果再戴上崭新的围巾,把女孩子上边云彩下边花地这么一衬,无论多平凡的小脸蛋儿,都会显得千娇百媚,好看得没法子。</p><p class="ql-block">除了自己的一身打扮,柴禾妞儿过年最关心的,就是各种各样的好吃食了。好吃食从腊八就有了苗头。腊八粥一早就熬出了第一缕年气儿。然后是放寒假,跟着母亲去赶集,买瓜子、糖果和串亲戚用的点心。到了腊月二十三,就趁着灶王爷的光吃糖烧饼。眼看天色黄昏,连忙跑到村口,等着父亲下班回来。“二十三,祭灶官,远近大小都回来。”我知道父亲必定是会在晚饭前到家的。而他的黑布包里,必定还会装着一两袋芝麻糖。“二十四,扫房子。”这一天是劳动日,我的任务是擦洗桌椅,搬挪坛罐。“二十五,去领鼓。” 我就和一班小孩子跟着村长敲锣打鼓,到那些军烈属家慰问,送骑鱼娃娃的年画和两斤五花肉。——也有我家一份。爷爷在解放前夕战死在沙场,奶奶熬了五十年的寡,是烈属。送到我家的时候,我总免不了几分得意。那时节还不懂,我这心里的几分虚荣得意,在奶奶心里是何等深切的痛楚。</p><p class="ql-block">两斤五花肉自然是不够过年的,于是“二十六,去割肉”。接着“二十七,洗萝卜”。洗了萝卜是为了盘饺子馅,炸丸子。</p><p class="ql-block">因酷爱吃饺子,我最感兴趣的便是盘饺子馅,对这事现在依然是兴致浓厚。这么多年来,我吃过形形色色的饺子,也做过形形色色的饺子。饺子馅的配菜可谓包罗万象:西葫芦、黄瓜、茄子、豆角、青椒、白菜、韭菜……要我说,最好吃的饺子馅就是两样。一样是荠菜。春天的荠菜,那个嫩,那个鲜,什么都不能比。小时候,我经常被母亲驱赶着去野地里采——对, 是要野长的荠菜才好吃。现在都进了大棚,意思就少了。也不是心理作用,吃是能吃出来的。野长的东西, 那个鲜劲儿很蛮横,不讲理,天地雨露滋润过的东西,还是不一样。大棚里的鲜劲儿就是两个字:规矩。你说,规规矩矩的东西,可不是意思少了?还有一样就是萝卜。萝卜馅是最常见的。秋冬时候,萝卜下来,就该吃萝卜馅的了——过年多半吃的也是萝卜馅。萝卜是地里埋着长的东西,这东西,也有意思。我喜欢萝卜。生萝卜也喜欢吃,熟萝卜也喜欢吃。煨汤炖萝卜,当然也好吃。萝卜这个东西,就是菜里的弥勒佛,不仅自个儿鲜,还吃味儿,能容。</p><p class="ql-block">打小就见着家里人做萝卜馅饺子,都是把萝卜用萝卜擦挫成丝儿,再搁开水里焯,焯得差不多了就捞出来,再将萝卜丝用白布或者毛巾包好,放在案板上拧干——我经常放在搓衣板上拧,因为搓衣板的棱角可以把水分最大程度地硌出来。</p><p class="ql-block">肉呢,一定要买前腿肉。因前腿嫩。后腿瘦肉多,但是太有劲儿了也不好。猪走路可不是后腿用劲儿大么?即便没有前腿,那也尽量别用后腿,就用五花肉。 五花肉有肥有瘦的,也好。肉要自己剁最好, 一定要亲手剁。剁的时候别剁得太碎,别剁成泥。要剁成小小的肉丁,这样口感最好。</p><p class="ql-block">调馅的环节也特别要命。千万不能直接把肉和菜调到一起。要分开调。肉呢,是生抽、老抽,生抽调鲜味,老抽调颜色。葱、姜、十三香、盐……调好之后,把肉腌半个小时,才能拌进菜里。肉和菜的比例,城市里要精细些的吃法,是一比二,一比三。我家里吃的都是一比四。肉么,就是那么轻轻点一下,能让菜里进去肉味儿就可以了。要记住,肉是给菜锦上添花的。许多人做料都弄反了,把肉当成了锦,把菜都当成了花,结果是菜少肉多。香是香,香得太腻。肉多了才香算什么本事?还是腻香,也不健康。菜多肉少的香就不一样,是清香,健康的香。</p><p class="ql-block">馅和面的关系呢,也很微妙。面本来就大有讲究,包饺子的面,当然也不例外。多少水配多少面,都有章程。先是和面。和好面以后,就是醒面。醒,就是那个睡醒的醒,我知道有人用那个食字旁的饧,我觉得那不对。就应该是睡醒的醒。醒好的面不能太硬,太硬煮出来的皮儿也硬。饺子皮儿要软,煮出来的饺子也是软的——软面饺子才好吃。河南的面里还是数得着豫北的好,因为有劲儿。去年有朋友给了我一袋豫北面,若这面是从超市买回来的,你肯定觉得有问题,你会觉得这面肯定放了添加剂。你简直不敢相信,怎么还有这么好的面。那面,你擀面条的时候,简直就擀不开。 你擀一下,它就弹回来了。你再擀,它再弹……这面好的呀,每个饺子皮都得多擀五六下。一顿饺子吃下来,力气弱的人,肯定手腕都得疼。</p><p class="ql-block">美味的饺子,是我日常生活里特别重要的内容。都说“过年要吃饺子”,对我而言,吃饺子本身就意味着过年呢。</p><p class="ql-block">丸子我也爱,却是喜欢吃素的。为什么呢?好像有些无厘头似的。想了想,其实也有因可循。油炸的东西本来就足够浓香,若是肉丸子的话,油香加肉香,香得就有些腻。素丸子呢,是油的浓香加蔬菜的淡香,这香得就恰恰好。还有,肉丸子不宜凉吃,素丸子却不受这个拘束。每次外甥女豆豆回老家时,姐姐便会炸些素丸子,托她给我带回来。等到我吃到嘴里,那丸子自然也都凉了。凉了也好吃,因为是新鲜的凉。</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我家过年的素丸子一般也是萝卜馅——红萝卜。萝卜是要红萝卜,要水灵灵的,硬铮铮的。把红萝卜擦成丝儿,也码在一边儿。姜末剁好,面盛好,打上两个鸡蛋,然后是些许盐,再放菜和十三香粉——最有名的十三香粉来自河南驻马店的王守义。很久以前,十三香都是沿街叫卖的。曾听过一段叫卖说唱,那词儿实在是有趣:“小小的纸啊四四方方,东汉蔡伦造纸张,南京用它包绸缎,北京用它包文章,此纸落在我的手,张张包的都是十三香,夏天热,冬天凉,冬夏离不了那十三香,亲朋好友来聚会,挽挽袖子啊下厨房,煎炒烹炸味道美,鸡鸭鱼肉那盆盆香,赛过王母蟠桃宴,胜过老君仙丹香,八洞的神仙来拜访,才知道用了我的十三香…… ”</p><p class="ql-block">扯远了。</p><p class="ql-block">最后放水。水绝不能一下子放够,得一点一点放,等到能把面团黏黏地搅成一团时,就算大功告成。这时的萝卜馅料是白里透着隐隐的红,如大雪里的梅花。</p><p class="ql-block">让这馅料略放一放,然后,便可以开始炸了。</p><p class="ql-block">油要宽。宽,喜欢这个字。这个平朴的形容词,作为厨房的专用语,一下子就生动起来了。 一碗面,汤多面少,叫宽汤。炸东西放的油多,就叫宽油。其实宽在这里,也就是多的意思,可是多这个字,却真是比宽少了太多趣味。你听听,宽,这一个字,面积感和体积感就都欢悦地蹦了出来。</p><p class="ql-block">要是有机会,你仔细听听厨师们讲的那些行话,真是动人!我曾亲耳听到过,把主料放进作料里浸渍,他们叫“麻一下”。把未发和发好的原料通过不同的方法存管起来延时保鲜,他们叫“养住”。把韭菜码齐,再掐掉黄梢尖儿,通常都叫“择韭菜”的,他们却说 “把韭菜梳一梳”。似乎韭菜在他们的眼里不是韭菜,而是一个碧发葱盈的小女孩,因为调皮,这小女孩把头发弄乱了,需要怀着爱怜和疼惜,好好地给她打理一下。还有什么“羊不姜,牛不韭”“猪肝下锅十八铲”“春鸡腊鸭闹腰子” ……每一句这样的字词里,都蕴藏着高度浓缩的经验。</p><p class="ql-block">宽油渐渐地热了,便有淡淡的油烟渐渐升腾起来。 我喜欢看这些微妙的变化,太有意思了。曾听厨师们讲,做佛跳墙的时候要加隔水炖的黄酒,炖黄酒的时候要看酒面,每一秒钟酒面都有变化,如何随着温度冒出淡淡的透明的白烟儿,如何开始起小泡了,如何开始起大泡,哪个瞬间才是最好的状态,能让它所有的香味和营养最大程度地发挥出来,这都是有讲究的。 做拔丝菜呢,要观察糖面的变化。这有两条标准:一是去烟务净。要熬到糖面儿不能有油烟。二是滴水成珠。 糖汁儿滴到凉水里,一颗颗要滚成珠子。用这样的糖汁儿做底料,热冷相激,必拔好丝。</p><p class="ql-block">等到油温适中,便开始往油锅里下丸子。奶奶炸丸子都是亲自下手,把丸子一个一个从虎口那里挤出来,挤成圆圆的小球,炸出来的丸子便都圆润玲珑,极其可爱。如果是姐姐炸,她就用汤匙,挖一下,再挖一下。丸子的形状便扁扁的,不那么像样了。</p><p class="ql-block">一般是先下几个尝尝盐味儿。虽然生馅也可以尝盐味儿,但到底不准。还是经过高温历练的成品尝起来更让舌头信任。盐味儿合适了,就开始大批量地炸。油是好油,所以上色慢。炸了这么久,还是白的。直到焦脆,也还只是微微泛黄。其实素丸子炸到这个份儿上已经差不多熟了,也定了型,要吃也是可以的,就是颜色欠一些。等到下顿吃的时候,再过一遍油。这叫 “炸二遍”,那时候炸出来的丸子,一来出锅快,二来上色快,上出来的色又正好,吃着还香热,跟第一遍炸的一样。</p><p class="ql-block">我们总是边炸边吃。现炸的素丸子真是好吃,简直是我们这等平凡之家的极品美食——萝卜丝的甜香和热油的浓香、面粉的醇香交织在了一起,既条缕分明,又层次丰满,仿佛是一曲少女和少年的小小合唱。舞台就是小小的舌尖啊。</p><p class="ql-block">盘妥了饺子馅,也吃够了素丸子,再然后,神圣的二十八到了,这一天是男女老少齐上阵,“二十八,蒸枣花”。要蒸每人两个的人口馍,谓之“大馍”。要蒸供神的枣花馍,还要蒸豆馍和包子。蒸完了这些还要放上油锅炸丸子,煎油豆腐。从早到晚,紧紧张张。我的任务经常就是烧地锅——这么大的厨房工程量是必须得烧地锅才能在一天之内完成的。我喜欢这项工作,我喜欢看炉膛里的火苗蹿来蹿去,变幻无穷,又暖和又有趣。但这一天挨训往往也是最多。因为多嘴多舌。</p><p class="ql-block">“奶奶,还有几锅?” “死丫头!”</p><p class="ql-block">“奶奶,火撤不撤?” “死丫头!”</p><p class="ql-block">蒸馒头是不准乱问乱说的。我至今也不明白,这是哪朝哪代的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p><p class="ql-block">“二十九,去打酒。”打完了酒,万事俱备,等待新年的高潮来临。于是,大年三十来了。上午是供祖宗牌位,贴春联,下午是男人们上坟请祖宗们回家过年。大年夜,吃饺子。我最关注的是能否吃到钱。倒不是预测自己是否有福气,而是想着把那钱据为己有。钱不多,不过五分。可多少是个钱啊。我在乎着呢。</p><p class="ql-block">大年初一早上穿了新衣,就去本家老人那里拜年,当然最现实的目的还是压岁钱。父亲母亲和奶奶给的压岁钱都是走过场,摸一摸就被母亲回收走了。想要有私房钱,还得去外面奋斗。但十七骗不了十八,总归还是会被母亲没收充公。她不这么做也不行,别人给了我们,她总得有什么给别人。在那个清贫的年代,几乎家家如此。小孩子的压岁钱到大人那里,都是一场场微妙的平衡和算计。记得有一次,别家两个小孩子来拜年,母亲给他们一人一元。我们五个去那家拜年,得到的是一人五角。如此,我们挣了五角。二哥傻傻地对那家女人说:“还是把这五角给你吧。要不然你就亏了。”</p><p class="ql-block">走完亲戚,很快就到了正月十五十六。这是小年, 因是最后的狂欢,所以简直是比大年更有年气。有的村子扭秧歌,有的村子演旱船,有的村子唱大戏,总之是每个村庄都有声音在跳舞。我和一帮小女孩子这村走到那村,那村走到这村,三五里之内来回逛,不觉得累。回家也不会被骂。毕竟是过年,如此盛大的节日,通常总应该成为被大人宽容和宠待的理由。这两天还会“点旺火”,其主旨大约是消灾避祸祈瑞纳福,同时就着熊熊的火光放花炮。等到十六那天的火焰渐渐在家门口冷却下去,我的意趣便也开始阑珊。知道明天要上学了,这年,算是过了。新的流程,开始了。</p><p class="ql-block">就是在这样的新年里,我一天天地长大着,终于离乡村越来越远,也离这乡村的年越来越远。有一年春节,大年初六那天,我悄悄回到了老家,想重温一下旧时的记忆,却终还是满怀萧索地离开。一时间,我居然十分恍惚。我不知道,是记忆欺骗了我,还是我欺骗了记忆 。</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小时候的年</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 莫言</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01</p><p class="ql-block">小时盼年,其实与食物有关。那时候农村最好的食物就是饺子,再就是年糕,这些食物,只有在过年时才可以吃到。</p><p class="ql-block">春节期间吃的是素馅饺子,豆腐粉条菠菜白菜。 </p><p class="ql-block">为什么要吃素馅饺子呢?</p><p class="ql-block">老人说是因为神不能吃荤,实际上是肉贵且很难买到,而豆腐粉条之类比较便宜而且也容易买到。</p><p class="ql-block"> 一进腊月,节日就比较多了。</p><p class="ql-block">首先是腊八,要喝腊八粥,凑够七种粮食加上大枣。这个粥非常稠,要熬很长时间,要一边熬一边搅动,否则就煳了锅底。</p><p class="ql-block">大枣是珍贵的东西,锅里放进几颗枣,母亲是有数的。我们兄弟们眼巴巴地看着母亲手中的勺子,母亲就说:不用看,勺子有眼。</p><p class="ql-block">过了腊八之后就盼望辞灶,腊月二十三。辞灶也叫过小年,比较隆重,晚上吃一次饺子。</p><p class="ql-block">关于辞灶,有很多说法,大意是灶王爷要上天,向玉皇大帝汇报一年的工作。每家要焚烧一张“灶马”。</p><p class="ql-block">所谓“灶马”就是一张木板印刷的画,上边画着一个三绺胡须的男人,他的两边各有一个圆脸的女人。</p><p class="ql-block">我们知道那个男人就是灶王爷,那两个女人,自然是灶王奶奶。</p><p class="ql-block">焚烧“灶马”时要念叨着: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焚烧“灶马”前要在锅台上摆供,供品很简单,就是几样糖果、点心。</p><p class="ql-block">糖果就是那种“关东糖”,吃着粘牙,有人说是要用这种糖粘住灶王爷的嘴巴,不让他在玉皇大帝面前说坏话。</p><p class="ql-block">这些说法矛盾重重。如果粘住了灶王爷的嘴巴,坏话自然是不能说了,但好话不也说不成了吗?</p><p class="ql-block">另外我还有一个巨大的疑问:难道说每个家庭都有一个灶王爷吗?如果是神的话,应该是一个灶王爷管了天下所有人家厨房里的事。每家都有一个灶王爷,那假如有的家里分家,是不是要重新再配给他一个灶王爷呢?</p><p class="ql-block">拿这问题去问爷爷奶奶,他们也不回答,只说: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知道那么多事干什么?闭嘴。 </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02</p><p class="ql-block">过了腊月二十三,再有七天,有时候是六天,就是除夕。</p><p class="ql-block">那就一天一天数着,盼望着。</p><p class="ql-block">到了腊月二十七八的时候,已经开始准备做过年的馒头。把最好的面放在大盆里和起来。</p><p class="ql-block">面和得特别硬,加水很少。</p><p class="ql-block">这个时候家里的男人会帮女人揉一揉面。我小时候,很喜欢帮母亲揉面。一边揉着,一边想到“百炼钢化为绕指柔”这样的句子。母亲夸我揉得好,我就更加来劲。</p><p class="ql-block">馒头的中间揉上栗子和大枣,图个吉利。</p><p class="ql-block">馒头蒸好了,就开始蒸年糕。蒸年糕用的是北方的黍子米,不是南方那种糯米也不是东北那种高梁米。要用石碾子把它轧碎,拉着石碾子来回转, 一边碾一边要用箩不断地筛。这是可怕的体力劳动。</p><p class="ql-block">做出年糕来就用一块笼布把它抬出来平摊在高梁秆做的锅盖上。拍得平平的,按照图案插上大枣,冷却凝固后切成方尖碑的形状,供到“阁板”上。</p><p class="ql-block">所谓“阁板”,就在一进堂屋的正北面那个地方,摆着一张桌子。祖先的牌位都要供在这个“阁板”上。</p><p class="ql-block">傍晚,该吃晚饭了。晚饭时多半有酒,家族里的男人们会利用这个机会聚聚,谈一些重要的事情。小孩子没有资格参加这个集会,胡乱给你一点东西吃,然后就让你睡觉,说快睡觉,睡到半夜起来过年。</p><p class="ql-block">以前没有钟表,母亲一般不睡觉,整晚上忙活,把房间里还有灶房周围收拾干净。夜里要烧的柴火,下午就拿回家了。</p><p class="ql-block">大年夜里最好烧豆秸。豆秸烧起来噼啪乱响,一些残余的豆粒在烧的过程中发出爆裂的声音,散出一股香气 。</p><p class="ql-block">实在没有豆秸烧,就烧棉花柴。说是“烧豆秸出秀才,烧花柴出刀才”。</p><p class="ql-block">半夜时分,母亲就把孩子们都叫起来了。然后就看见在被子上面放着母亲给我们准备好的新衣服。</p><p class="ql-block">午夜时分,正是最冷的时候,农村的房子里没有暖气,房子都是破破烂烂的,到处漏风,每个人都打战,牙齿打战,嘚嘚地响。</p><p class="ql-block">天特别的黑,那时农村没有电,平常的日子,每家就点一盏小油灯。</p><p class="ql-block">大年夜里点着蜡烛,蜡烛插在“阁板”上,火苗抖动,辉映着“轴子”上的人物,闪闪烁烁,神气活现 。</p><p class="ql-block">母亲在那里忙忙碌碌,豆秸烧得噼啪响,炉膛里的火很明亮,从来没觉得小房子里有这么亮过。蜡烛的光和炉膛里火苗使烟熏火燎多年的黑色墙壁像上了釉一样闪闪发光。</p><p class="ql-block">这时候我们都悄悄地等待着,一直等到母亲把煮好的饺子从锅里捞出来放在碗里。父亲就用托盘端着饺子,带着我们,走到街上去接财神。</p><p class="ql-block">这时村子里突然之间就像战争爆发一样,家家放鞭炮,此伏彼起,连成一片。</p><p class="ql-block">放过鞭炮后,父亲就带着孩子,对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磕头。磕完头就回家,回家之后这神圣的过年过程就基本上结束了。</p><p class="ql-block">然后就上炕吃饺子。炕中央放一张矮腿炕桌,全家人围桌而坐。</p><p class="ql-block">这时候小孩子有一个任务就是给大人磕头,给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哥哥、姐姐磕头,反正最小的就磕一圈 ,一边磕头还一边喊 “给爹磕头 ,给娘磕头”。</p><p class="ql-block">磕完头就要分磕头钱,就是压岁钱。</p><p class="ql-block">有的小孩儿想钱想得太心切,该说“给爹磕头” 都说成了“给爹磕钱”。</p><p class="ql-block">磕完头,拿到压岁钱,就该吃饺子了。饺子里是包着钱的,谁在饺子里吃出一枚铜钱来,就预示他一年有钱花。</p><p class="ql-block">从饺子里吃出的钱归自己所有,所以孩子们都希望吃到硬币。有一年我吃了两三碗饺子没有吃到硬币,不肯罢休,非要吃到,很执着。</p><p class="ql-block">我母亲怕我撑坏了,悄悄地把一个硬币塞到饺子里,放在我碗里,我一咬,咯噔一下子,好了,终于就吃到钱了。</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03</p><p class="ql-block">大年初一、初二的时候,村子里的年轻人玩一种叫“打尖”的游戏,上点年纪的人,都站在一个避风的墙根下,双手插到袖筒里面,晒着太阳看热闹。</p><p class="ql-block">所谓“打尖”,就是把一根细木棍的两端,用刀子削成尖儿,用一根粗木棍打细木棍的尖儿,打得远就赢了,输了的要受惩罚。</p><p class="ql-block">惩罚的方式是“摸糊”,具体方法是先约定摸村子里某个地方,或是某棵大树,拿帽子将输者的头眼蒙住,然后就是“蹲三蹲、抡三抡、十二晃荡八大锤”。</p><p class="ql-block">输者此时已经蒙头转向,在赢者监督之下去摸那个预先约定的目标。这时候几乎全村的人都跟着看热闹。</p><p class="ql-block">“摸糊”者经常是与既定目标背道而驰,有时还会掉到猪圈里。</p><p class="ql-block">我们小孩子自己玩的游戏叫作“挤出大儿讨饭吃”。</p><p class="ql-block">具体玩法是,一群孩子,顺墙排开,脊梁紧贴着墙,从两端拼命往中间挤,中间的小孩谁被挤出去了,就成了出去讨饭吃的大儿。</p><p class="ql-block">这个活动如果被家长看见了,肯定是拖出来给上两拳头,然后拧着耳朵拖回家。</p><p class="ql-block">因为这游戏特费衣裳,玩上两三次,棉袄就开了花了。</p><p class="ql-block">初三、初四就开始走亲戚。初三走姑姑家,初四去姥爷家,新姑爷也是这一天去岳父家。</p><p class="ql-block">初五再走一些不太要紧的亲戚,初六、初七就要开始干活了。</p><p class="ql-block">有时候在正月十五以前要演戏,各个村轮换着演。</p><p class="ql-block">我们村是三县交界的地方,外县的剧团到我们村来演,我们也到外县的村子里去演,演吕剧、茂腔、柳腔。</p><p class="ql-block">春节期间演戏,也是青年男女谈恋爱找对象的大好时机,一方面是到外县去演戏能认识一些外面的人, 扩大寻找的范围,另一方面,本村的男女在演戏的过程中也可能产生感情。</p><p class="ql-block">农村找对象是有季节性的,农忙时间,都是顶着星星出去披着月亮回来,没时间恋爱。</p><p class="ql-block">到了春节前后,吃得也好,时间上有一点空余,各个村又能串着看戏演戏,大部分年轻人都是在这个时候找到配偶的。</p><p class="ql-block">到了正月十五,基本就是总结性质的,过年期间留下一些肉、豆腐,拿出来包顿饺子吃。然后漫长的一年又开始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犹记那时年纪小,梦里花落知多少</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 张楚</p><p class="ql-block">是从腊月二十三热闹起来的。腊月二十三是冀东一带的小年。周夏庄的小年,按照老辈子的传统,是要炸油饼炸油糕的。炸油饼简单,只要用夏天给我们小孩洗澡的木盆将白面事先发好就行,当然,面里要混些猪油。费事的是炸油糕。才进腊月,爷爷便骑着他那辆咿咿呀呀的老水管自行车去集市上买糯米。糯米买来,先要用家里的小石磨碾碎,再驮到村头的面粉厂磨成细粉,然后用井水和匀,倒进白色面袋,红绳扎口。爷爷把面袋悬挂在房梁上,地下用洗脸盆接着。晚上睡觉,我老听到水滴到脸盆里的声响。奶奶在打呼噜,爷爷在说梦话,我只好看着窗纸外的星星想心事。能有什么心事呢?无非是鞭炮还没有买,新衣裳也没有买,我不喜欢黑棉鞋,不晓得妈妈能不能从商场给我买双洋气的皮鞋……翌日醒来时,爷爷奶奶早把米袋卸下,水滴干净了,他们正在用比老鸹还黑的糙手搅和糯米面。糯米面又黏又硬。当然,打碎的红豆早蒸熟搅拌了,掺上了碎花生和糖精,热气腾腾的,闻一闻,能闻到红豆的腥气和氤氲着的糖的甜味。</p><p class="ql-block">在我的记忆中,通常都先炸油饼。爷爷围着白围裙将满锅的荤油烧热,再将软软的面饼小心地放进滚烫的油锅。这时姑姑和奶奶早就将油糕包好了,放在竹帘上晾着。等一张张金黄色的油饼出锅,就要炸油糕了。炸油糕是技术活,火大了糊,火小了生,因而火候极为重要。通常是奶奶出马,她烧了一辈子炉灶,知道此时不能用玉米秸和高粱秸,最好用木劈柴。他们在灶前犹如皮猴般旋转,我就和弟弟去村头接二叔和老叔。二叔在青岛当海军,老叔在沧州读大学,他们通常会在这天返乡。可还没接到他们,我和弟弟就跑回去了。我们心猿意马,仿佛听到了才出锅的油炸糕的香味 。</p><p class="ql-block">中午的时候,叔叔们回家了,出嫁的大姑二姑忙活完,带着油炸糕和油炸饼回了婆家。奶奶会熬锅酸菜,酸菜里放几把细细的红薯粉条和一些肥肉片,再把炸好的油炸糕油炸饼端一盆,郑重地放到炕沿上。剩下的油炸糕倒进大缸里。大缸相当于天然的电冰箱,啥时候想吃了,就从缸里捡。油炸糕是我小时候吃过的最好吃的食物,香、脆、甜。油炸糕不能多吃,糯米不好消化。奶奶会喝点果酒,通常是二叔带回来的。我老叔酒量很好,会跟爷爷喝点白酒。我记得那年他骗我说,白酒闻着辣,其实比汽水好喝。我就一口灌了半杯。那天,我在火炕上睡了一下午。等我醒来时屋外一片漆黑,没有星斗,只听到零星的狗叫声。爷爷奶奶他们围圈在火炉边游梭子胡。那是北方才有的一种长条形扑克,扑克上画着门神般的各色人物。</p><p class="ql-block">腊月二十七八,通常去汪庄和老营,或者长凝赶集。二叔驮着我,老叔驮着弟弟。二叔穿着呢子海军服,老有大姑娘和小媳妇偷着瞥他。他们会买二踢脚、小洋鞭,烟花是奢侈的,通常会买两把钻天猴。平原的冬天,风就是刀,把我们的脸割得起倒刺。在返程的路上,叔叔们谈起城市,谈起大海和鲸鱼,还谈起他们日后的打算。我跟弟弟在后座上,根本听不懂他们聊的话题,不过我们依然很开心。叔叔给我们买了新袜子,还给我们买了皮猴和鞭子。我和弟弟早就幻想着去村边的冰面上甩皮猴了。</p><p class="ql-block">腊月二十九,爸爸妈妈的单位放假了,他们从县城骑着自行车回到周夏庄。他们带来了我和弟弟的新衣服、新鞋。妈妈还是没有给我买皮鞋,可也没有因为我期末考试考砸了埋怨我。他们将从县城里买的韭菜、芹菜、香菜、苹果、酸梨和山楂搬运到马棚里。马棚里没有马,只有一个古老的石槽。马被爷爷卖掉了。</p><p class="ql-block">腊月三十,鸡未打鸣,我们就早早被爷爷奶奶从热炕头揪起。多早呢,天上只有寥寥数颗星,乌鸦在寒枝上嘎叫。我们搬着小桌子,揣着酒、熟肉、果子(一种糕点)和鞭炮去上坟。坟是先祖的坟,北方几乎没有祠堂和庙宇,我们只能到荒田野地的坟头去拜祭先祖。放完鞭炮,男人们先磕头,再跟沉默不语的先祖唠上两句家常,汇报下家里的光景,这才打道回府。早饭很简单:大米粥,热好的油炸饼,咸菜。吃完早饭,就要操办午餐了。这一天的午餐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最丰盛的一顿,有猪肉炖粉条,有香菇炖白条鸡,有红烧鲤鱼,有凉拌猪耳朵,还有蒜薹木耳炒肉,运气好了,会有冰虾。大人们往往喝到微醺,就被奶奶劝阻,别喝了啊,晚上还要包饺子呢。她的儿子们都很听话,一个个起身,该忙啥就忙啥。村里人都羡慕爷爷奶奶,儿子们都有出息,不用背朝青天脸朝黄土。晚上包饺子了,会在白菜猪肉馅里放两枚五分钱的硬币,据说谁吃到谁有福。我记得妈妈每年都能吃到。吃完晚饭就放鞭炮,我和弟弟负责小洋鞭,叔叔们负责二踢脚,妈妈和奶奶又忙着捏大年初一的饺子。二叔胆子大,通常戴着副线手套,拇指和食指捏着二踢脚,烟头闪了闪,二踢脚就轰上了天,在空中炸裂时我和弟弟赶紧捂紧耳朵。爷爷家斜对门,是四爷家,四爷的大儿子在市里上班,好像是在一家大工厂里当司机,每逢过年,都会买一批烟花回来。很多时候,我和弟弟混迹在人群中,睁着好奇的眼睛看巨大的花朵在空中绽放,然后碎纸屑和散发着火器味的颗粒宛若雪霰纷纷落下,落到猪圈里,落到鸡窝里,落到柴火垛里,落到我们的头发里。我很怕这些萤火虫般的东西燃烧起来,但是它们很快就熄灭。在孩子们的欢呼声中,又一簇蹿得老高的巨型烟花在夜空中盛放,它们甚至比真正的蜀葵还要美。</p><p class="ql-block">我记得1985年爸爸买了台录音机,那年的春节格外热闹,家里没有电视,全家举办了一场联欢晚会。二叔是家里手最巧的人。爷爷垒墙,垒着垒着就歪了,二叔眯着眼说我来吧。结果他垒的墙比泥瓦匠垒得还直溜。那晚他先吹口琴,后唱《军港之夜》。他的歌声引得邻家的小姑姑也趴在墙头偷听。我唱的是《小螺号》和《小草》。我有点拘谨,歌声也有些走调,不过掌声还算热烈。老叔嘿嘿笑着说,我不会唱歌,给你们打套拳吧!他在大学里拜了个师父,学的功力拳。屋子有些窄小,又有些暗,他左腾右展,上踢下砸,时而灯下,时而影中,拳脚隐隐带风,险些将立柜上的水瓢扫下。等到奶奶时,她说我哪会唱歌呀,年轻时光忙着躲日本鬼子了。你爷爷啊最气人,前两天说来照相的了,让我赶紧换身新衣服,跟他照张合影。可倒饬完了,出去一看,哪里有照相的?分明是卖大豆酱的。大家都乐,权当奶奶讲了个单口相声。</p><p class="ql-block">大年初一,二叔和老叔带着我和弟弟串庄。一般先去族里的本家拜年,然后才是远亲,最后是叔叔们的朋友家。家家都会备水果糖、酥糖和瓜子。能攀上亲戚的,还给小孩两毛或五毛钱的压岁钱。那时候给压岁钱最多的,是我二舅妈。她个子矮,胖胖的,每次都是站在板凳上,从立柜的最底层掏出十块钱,弟弟五块,我五块,一边笑着递给我们一边说,这钱哪,我从秋天就准备好了。</p><p class="ql-block">当然,压岁钱晌午就被妈妈没收了。</p><p class="ql-block">大年初二,通常是姑娘回门,也就是姑姑和姑父来给爷爷奶奶拜年。姑父酒量大,可架不住两个小舅子能喝,通常喝趴下,在炕头上睡半天。他打呼噜可真够响的,半庄的人都晓得的,张家的姑爷来拜年了。</p><p class="ql-block">我那时最喜欢看的少儿杂志是上海的《少年文艺》,城里孩子的业余生活可真丰富啊,参加合唱比赛、养蚕,男孩还跟女孩去春游。于是那年初三的下午,我把左邻右舍的小伙伴们聚集到一起,举办了一场新年运动会。比赛的项目有铅球(就是看谁能把土坷垃扔得最远)、短跑(谁先跑到河边谁就是冠军)、 立定跳远、翻跟头、掰手腕。比赛场地就在村东的麦子地里。冬天的麦子地随便踩,反正没人管。奖品呢,是我用压岁钱从小卖部买的二十个作业本。我记得铅球冠军是环头。他又黑又胖,鼻涕从冬天流到春天。短跑冠军未定,小刚和靖宇都说自己第一个跑到河边,可是裁判没有他们跑得快,不晓得谁说的是真话,我只好一人颁给他们一个作业本。翻跟头翻得最好的是猴子,他一连翻了三个,我一直觉得他应该去考县里的评剧团,当个武生啥的。他爹娘死得早,跟瞎眼的奶奶过。我给了他一个笔记本,又塞给他一把水果糖。</p><p class="ql-block">还有一年,大抵是正月初五,全家从早晨就忙起来了。这一天,姨奶家的叔叔姑姑们,大爷爷三爷爷家的叔叔婶婶们,奶奶的弟弟们,都来拜年了。除了他们,还有一个陌生的女孩,她短短的头发,圆圆的脸,闪亮的大眼睛,让我忍不住老偷偷瞅她。村里的习俗,无论是家里人,还是客人,都要下厨的。这个女孩不爱说话,只是帮着婶子们择菜、剁饺子馅。我还看到婶婶们时不时认真打量着她,偶尔窃窃私语。二叔有时候会溜达过来,在她身旁站一会儿。就站一会儿,也不如何说话。这时,女孩的脸就红了,用力挤白菜馅时,汁水不小心洒到了她的衣襟上。二叔拿了条毛巾递给她。她的脸就更红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我很喜欢这个爱脸红的女孩。奶奶漫不经心地让我管这个女孩叫姑姑。对于这位叫满香的姑姑,奶奶既没有过分热情,也没有明显的冷淡。像我这么聪明的机灵鬼,很快就猜度出她大概跟二叔有些关联,可到底是如何的关系?我懵懵懂懂,也不是很明白。吃饭的时候,满香姑姑坐主桌,且被安排在妈妈身边。妈妈不停地给她夹菜。她倒是爽朗起来了,跟别的女眷们有说有笑。只不过有时候她会偷偷扫二叔两眼,然后目光硬生生地挪回餐桌上,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饭碗。吃完饭后她抢着刷碗刷锅,不过被婶子们客气地回绝了。后来,我看到她和二叔站在猪圈南边的麦秸垛旁说话。那年,二叔也就二十出头吧?他穿着身呢子海军服,没有戴帽子,浓密的头发被冬天的风吹得凌乱不堪,他老用手仔细地抿一下。他们在说什么呢?我蹑手蹑脚地走到他们身旁。原来二叔在介绍他们的部队。那里有大海,有轮船,有海鸥,还有一些机密性工作。满香姑姑安静地听着,间或睁大眼凝望着二叔。她的眼睛可真好看,像春天桃花的花瓣。二叔也微笑着目视着她,将手里的香烟轻轻嘬一口。这时,姑姑们和婶子们也在朝这厢缕缕续续地挪动,似乎也想听清他们在聊什么,不过,二叔果断地中止了谈话。他说,外头风硬,屋里坐坐吧。满香姑姑欢快地说,外面阳光多好啊,就在这里吧。</p><p class="ql-block">他们聊了很久。很快我就听厌烦了,跑到屋里,在火热的土炕上睡了半天。到了傍晚,大家简单地吃了些剩菜剩饺子。冬天的天黑得真快啊,满香姑姑说,我要回家了。她家离周夏庄有些远,大抵有十里地。二叔说,我送送你吧!这时奶奶说,你送啥呀,猪还没喂呢,你去备些猪食,让你嫂子送到庄头就行了。二叔没吭声,戴上帽子出了门。奶奶小声叮嘱妈妈和姑姑说,你们跟在后头,看着点。这种事情怎能少得了我?妈妈和姑姑拿着手电筒,远远尾随着二叔和满香姑姑,我则小尾巴般跟在妈妈和姑姑身后。冬天的夜晚可真冷,尽管穿了新棉袄新棉裤,还是感觉像光着屁股走路。 走着走着,二叔和满香姑姑在一座破桥旁站住了,将自行车支起来,又开始说话。他们怎么老有说不完的话?多没意思啊。我很快就困了,呼哧带喘跑回了家,挤在炕头看大人们玩纸牌。旱烟臭味在屋里弥漫,我大声咳嗽着,心想还不如在外面冻着呢。后来我就睡着了,等我醒了,看了看闹钟,晚上九点。二叔已经回来了,耷拉着脑袋坐在炕沿上。奶奶和婶子们正在劝他。他们说,你现在是海军军官了,吃商品粮了,难道还要找个吃农业粮的村里姑娘吗?二叔说,满香挺好的,我们能谈得来。他们说,再不济你也要找个吃商品粮的县城姑娘,听说,锁厂和棉织厂有很多漂亮女孩呢。二叔说,当初你们老一辈定的娃娃亲,如今又反悔了,成什么了?奶奶叹口气说,人在啥时候说啥话,得往前看啊 ……</p><p class="ql-block">过了正月十五,二叔回部队了。后来听妈妈说,满香姑姑去部队找过二叔。不过,第二年正月,以及后来的正月,满香姑姑再也没有来拜过年。再后来,二叔结婚了,二婶是位漂亮温柔的小学教师。</p><p class="ql-block">好吧,一晃四十来年就过去了。我也很久没有回故乡过年了。爷爷奶奶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我常常梦到他们;二叔二婶在妹妹病逝后,每年正月初一都要去千里之外的寺庙诵经祈福;老叔老婶做了公婆,春节时要和弟弟弟媳待在秦皇岛;爸爸妈妈也老了,这年腊月二十九的下午,我们小憩,老两口默默包着饺子。 他们从没在饺子馅里放过硬币。</p><p class="ql-block">我也有多年没见过环头了,听说他养了五十头奶牛,小刚在工地上当泥瓦匠,靖宇在乌鲁木齐搞装潢。猴子呢?猴子高中毕业后去当兵,又考了军校,后来留在北海舰队,娶了个宁波姑娘。</p><p class="ql-block">有年夏天,我在一家饭馆吃饭。上菜的服务员是位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瘦,疲惫的脸上满是皱纹。我感觉她老在偷偷瞥我,可当我回望时,她的目光又总是很迅速地移开。我跟朋友们喝到很晚,后来,她还是忍不住走上前来,问我,你是××(我的小名)吗?我狐疑着点点头。她脸上荡漾着笑容,问,你还认识我吗? 我摇摇头。她没有失望,而是快活地说,我是你姑姑啊!我满头雾水地看着她,打着哈哈说,对不起,我的记忆力向来不好。她的眼睛闪烁着明亮的光,她说,我是你满香姑姑啊,那年正月,我去你奶家拜过年……我忽然就想起了那个攥白菜馅时将汁水洒到身上的女孩。我惊讶地看着她说,我们都四十来年没见过了吧? 你咋还能认出我?或许我喝多了,眼睛有些花,我恍惚看到她的瞳孔里闪烁着泪光,她抿嘴笑了下,羞涩地说:你跟你二叔,长得太像了,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连队的压岁钱</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 徐贵祥</p><p class="ql-block">把我派到侦察连当指导员,是因为在刚刚结束的边境侦察轮战中,我是师部指挥组成员,同侦察连打过交道,混了个脸熟。在此之前,师里为侦察连物色了几个连长和指导员,都因种种原因没有到位,在长达三个多月的时间里,整个连队只有两个排长轮流坐庄当老大。</p><p class="ql-block">关于侦察连的传说,这几个月听了不少,该连归建之后,据说毛病很多——但凡执行重大任务而且出色完成之后,部队难免有些骄横自大、难免有些个人利益方面的活思想,争功闹奖,打架斗殴,酗酒妄言,不一而足。最离谱的一个传说,是师长家房檐下挂着的腊肉,也被下岗的侦察兵半夜里飞檐走壁“顺”去下酒了。</p><p class="ql-block">我到连队之后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组织搬家,用有些人的话说,是被撵出了师大院。搬家那天,兄弟连队在一墙之隔挂上喇叭,不厌其烦地播放《驼铃》,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言两眼泪,耳边响起驼铃声……呜呼,简直就像放哀乐。</p><p class="ql-block">就在这样凄风苦雨的氛围里,我带着一百多号人灰溜溜地“滚”到了北兵营一座废弃的营房里,开始了韬光养晦的日子。</p><p class="ql-block">转眼就到了年关,腊月二十七接到师政治部通知,说马副师长要到侦察连过年,一定要搞好管理。得到这个消息,我喜忧参半。一个副师长要到连队过年,可不是小事,万一有个差池,那就臭名远扬了。</p><p class="ql-block">我召集两个排长和班长们开会,一个突出的主题是“控”,过年之前不放假,控制外出,控制行动。同时,严格控制“重点人”,必要时将个别可能闹事的人安排在除夕夜担任公差勤务,滚远远的。说真的,我恨不能在大年三十把“重点人”关禁闭,不让他们在首长面前出现。幸亏当时我没有这个权力,否则就把错误犯大了。</p><p class="ql-block">我把话说得很重,我的表情也很严肃,加上我嘴角的燎泡,很有威慑力。多数干部骨干也认识到了这段时间放松了管理,都信誓旦旦,表示要严阵以待,把这个年过好,给首长留个好印象。</p><p class="ql-block">只有四排长刘观潮持不同意见,认为一味地“控”,不是上策,控制行为不等于控制了思想,老是对战士采取不信任的态度来控制,反而容易积累情绪。再者,如果首长知道我们是采用高压“控制”出来一个安定团结的假象,他未必会放心。刘观潮提出的建议是“放”,一是对同志们放心,二是按规定放假。当然,放假不等于放任自流,得给他们安排一些有意义的工作,把他们的精力吸引到正确的轨道上。</p><p class="ql-block">刘观潮是个老排长了,在前线执行任务时,因为擦枪走火受了处分,没有提升。但我感觉这个同志有基层工作经验,责任心也很强。</p><p class="ql-block">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我最终放弃了“控”的思路,苦思冥想怎么个“放”法,回忆小时候在家过年的情景,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这天中午在队列前,我宣布按规定放假,同时倡议,我们每个人在大年三十给连队献上一份礼物,可以是做好事,也可以是为连队建设献计献策,还可以是发牢骚提意见,唯一的前提是不许花钱。我把这份特殊的礼物命名为献给连队的“压岁钱”。</p><p class="ql-block">超出我的想象,这个倡议,还当真让战士们亢奋起来。</p><p class="ql-block">当天下午,就有几个老兵一展身手,到汽车班借来工具,叮叮当当地打制工艺品,无非飞机大炮坦克之类,越干越起劲,准备为连史馆丰富内容。</p><p class="ql-block">到了第二天,我出去转了一圈,发现厕所、猪圈、菜地焕然一新,黑板报也换了内容,就连车场也被冲洗一净,九辆摩托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再看那几个“重点人”,正撅着屁股砌猪圈院墙呢。刘观潮和另外一个排长的身影始终活跃在“重点人”中间,这让我放心了许多。</p><p class="ql-block">大年三十晚上,饭堂里张灯结彩,还挂了很多谜语,桌子上饭菜飘香,这顿年饭,几乎没让我操心,全是战士们的“献礼”。</p><p class="ql-block">马副师长准时出现,全连刷地起立,敬礼,表现了很高的素养,完全不像我曾经担心的那样。马副师长四下打量,笑哈哈地说:“听说同志们还给连队准备了‘压岁钱',亮亮宝吧!”</p><p class="ql-block">没有想到,战士们准备的“压岁钱”那么富有创意:有炮弹壳做成的工艺品,有重新抄写的班务会记录,有班排长们联合编写的《兵头将尾语录》,真是琳琅满目。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有个原本被纳入“重点人”的名叫郑海龙的战士,从挎包里抖落一堆纸片,红着脸说:“首长,从侦察连搬家那天起,我就一直拣营区的纸片,没有一张是泄密的。首长,咱们连是犯了错误,可是咱们连不会犯大错误,咱们连是能打仗的啊!”</p><p class="ql-block">就在那一瞬间,我看见马副师长的眼圈红了。马副师长说:“谁说侦察连犯错误了,侦察连就是一只虎,老虎下山了,吼几声那是示威……”</p><p class="ql-block">马副师长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不太肯定,但我知道马副师长是肯定侦察连的。</p><p class="ql-block">轮到我了,我面向连队,抬手敬了一个礼。我说对不起大家,我这个指导员没有经验,以前误会了大家,是排长和班长们帮我找到了带兵的感觉。我也给我的好连队送上一份礼物,这份礼物就叫:信任,我信任我的兵,同志们也请信任我这个指导员!</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春联和年画</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8px;">原名《老屋墙上的年画》。</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肖复兴</p><p class="ql-block"> 旧时风俗,进了腊八,就算是过年。这时候,无论贫富,各家都要开始办年货了。采办年货的内容中,有一项是买春联和年画,过年时张贴在自家的门口和墙上,即使没有新桃换旧符的传统意义,红红火火的,也多少添个过年的喜庆。</p><p class="ql-block"> 老北京过年之前,买副春联,买张年画,是讲究的。春联,不能如现在一样都是印刷品,必须要真枪真刀用毛笔和墨来写。写春联者,有端坐在正经店铺里的,但更多的是私塾的老先生或落魄的文人,当街摆个摊儿。《京都风俗志》中有“塾师学长,多卖对联者。预先贴报‘书春墨庄’‘借纸学书’‘点染年华’等语”的内容,前人以此招揽买者。当然,用纸不一,以应对不同买者。“西单东四画棚前,处处张罗写春联”,这曾是老北京年前很长一段时间的盛景的真实写照。</p><p class="ql-block"> 腊月中旬,卖年画的出动了,比卖春联的还热闹。因为卖春联的要站在那儿写,卖年画的可以走街串巷。大多数情况下,更吸引人的是在街头搭起的年画棚,一张张年画,张贴在画棚的秫秸秆上,人们既可以挑选,也可以参观、欣赏。那里便成了一个个小小的展览会,常是人头攒动。</p><p class="ql-block"> 当然,画棚里既卖年画、春联,又卖门神和吊钱。这样的吊钱,是一种古老的民俗,图招财进宝的吉利,是挂在窗前和门楣上的,一般是过了正月初五要用竹竿挑掉。挂吊钱和贴春联要在年前一气呵成来完成的。这样的吊钱,如今在天津还有,北京已经渐渐淡化了。《一岁货声》中,有一段专门介绍画棚里卖货吆喝的热闹劲儿:“街门对,屋门对,买横批,饶喜宇。揭门神,请灶王,挂钱儿,闹几张。买的买,捎的捎,都是好纸好颜料。东一张,西一张,贴在屋里亮堂堂……”</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所卖的年画,大多数是来自天津杨柳青,粉连纸上,木版着色。《京都风俗志》中介绍年画上画的内容:“早年戏剧外,丛画中多有趣者,如雪景图、围景、渔家乐、桃花源、乡村景、庆乐丰年、他骑骏马我骑驴之类皆是也。”民俗和乡土气息很浓,接地气,自然受大众欢迎。这种年画,俗称叫做“卫抹子”。“卫”,可以理解,天津卫嘛,指的是杨柳青年画来自天津,但是,为什么是“抹子”,我一直不理解,是指这样的年画手工操作,在木板上抹上颜色,再在纸上一抹而过,印制而成吗?</p><p class="ql-block"> 我小的时候,这样的画棚还有,一般在天桥一带。卖这样“卫抹子”的年画的也还有。那时,我家常买的是一种胖乎乎的娃娃怀里抱着一条大鲤鱼的年画,鲤鱼上片片的鱼鳞都清晰闪光,自然图的是“年年有余”的吉利。不过,这种粉连纸尽管柔韧性很好,但毕竟有些薄。以后,画棚渐渐消失了,买年画要到新华书店,那里卖的都是彩色胶版印刷品,纸张很厚,颜色更鲜艳,内容也更现代,杨柳青的年画渐渐失宠。记得很清楚,那时我家曾经买过一张年画,画的是两个系着红领巾的男女少先队员,每个人的怀里抱着一只和平鸽。还有一张是哈琼文画的年画,在鲜花丛中一位年轻的母亲肩上扛着孩子,孩子的手里拿着一朵小红花,向着天安门欢呼。</p><p class="ql-block"> 如今,大多数人住进楼房,过年的时候,常常还能看到门前贴有春联,尽管都是千篇一律的印刷品了。但是,基本上已经看不到在家里墙上张贴年画的了。有一阵子,流行过一段时间印着花花绿绿美女或风景的挂历;这一两年,又开始时兴印有各种图案的所谓手账,类似过去的日历或月份牌,但要奢华许多。也许是年老守旧,我不大喜欢这样的玩意儿,还是更钟情过去的年画。想起前两年,在美术馆看到哈琼文那张一连贴在我家墙上好几年的年画的原作。心里着实兴奋了一阵。对于孩子们,一张年画不仅渲染了过年的气氛,还参与了他们童年的成长。</p><p class="ql-block"> 来自《我们的老时光》是肖复兴创作的散文集,首次出版于2022年1月</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草巷口 </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汪曾祺</p><p class="ql-block">过去,我们那里的民间常用燃料不是煤。除了炖鸡汤、熬药,也很少烧柴。平常煮饭、炒菜,都是烧草——烧芦柴。</p><p class="ql-block">这种芦柴秆细而叶多,除了烧火,没有什么别的用处。草都是由乡下——主要是北乡用船运来,在大淖靠岸。</p><p class="ql-block">要买草的,到岸边和草船上的人讲好价钱,卖草的即可把草用扁担挑了,送到这家,一担四捆,前两捆,后两捆,水桶粗细一捆,六七尺长。送到买草的人家,过了秤,直接送到堆草的屋里。</p><p class="ql-block">给我们家过秤的是一个本家叔叔抡元二爷。他用一杆很大的秤约了分量,用一张草纸记上“苏州码子”。我是从抡元二爷的“草纸账”上才认识苏州码子的。现在大家都用阿拉伯数字,认识苏州码子的已经不多了。</p><p class="ql-block">我们家后花园里有三间空屋,是堆草的。一次买草,数量很多,三间屋子装得满满的,可以烧很多时候。</p><p class="ql-block">从大淖往各家送草,都要经过一条巷子,因此这条巷子叫作草巷口。</p><p class="ql-block">草巷口在“东头街上”算是比较宽的巷子。像普通的巷子一样,是砖铺的——我们那里的街巷都是砖铺的,但有一点和别的巷子不同,是巷口嵌了一个相当大的旧麻石磨盘。这是为了省砖,废物利用,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就不知道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磨盘的东边是一家油面店,西边是一个烟店。严格说,“草巷口”应该指的是油面店和烟店之间,即麻石磨盘所在处的“口”,但是大家把由此往北,直到大淖一带都叫作“草巷口”。</p><p class="ql-block">“油面店”,也叫“茶食店”,即卖糕点的铺子,店里所卖糕点也和别的茶食店差不多,无非是:兴化饼子、鸡蛋糕,兴化饼子带椒盐味,大概是从兴化传过来的;羊枣,也叫京果,分大小两种,小京果即北京的江米条,大京果似北京蓼花而稍小;八月十五前当然要做月饼。过年前做烽糖饼,像一个锅盖,烽糖饼是送礼用的;夏天早上做一种“潮糕”,米面蒸成,潮糕做成长长的一条,切开了一片一片是正方角,骨牌大小,但是切时断而不分,吃时一片一片揭开吃,潮糕有韧性,口感很好;夏天的下午做一种“酒香饼子”,发面,以糯米和面,烤熟,初出锅时酒香扑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吉陞的糕点多是零块地卖,如果买得多(是为了送礼的),则用苇篾编的“撇子”装好,一底一盖,中衬一张长方形的红纸,印黑字:本店开设东大街草巷口坐北朝南惠顾诸君请认明吉陞字号庶不致误。</p><p class="ql-block">源昌烟店主要是卖旱烟,也卖水烟——皮丝烟。皮丝烟中有一种,颜色是绿的,名曰“青条”,抽起来劲头很冲。一般烟店不卖这种烟。</p><p class="ql-block">源昌有一点和别家店铺不同。别的铺子过年初一到初五都不开门,破五以前是不做生意的。源昌却开了一半铺搭子门,靠东墙有一个卖“耍货”的摊子。可能卖耍货的和源昌老板是亲戚,所以留一块空地供他摆摊子。“耍货”即卖给小孩子玩意:“捻捻转”、“地嗡子”(陀螺)……卖得最多的是“洋泡”。一个薄薄橡皮做的小囊,上附小木嘴。吹气后就成了氢气球似的圆泡,撒手后,空气振动木嘴里的一个小哨,哇的一声。还卖一些小型的花炮,起火,“猫捉老鼠”……最便宜的是“滴滴金”——皮纸制成麦秆粗细的小管,填了一点硝药,点火后就会嗤嗤地喷出火星,故名“滴滴金”。</p><p class="ql-block">进巷口,过麻石磨盘,左手第一家是一家“茶炉子”。茶炉子是卖开水的,即上海人所说的“老虎灶”。店主名叫金大力。金大力只管挑水,烧茶炉子的是他的女人,茶炉子四角各有一口大汤罐,当中是火口,烧的是粗糠。一簸箕粗糠倒进火口,呼的一声,火头就蹿了上来,水马上呱呱地就开了。茶炉子卖水不收现钱,而是事前售出很多“茶筹子”——一个一个小竹片,上面用烙铁烙了字:“十文”、“二十文”,来打开水的,交几个茶筹子就行。这大概是一种古制。</p><p class="ql-block">往前走两步,茶炉子斜对面,是一个澡塘子,不大。但是东街上只有这么一个澡塘子,这条街上要洗澡的只有上这家来。澡塘子在巷口往西的一面墙上钉了一个人字形小木棚,每晚在小棚下挂一个灯笼,算是澡塘的标志(不在澡塘的门口)。过年前在木棚下贴一条黄纸的告白,上写:正月初六日早有菊花香水。</p><p class="ql-block">那就是说初一到初五澡塘子是不开业的。</p><p class="ql-block">为什么是“菊花香水”而不是兰花香水、桂花香水?我在这家澡塘洗过多次澡,从来没有闻到过“菊花香水”味儿,倒是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浓重的澡塘子味儿。这种澡塘子味道,是很多人愿意闻的。他们一闻过味道,就觉得:这才是洗澡!</p><p class="ql-block">有些人烫了澡(他们不怕烫,不烫不过瘾),还得擦背、捏脚、修脚,这叫“全大套”。还要叫小伙计去叫一碗虾子猪油葱花面来,三扒两口吃掉。然后咕咚咕咚喝一壶浓茶,脑袋一歪,酣然睡去。洗了“全大套”的澡,吃一碗滚烫的虾子汤面,来一觉,真是“快活似神仙”。</p><p class="ql-block">由澡塘往北,不几步,是一个卖香烛的小店。这家小店只有一间门面。除香烛纸马之外,卖“箱子”。苇秆为骨,外糊红纸。四角贴了“云头”。这是人家买去,内装纸钱,到冥祭时烧给亡魂的。小香烛店的老板(他也算是“老板”),人物猥琐,个儿矮小,而且是个“齉鼻子”,“齉”得非常厉害,说起话来瓮声瓮气,谁也听不清他说什么。他的媳妇可是一个很“刷括”(即干净利索)的小媳妇,她每天除了操持家务,做针线,就是糊“箱子”。一街的人都为这小媳妇感到很不平——嫁了这么个矮小个齉鼻子丈夫。但是她就是这样安安静静地过了好多年。</p><p class="ql-block">由香烛店往北走几步,就闻到一股骡粪的气味。这是一家碾坊。这家碾坊只有一头骡子(一般碾坊至少有两头骡子,轮流上套)。碾房是个老碾房。这头骡子也老了,看到这头老骡子低着脑袋吃力地拉着碾子,总叫人有些不忍心。骡子的颜色是豆沙色的,更显得没有精神。</p><p class="ql-block">碾坊斜对面有一排比较整齐高大的房子,是连万顺酱园的住家兼作坊。作坊主要制品是萝卜干,萝卜干揉盐之后,晾晒在门外的芦席上,过往行人,可以抓几个吃。新腌的萝卜干,味道很香。</p><p class="ql-block">再往北走,有几户人家。这几家的女人每天打芦席。她们盘腿坐着,压过的芦苇片在她们的手指间跳动着,延展着,一会儿的工夫就能织出一片。</p><p class="ql-block">再往北还零零落落有几户人家。这几户人家都是干什么的,我就不知道了,我很少到那边去。</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载一九九五年第一期《雨花》</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婺源的轮回</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俞澄 </p><p class="ql-block">地方和人一样,处久了难免也会有股油然而生的眷恋,已记不清到底来了几回婺源,十多年间,前前后后大抵也有上百回吧。不管从饶徽古道进,还是顺着钱江源水出,婺源的包容与开放如其高速路出口般的众多而丰盈。前日曾频繁出入的机构要搬迁了,好友说,以后就站在婺源的城际最高点携婺源的日落月升来看你像风一样来了又走,再让彼此的心满了又空。曾经栖居过的婺源从不曾失落过,总有眼角之余辉,透过偌大的楼外幕墙随影着站台上上下下的你。爱婺源千百遍却也被婺源虐上万千回。溢向四处的是内心最柔软的痛点、婺源还要拒我千里之外?从未想去做一个随波逐流追着网红的游客,总爱在独处之时去探寻婺源针灸点深处般的地儿,此刻的婺源最有着来自地心的厚重和原野味,每个村头巷尾的犄角旮旯被岁月浸染成黛青,四水归一寓意聚财的天井偶有几声鸟鸣掠过,不撑灯的老宅虽昏暗却不失宁静,而置于后堂倚墙楼梯,悬空的妙处是行人每一个踏落之处犹如琴键逸出的悦音,每一次的上下楼就是一串串从不相同韵味的声色。透过里窄外宽的窗棂看外面,这时会震撼于婺源人的内敛是如此的无处不在。</p><p class="ql-block">水在婺源人眼里是神秘而浪漫的,赋寄上众多的寓意,在商人眼里是财富、在文人眼中是清华、在族里乡邻之间又是善上………婺源的水多情而刚毅,春笋尚未萌动便秉上刚抚过浣纱女指尖的余温,伴随着跑生活的汉子出鄣山、闯上海。此时的婺源是一捆思念的麻绳、拴住了星江的头、系牢了往外丟的魂。厅堂靠壁的半片桌是婺源来自徽州最真的拓本,月有阴晴,桌有合聚。这是水口望夫树洒在家中此长彼短的倒影。从高空俯瞰,被水拥抱的婺源古城星河入梦、就算是夏季最躁人的蝉鸣,也无法撼动一城的酣睡。绕城而过的星江河如随风摇曳的丝绸,丝滑到极致,哪怕就有点波儿皱起也拟邻家孩儿小酒窝般的令人心怜。河滩上的溪石圆润的如情窦初开少女的眼睛,那么的澈亮,让来过的人忘却负重竟也是件开心事。</p><p class="ql-block">也曾去过腾坑的三眼桥,一个位于水库内的小众景点,是婺源古建物残缺美的浓缩,虽残却执著着坚强,春来入水、秋去出浴,用自己的残与缺诠释了婺源人的矍铄。初冬过后的水库已经退化成枯黄的草甸,偶有几处小水坑,便是牛、羊、水禽的乐园了。行走在空旷的库区,总觉得自己是个落单寻食的鸟儿,瞬间被举过肩的芦叶拖拽进水深之处,满嘴的鲜味。哪怕只剩下一脚板子浅的水,可聪颖的库民还是有法子如何去划水谋生,化舟为筏、一杆两客起篙、穿梭于狭长的水路上。路程不远,十元足矣,游客的惬意瞬间便叠搓成手中的烟火味。裸露的泥土搭上了厚实的草甸,一脚踩下,满满的弹劲。酥软了一身,不想再往前踏出一步,怕抬脚后就再也找不着这绵柔的感觉。春有踏青冬寻雪该是最应景的事儿。眼前突兀窜出并飞快消失的,大概不会是新疆常见的土拨鼠吧。想不到看上去荒凉退缩的库区还蕴藏着如此旺盛的生命。三三两两的旅行车随意散落在水天相溶处,架炉升烟、逐犬相嬉、入眼便有的河石,专拣扁平的,微蹲侧身拈指发力、和着风声打出一记完美的的水上飘,石虽沉于远处的水中,水面却旋起了涟漪般的童年记忆,左牵黄,右擎苍,老夫聊发少年狂”虽已人到中年、却至死是少年。涉渠水而过的姑娘,固然素颜却娇美映日,盘髻成丸、袭上那一身绿衣硬是丰满了整个冬季的色彩。</p><p class="ql-block">婺源的水是苗条的,从山谷、峡间蜿蜒腾挪着而出,支流如发,丰容盛鬋。时光从容着在水隙中穿梭流逝、其间泰然的还有田间地头四季的劳作。此时傍水结庐、或独处、或邀一知已,卷宗古籍、背着手,顺水而下、逆水而上应该是现代版的桃花源吧!总想在月亮尚未升起的时候邂逅一位长发及肩、白衣飘飘的女子来把刀郎先生的《花妖》抹去遗憾!</p><p class="ql-block">来婺源多了、便爱上了婺源的水,婺源的水是感性的,是桀骜的、是个不显山不露颜的山里女孩。 风鬟雾鬓应是坐春风看水时最好的归纳。此时婺源的水是最能激发每个人内心里返璞的归真,其实最顶好的旅行就是心灵的旅行。婺源虽然有着朱熹遗风,却仍孕有道家文化中的“无”字内涵,只要一踏进婺源的土地,有形的你就弥散于无形的婺源,使人看不清婺源的原本容颜,真应了句:“只缘身在此山中”,有多少人来婺源,就有多少种婺源画风,每个人读写出来的婺源却又是旁人不认识的婺源,婺源差异的大,应缘于婺源是定制的,是为每一个来婺源的人量身的,哪怕来了千百回,只要你不老,婺源的时空一直为你错乱着。</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2024.12.27 初稿于婺源</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立春念娘亲</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刘明礼</p><p class="ql-block">2025年2月3日,我们将迎来乙巳蛇年二十四节气中的第一个节气——立春。立春,也称“打春”“咬春”,又叫“报春”。古籍《群芳谱》解释道:“立,始建也。春气始而建立也。”如果说元旦、春节是新年度的开始,那么立春则是春天的序幕。</p><p class="ql-block">经历了萧索的寒冬,人们翘首以盼草长莺飞的春天,尤其在我小的时候。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人们的生活物资比较匮乏,入冬之前储存下的萝卜、白菜,此时已是所剩无几,日常餐桌上多是些干菜、咸菜。由于天冷,家里养的十多只鸡,每天也只能拾到两三枚蛋。我们弟兄姐妹五个,都是长身体的时候,营养明显跟不上,这让“当家”的母亲脸上平添了一丝愁容。</p><p class="ql-block">随着立春节气的到来,阳气升发,气温转暖,春意也开始萌动,“泥牛鞭散六街尘,生菜挑来叶叶春。从此雪消风自软,梅花合让柳条新”。岁月的年轮进入又一个春天,也再一次点燃了人们对生活的热望。出生在旧社会的母亲没上过学,虽认不识“立春”这两个二字,但对“春打六九头”的俗语却烂熟于心。对于她来说,对春天的那份渴望,更胜于我们。</p><p class="ql-block">因此,刚进“五九”,母亲就早早让父亲把月份牌上的“立春”这一页折上一个角,作为标记。她一天天地数,一日日地盼。眼看要翻到这一张了,母亲会再三向父亲核对打春的具体时辰。如果春会“打”在晚上,还要让父亲给家里的闹钟定上点儿,为的是及时叫醒酣睡中的全家,让我们“躲春”。长大后书读多了才知道,原来,古人认为,立春是新旧交替的日子,也是新老太岁“换班”的日子,所以民间流传,要躲过太岁交接的时辰,即打春的这个时间点,也就是要藏起来不让太岁发现,不然这一年会体弱多病走霉运,而做法就是从床上下到地上,打春前后各一小时。尽管不知这种说辞有没有道理,但大字不识、又一向遵从传统的母亲,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固执着这样的认知,哪怕到她晚年的时候。</p><p class="ql-block">从小到大,记得不止一次,立春交时于半夜三更。由于我小的时候身体羸弱,多灾多病。因此,打春这天,母亲会再三提醒我,到了打春的时候一定要起来,不能赖在炕上。而懒懒的我往往等着等着就进入了梦乡。到了打春的点,迷迷糊糊中母亲会把我摇醒,催促我赶紧下地,接着把哥哥姐姐一个一个都叫起来。睁眼一看,母亲原本只开了个头的鞋底,已纳完了一整只。夤夜寒窗,一灯如豆,为了不让我们被春“打”在炕上,母亲不知熬过多少个不眠之夜。</p><p class="ql-block">母爱如河,日夜不息,浩浩荡荡,延绵不绝。多少年来,慈祥仁爱的母亲,都是用这样的特殊方式为我们报春。她为我驱走一个又一个寒冬,送来一个又一个春天,让我们这一棵棵幼苗,沐着春风浴着春雨幸福成长,享尽春晖!</p><p class="ql-block">又是一年立春日,忆昔念母泪满襟……</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过年》</b></p><p class="ql-block">腊月的风,总是带着湿润的寒意,扑面而来的时候,就像是小时候跑回家敲开房门的一声响亮,“爸,我回来了!”</p><p class="ql-block">我的老家在一个偏僻的小村子,南方的一座山脚下。这个地方有湿润的空气、青色的瓦房,还有透着朴素烟火气的村巷。每年一回,这里从腊月开始就逐渐忙碌起来。过年,总有种令人心绪翻腾的魔力,把远在天南海北的人牵回来,哪怕是走得再远,过年也得回家。</p><p class="ql-block">走进村子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暗了。路边的枯草上挂着一层薄薄的霜,远远地看见村头的大榕树,年幼时挂秋千的粗绳子还在树枝上摇晃,像一根断了的纽带,连着记忆的那一头。</p><p class="ql-block">村里热闹起来了,家家户户门口都挂起了红灯笼。远远地,就能听见厨房里剁肉馅的“哒哒”声,女人们的笑谈声,还有几个孩子在小巷里追逐嬉闹,看得出,他们并不像是在村里长大的。我拎着一堆大包小包站在自家门前,犹豫了一下,推开门时,扑面而来的不是凉意,而是饭菜的香味。</p><p class="ql-block">“哟,回来啦!”是母亲沙哑的声音,她从厨房探出头,满脸堆笑,围裙上沾着面粉和油渍。父亲站在堂屋里,正抱着一摞对联,低头仔细端详。听见我的脚步声,他抬头瞥了一眼,笑着点了点头,没说什么。我知道,他一直是这样不善言辞的人,但那份父亲特有的安定感,却是我回家的最大理由。</p><p class="ql-block">桌上摆着一大盆炖猪脚,热气腾腾,旁边还有母亲亲手蒸的年糕,粘糯甜香。哥哥在我前一天回家,席间,哥哥提起了村里最近修路的事,“这条路修好了,村里去镇上只要十分钟,以后咱爸妈就医就方便了。”</p><p class="ql-block">嫂子在旁边递了一句:“是啊,听说镇上还有人买咱村的地盖别墅呢,没想到,咱家地一直荒着这下可以变现了!”</p><p class="ql-block">爸爸自瞪了一眼:“是呀,我多年种不动地了,连荒地也快没了。”</p><p class="ql-block">我低头夹了一筷子年糕,却没说话。时代确实在变化,但凭我的视野确实看不到农村将要如何变化,但我心里清楚,村里人虽然迎来了修路的便利,却也正在面对另一场博弈——有些人富起来了,有些人却依旧在懵懂中懵懂。</p><p class="ql-block">第二天一早,母亲催着我去走亲戚,先去大伯家,再到姑姑那边。村里富裕的人家,这几年添了楼房——那简直就是城里人梦寐以求的别墅呀,大伯家就是其中之一。他们家在村里很有面子,大伯原来抽的是旱烟,如今却叼着儿子给他买的雪茄,其实他并不喜欢,但就是要叼着,他咧着嘴讲村里的大事小情:“这年头,日子确实不容易啊,可人只要会抓住人,就能往上走!”他说得理直气壮,其实他叼着的雪茄早就熄火了。</p><p class="ql-block">从大伯家出来,我又去了三叔家。三叔家穷得简陋,屋顶的瓦片还漏风,灶台上放着半锅咸菜,却没有炊烟。三婶拉着我的手,眼睛里有些酸楚:“侄儿啊,你爸妈还好吧?你这回来,多陪陪他们,现在能吃饱饭了,可见面太少了,咱这一辈子啊,图啥,不就是图个过年见面吃个团圆饭吗?”</p><p class="ql-block">离开三叔家时,我的脚步有些沉重。走在村巷里,看见许多老人坐在门口,眯着眼看天,远远地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我知道,他们在盼望儿女回乡呢。老家,就是年轻人看不见、 老人望不穿的远方。</p><p class="ql-block">我最想去我的发小黑皮家看看,可妈妈说:“不用去了,他有几年没回家了。”我的心愣了一下,这些年光宗耀祖要面子的、 躺平的、消失的人太多了,黑皮不回家肯定有原因,也就不找烦了。</p><p class="ql-block">妈妈接着说:“平日村子里就只有些老人,要不是过年啦,我还看不到这么多年轻人呢,看看,他们带回来这些儿女,都说普通话呢。”</p><p class="ql-block">晚上的村子更热闹了,祠堂里舞龙灯的队伍围着火堆转圈,几个年轻人敲着锣鼓,踩着节拍。灯火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每一个人的脸庞。看着这一切,我忽然觉得,过年不只是吃喝团圆,更是老人的一种期盼,是村里人对生活的期待,更是对亲人回家团圆见面的盼望,是呀,多数人全家一年还未必能见上一面呢。</p><p class="ql-block">夜深了,回到家里,母亲端出了一碗热汤圆递给我。她坐在对面,一边搓着手一边问:“你这几年,在外省还好吗?”我怔了一下,点点头:“放心吧,天天能吃饱穿暖。”母亲笑了笑,却没有追问,显得特别心静。我后悔回答得不好,毕竟村里也有一些“富豪”我排不上名。但也能看出妈妈打心眼有一种安慰:因为我平安呀!子安则母静呀!</p><p class="ql-block">窗外的爆竹声渐渐稀疏,我盯着汤圆,想起了大伯、 三叔、黑皮,更想起三婶说的那句话:“咱这一辈子啊,图啥,不就是图个过年见面吃个团圆饭吗?”也是,活来活去,可能这时才算活够。</p><p class="ql-block">是呀,要过年了,过完年,年关就过去了。</p><p class="ql-block">然而,过完年后,村里的老人还会坐在门口看望远方吗?我们家里的地还有人种吗?落叶归根的后生们带回来的后代还有乡音吗?</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喜欢慢(小说)</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曹多勇 </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壹</p><p class="ql-block"> 一大早起床,苏亚收拾家烧早饭,宗平拉小车上街去买菜。宗平问,要不要先买车票?前两天说好的,今天下午从淮南回合肥。苏亚说,你看你急一个什么呀?候你买菜回头买车票不迟。用手机上网购票,买两张票不要两分钟。宗平问,我俩坐慢车坐快车?慢车是绿皮车,快车是高铁。淮南至合肥一百公里远,慢车快车相差半小时。苏亚口气坚决地说,坐慢车。</p><p class="ql-block">候一候,宗平再一次问,你想不想坐高铁试一试?</p><p class="ql-block">苏亚说,你看你说的,我又不是没坐过高铁,有什么好试的?</p><p class="ql-block">宗平说,淮南南站的高铁你没坐过?商(商州)杭(杭州)高铁线开通时间不长。</p><p class="ql-block">苏亚想一想说,你想坐高铁试一试,你买一张高铁票,我喜欢慢,我一个人坐绿皮车。</p><p class="ql-block">宗平说不动苏亚坐高铁,心里失落不快活,拉小车走出家门,车轱辘磕碰在楼梯上,“咯噔、咯噔”不断地响,吵得苏亚的一颗心一提一顿地不利朗。苏亚停下手上忙着的家务活,去客厅沙发上坐下身,手摸药瓶倒出两粒药,就半杯温开水吞进肚子里。一粒药是硝苯地平缓释片,一粒药是沙利度胺。前者是降压药,后者是肿瘤药。两种病,哪一种控制不住,都要苏亚的命。宗平下楼走远,车轱辘磕碰楼梯的响声听不见。苏亚自言自语地说,这个男人年岁越大越好生气。要是宗平不生气,就会手提小车下楼,一声楼梯的磕碰都不生。</p><p class="ql-block">几年前,宗平从淮南调省里一家文化单位。单位有事去一去办公室,单位没事在家读书写稿子。苏亚五十岁那一年退休,就跟宗平一块来回跑,合肥过一过,淮南过一过。两地安家,两地过日子。他俩生一个闺女。闺女研究生毕业,回老家高校当老师。他俩要是在淮南,顺便把闺女一起照顾了。闺女上学吃食堂好多年,实在吃够了,一顿食堂不想吃。苏亚说,我们不在这边不兴你自个买菜自个烧?闺女不接苏亚的话茬。宗平说,现在有几个年轻人烧饭的。苏亚说,你说我年轻的时候,哪一天不烧锅做饭?宗平说,那个时候是那个时候,现在是现在。</p><p class="ql-block">苏亚问闺女,你的年轻同事难道没有一个烧饭的?闺女依旧不说话,使劲地把头摇一摇。苏亚说,要是我赶明不在了,你们爷俩天天吃食堂?苏亚说这种话的时候,身上已经生重病。宗平跟闺女一起噤声。</p><p class="ql-block">这些年,家里的烧刷洗弄,苏亚一个人包办。宗平想插手插不上,闺女更是靠边站。要说苏亚这两年生病有什么变化,就是把上街买菜的权力下放在宗平手上。不是宗平比苏亚会买菜,是苏亚上街买菜的力气不够使唤了。有时候宗平想在家做一做饭、烧一烧菜。做饭没什么好说的。淘米、加水、通电,使用电饭锅。苏亚在长江边上长大,算一个南方人,离开米饭一天不能活。宗平在淮河边上长大,算一个北方人,搭配吃一吃馍馍,吃一吃面条。馍馍、面条上街买,好吃不好吃,苏亚都不吃。电饭锅煮饭,谁去煮差别不大。关键在烧菜上。宗平烧一样菜端上桌子,不管味道怎么样,光看一眼色泽,苏亚的胃口就关闭上。在烧菜这一方面,宗平确实少灵性。苏亚说,做任何事,不上心都做不好!苏亚这样一说话,连闺女一起捎带上。</p><p class="ql-block">闺女是一个食肉动物,一顿也离不开荤菜,相比较最喜欢吃排骨和鸡翅根。宗平上街买回排骨和鸡翅根。苏亚跟闺女说,今天你跟妈妈学烧排骨和鸡翅根,学会了不就会烧了吗?闺女下定决心说,妈妈你烧的时候喊我一声,我跟你学!苏亚说,你现在就跟我去厨房。闺女说,这才几点钟呀,就烧晌午饭?苏亚说,烧菜要从洗菜开始!</p><p class="ql-block">苏亚原本的意图是要闺女先学会清洗排骨和鸡翅根。苏亚叫闺女放半水槽清水,排骨和鸡翅根一并倒进清水里。苏亚说,排骨要浸在水里泡一泡,血水才能逼得出来,你先拔鸡翅根上的绒毛,褪鸡翅根上的鸡皮。闺女嗓子眼里的“嗷唠”一声响,就是这个时候生发出来的。苏亚看见闺女两肩急速地抽动两下,一转身跑回客厅里,张开嘴站在那里猛喘气。苏亚赶紧地跟过去问,你怎么啦?闺女泪水汪汪地说,我受不了那一股子血腥味。</p><p class="ql-block">苏亚的一腔热情就这样被浇灭。闺女说,我饿死都不会去烧排骨和鸡翅根。苏亚说,那你只有饿死掉,妈妈还能活几年?总不能跟你一辈子!</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贰</p><p class="ql-block">开车时间下午一点零十分,宗平和苏亚十二点半钟出家门,十分钟赶到公交车站,再十分钟赶到火车站,剩下二十分钟取票、进站、检票、上车足够了。一路上,苏亚肩上背一只小包,宗平手拉小车和电脑包。两地家里,两套生活用品,不用大包小包带来带去的。宗平小车里拉一车菜。小车轱辘走在平地上,悄无声息的。苏亚问,小车里都有什么菜?宗平回答四个字,应有尽有!苏亚问,有豆腐吗?宗平说,有!苏亚说,我不信,饭盒在家里,你拿什么盛豆腐?</p><p class="ql-block">宗平说,我不拿饭盒照样买豆腐。</p><p class="ql-block">苏亚说,就怕回合肥变成豆腐渣。</p><p class="ql-block">宗平说,变成豆腐渣,我吃你不吃。</p><p class="ql-block">苏亚说,没人想吃你的豆腐渣。</p><p class="ql-block">大多夫妻都这样,百分之九十九的时候没话找话说;说出口的话百分之九十九的是废话。废话也得说,要不一路上大眼瞪小眼干什么?</p><p class="ql-block">这趟绿皮车,始发站阜阳,终点站合肥。宗平和苏亚进站、检票、上车,车厢里的乘客只有八成满。这在过去是从来没有过的。过去这一趟车哪一天都超员,车厢过道和车厢连接处,站的满满当当都是人。看来高铁分流走一部分乘客是必然的。要说坐绿皮车有什么不好,人多嘈杂,空气污浊,是其最大的缺点。好在淮南至合肥车程短,忍一忍就过去了。宗平和苏亚的忍受办法,就是闭上眼睡觉。能真睡就真睡,不能真睡就假睡。两眼一合,好像车厢里的嘈杂和污浊就隔离开来,有了一个安宁和清新的去处。放好东西。坐妥座位。苏亚说,我闭眼睡一睡。宗平说,没人跟我讲话,你睡我也睡。</p><p class="ql-block">这一趟,苏亚不合眼睡觉,两眼直视宗平,想跟宗平说话。苏亚问,你可记得我俩头一回坐绿皮车外出是哪一年?宗平说,哪一年我不记得,去西安我记得。苏亚说,那是一九九二年。苏亚记性好。他俩共同经历的事,宗平记不得,苏亚忘不掉。</p><p class="ql-block">那一年,宗平去西安参加一个会议。会议地点先是在临潼,后是在市区,来回一个礼拜整。那个时候,人们外出旅游的机会少,去开会就是去游玩。单位派宗平去开会,就是分发福利给宗平,原本没有苏亚的事,她偏要跟他一块去。那一年,宗平跟苏亚结婚第三年,孩子一岁大。宗平问,你跟我一块去西安,孩子怎么办?苏亚说,我跟我妈说好了,孩子由她帮我带。宗平问,我去那里开会,吃住行由人家管,你去怎么办?苏亚说,我去那里不要你管,住我自个住,吃我自个吃,玩我自个玩。年轻的时候,苏亚有一股子泼辣劲,说话办事比宗平果断。宗平问,你去西安,哪有火车票?火车隔天一趟,合肥始发,车票紧张,宗平提前好多天,买一张座位票。苏亚说,我买一张站票。宗平问,这么远的路程怎么站?傍晚开车,隔天中午到达临潼,十六个半小时。苏亚说,我能站!</p><p class="ql-block">苏亚就是这么一个固执的人。她想好的事,宗平拦都拦不住。就这样,苏亚跟随宗平去西安,一路去一路回。苏亚带一块塑料布,铺在宗平的座位下面,晚上就睡在那里。车厢里拥挤不堪,能有一块塑料布,能占这么一块地方,就算不错了。那个时候,宗平和苏亚在同一家工厂里。宗平在机关工作。苏亚在医院工作。苏亚做护士值夜班习惯了,一夜熬过来,比宗平显得有精神。宗平说,坐在座位上,我腰酸背疼哪能睡好觉。苏亚说,我睡在座位下面,比在医院值班睡得踏实。一路上,苏亚不坐宗平的座位,不沾宗平的光,站一站,躺一躺,再站一站,到临潼。回头的时候,通过会务组,买两张座位票,宗平一张,苏亚一张,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那些天,苏亚晚上跟宗平住在同一家宾馆里,白天手捧一张地图,自个到处玩。临潼的骊山、华清宫、秦始皇陵、兵马俑、半坡遗址;西安市区的大雁塔、小雁塔、城墙、碑林,能玩的地方,苏亚都去了。除此,苏亚还专门去一趟华山。一趟西安算下来,苏亚比宗平多玩一多半旅游景点。那一趟,苏亚头一回吃了肉夹馍,头一回吃了羊肉泡馍,头一回吃了裤带面。苏亚不喜欢吃面食,吃了就吃了,印象不深刻。印象深刻的是西安黄牛肉。有一天,苏亚晚上回宾馆,买上一块钱的黄牛肉,油汪汪地包在一个纸包里提回头。没筷子,没勺子,两人上手抓,你一块,我一块,吃一个喜气洋洋的、心花怒放的、心满意足的。这是他俩在西安一块吃的唯一半顿饭。</p><p class="ql-block">宗平问,你当年怎么说华清池的忘了吧?</p><p class="ql-block">苏亚说,忘不掉!</p><p class="ql-block">华清宫有一口大池子,说是杨贵妃在里边洗过澡。苏亚说,这样一口池子怎么洗澡呀?宗平说,放满温泉水怎么不能洗澡。苏亚说,池沿石头这么粗糙,不把杨贵妃的皮肤剐烂了。宗平想一想苏亚说的在理上,倾国倾城、细皮嫩肉的杨贵妃专门跑这么一口池子里洗澡,似乎有点太那个了。那个时候,厂里有职工浴池,职工家属都去厂里洗澡。苏亚不习惯大池子,宗平想办法,自制一个洗澡装置。单缸洗衣机的内胆,挂在卫生间墙壁上,里边安装上发热管,通电烧热水,大人孩子在家洗澡很方便。</p><p class="ql-block">苏亚说,说来说去还是年轻好,我想跟你一块去西安不是买一张站票就去了。</p><p class="ql-block">宗平说,现在照样跟我坐火车跑来跑去的。</p><p class="ql-block">苏亚说,跑和跑不一样。</p><p class="ql-block">宗平问,怎么不一样?</p><p class="ql-block">苏亚说,你要是买一张高铁票坐高铁,我一个人敢坐绿皮车?</p><p class="ql-block">宗平问,有什么不敢的?</p><p class="ql-block">苏亚说,我现在病得这么重,我一个人坐绿皮车你放心?</p><p class="ql-block">“咯噔”一下子,宗平没了话。宗平看见苏亚两眼汪汪地流出泪。病生在苏亚身上,谁想时时刻刻忘记都是不可能。</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叁</p><p class="ql-block">宗平和苏亚下火车,乘坐226路公交车,直达小区旁边。他们家住合肥经开区。经开区靠南边城郊,是新区,不堵车,交通便利。宗平去市区上班,住处与单位有一条金寨高架桥相连接,单程五十分钟绰绰有余了。宗平去外地出差,从合肥南站坐高铁,或从新桥机场坐飞机,一路都是畅通无阻的。这在省会城市里很难得,也是宗平当初选择在这里安家的主要原因。在这里住家过日子,有一条不方便,宗平和苏亚都买不好菜。附近没有专门的菜市场,买菜只能进超市。超市里的菜贵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是很难买着称心如意的。吃鸡只能买杀好的死鸡。吃鸭只能买杀好的死鸭。鱼虾游在玻璃水箱里,一看全是养殖的,找不着一条一只野生的。蔬菜摆在货架上,蔫头耷脑的,不见潮湿的泥土,不见晶莹的露水。烂根子,黄叶子,倒是一抓一大把。搬新家头一年,苏亚的病还没查出来。下楼买菜,苏亚推给宗平,宗平推给苏亚,像一件天大的难心事。</p><p class="ql-block">苏亚说,在这里买房子是你当的家,你不买菜谁去买菜呀!</p><p class="ql-block">宗平说,买房子是买房子,买菜是买菜,这是两码子事!</p><p class="ql-block">苏亚说,我上超市转来转去,就是买不好菜。</p><p class="ql-block">宗平说,我连超市门都懒得进。</p><p class="ql-block">宗平和苏亚在淮南住,买菜去洞山小街菜市场。出小区大门,隔一条马路,走五分钟路到菜市场。菜市场敞口露天,十之八九是当地种菜的菜农。他俩在这里住家二十二年,年老的菜农一个一个先后死去,中年的菜农一个一个跟他俩一样变老。有不认识的年轻的菜农,也都是那些死去菜农的孩子。一个个死去菜农的模样还留在孩子的脸上身上。宗平喜欢一大早写作,“哗啦哗啦”一赶气往下写,或苦思冥想地枯坐在电脑前,大约到九点钟的样子,就关闭电脑,离开书房,去找歇歇的所在。去哪里?上菜市场买菜。买菜,是宗平写作疲劳的休息方式,也是宗平感知四季的生活方式。四季在哪里?在菜农的菜筐里。四季不同,菜农卖的菜不同。宗平挨个菜摊走一遍,想买菜就蹲下身子挑拣,不想买菜就站在那里跟菜农东南西北地闲扯。宗平笔下有的写作素材就是这么跟菜农闲扯积累出来的。</p><p class="ql-block">时下暮春时节,气温一天比一天高,蔬菜一天比一天旺。韭菜,菜农早上割下来直接担上菜市场。不说韭菜根上有泥巴,不说韭菜叶上有露水,就算夹杂韭菜里的野草野花都是鲜枝嫩叶的。买韭菜,烙韭菜盒子吃。宗平递一块钱给菜农,菜农不上秤,伸手抓一把递过来。芹菜一大捆子担上街,菜农一边分拣一边叫卖。老的棵子大的价钱低,嫩的棵子小的价钱高。买芹菜,宗平喜欢老的棵子大的,回家去根掐叶,扒皮抽丝,跟干子一块炒,芹菜的味道足,干子的味道香。</p><p class="ql-block">苏亚喜欢吃凉拌莴笋。挑薄皮绿肉的莴笋买两根,回家去皮切丝,佐蒜瓣香油调一盘。苏亚午饭吃半盘,晚饭吃半盘。</p><p class="ql-block">宗平喜欢吃红烧杂鱼。十来块钱买二斤杂鱼,回家上手清洗干净,拌面油炸,半锅红烧鱼,半锅贴面饼,够吃两三顿。</p><p class="ql-block">肉摊子上,女老板一边分割猪肉一边抬手擦汗。两扇猪肉是热的,女老板的笑脸是热的。宗平说,大排骨要四根,小排骨要四根,坐臀肉要四斤;大排骨剁大块,小排骨剁小块,坐臀肉肥瘦分开来。</p><p class="ql-block">鸡摊子上,有公鸡母鸡,有鸽子鸭子。男老板个子矮,大睁两眼站一旁,高昂头像一只斗架大公鸡。宗平说,公鸡母鸡各一只,公鸡要老公鸡,母鸡要小母鸡,杀好剁好,我过一会来拿。</p><p class="ql-block">这一天早上,宗平最后光顾的是豆腐摊子。豆腐摊子上卖米酒。装米酒的有圆形塑料盒。宗平打二斤豆腐塞进去,伸手装进小车里。这样一车菜拉回合肥家里,蔬菜够吃十天,荤菜够吃一个月。一个月过后,宗平和苏亚又该候鸟似的回淮南了。</p><p class="ql-block">眼下,宗平的想法简单、淳朴、实在,就是陪伴苏亚过好生命中的每一天。这一趟,宗平带苏亚一块从淮南回合肥,就是为了苏亚住院治疗。</p><p class="ql-block">宗平问,我现在上网预约门诊,明天早上我俩去看医生?</p><p class="ql-block">苏亚说,你说什么话,我一点听不清。</p><p class="ql-block">宗平问话的时候,小车里的荤菜蔬菜已经归置好。荤菜装进保鲜袋,放进冰箱里。蔬菜散开来,放在阳台上。苏亚答话的时候,正在卫生间里“哗哗啦啦”地洗澡。洗好澡,苏亚好休息。</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肆</p><p class="ql-block">这一年春节,宗平和苏亚一家人选择在淮南过的。合肥的家是新家,住高层,上下楼便当;淮南的家是老家,住六层,上下楼吃力。宗平这样做决定,苏亚不说话,闺女生意见。闺女跟宗平说,在合肥过年,你不想进超市买菜,我去;你说买什么菜,我就买什么菜;你说买好多菜,我就买好多菜。宗平说,不是买菜的事。闺女问,那你说是什么事?宗平说,淮南是我们的家,合肥不是我们的家,往后过年我们家都要在淮南过。闺女说,你这样说话我听不懂。闺女不懂宗平说话,拿眼去看苏亚。苏亚说,我们听你爸的。选择在淮南过年,苏亚心里明白,宗平还有话没说透。那就是,苏亚重病在身,过一个年少一个年,淮南才是她的最终归属地。</p><p class="ql-block">原本打算过罢正月十五,闺女开学上课,宗平和苏亚回合肥。再过半个月,苏亚就该住院了。哪想到遇见疫情,他们在淮南前后一共待了两个月。到了苏亚不得不住院治疗,宗平和苏亚才一块回合肥。</p><p class="ql-block">这一趟,宗平跟苏亚在合肥待一个月零五天。</p><p class="ql-block">其间,宗平带苏亚去医院看一趟门诊。找医生开沙利度胺和硝苯地平缓释片两种口服药。关键是开住院单,预约住院床位。省里医院床位紧张,不排十天八天队都住不上。当然危重患者另当别论。苏亚身上的病在血液科算轻的,每回预约床位都比别人慢。苏亚住院一个疗程打四针,分两个时段。每个时段,住五天院,打两针,出院再入院,中间相隔半个月。这样一个疗程算下来,前后没有一个月了不了。再往下,候一个月再住院。什么时候各项指标正常或接近正常,什么时候停下治疗。这几年苏亚一直都这样,治一治,停一停,再治一治。一种治愈不了的病,活一天就要吃药打针治疗一天。苏亚问医生,我能活好多年?医生说,你的生命有多长,世上没人能告诉你。苏亚的主治大夫是一位清瘦干练的女医生。苏亚问,我能活十年八年吗?医生说,你就安心慢慢地治疗吧。苏亚说,我只能慢慢地治疗慢慢地活。</p><p class="ql-block">苏亚出院第五天。</p><p class="ql-block">宗平问,我俩明天回淮南?</p><p class="ql-block">苏亚说,你说我俩明天回淮南就明天回淮南。</p><p class="ql-block">宗平问,我俩明天坐慢车?</p><p class="ql-block">苏亚说,你说我俩明天坐慢车就明天坐慢车。</p><p class="ql-block">宗平说,是你要坐慢车,不是我要坐慢车。</p><p class="ql-block">苏亚说,你说我要坐慢车就是我要坐慢车。</p><p class="ql-block">宗平说,我依你。</p><p class="ql-block">苏亚说,我依病。</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湛江湖光岩景区游记</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姚增战</p><p class="ql-block">今年春节期间,我与家人去广东省湛江市旅游,有幸游览了湖光岩风景区,目睹那里10多万年前因火山爆发所发生的沧海桑田遗址,游览纤尘不染的火山口湖——玛珥湖,以及湖光山色、植被茂盛、空气清新和岩壁凹凸的自然景观,使人心灵上受到震撼,为这里独特的自然风光所赞叹。</p><p class="ql-block">湖光岩景区位于湛江市西南18公里处,总面积38平方公里,不仅自然环境优美,而且人文景观甚多,核心景区的玛珥湖2.3平方公里,湖水清澈透明,四周林木葱茏,景色十分秀丽。据史料记载,早在1400多年前,雷州半岛的先民们就在这里结茅而居,历代佛教僧人、达官贵人和文人墨客陆续来到这里,留下了寺院庵堂和不少摩崖石刻等历史遗迹。宋朝建炎年间,宰相李刚被贬海南途径此地,应楞严寺高僧释宗邀请去湖中游览,当天晚上,两人彻夜长谈中,李刚目睹这里明月悬空、湖山交相辉映的美丽景色,欣然命笔写下了“湖光崖”三个字,之后再三推敲,又改为“湖光岩”一直延用至今。</p><p class="ql-block">湖光岩景区的玛珥湖,是令游人神往的地方。那里犹如山泉的湛蓝色湖水,每天随着时段的推移,呈现出不同的湖光色彩。当朝霞初露之时,湖面就会出现鲜红的颜色;正午阳光普照,又呈现出绿色的水面;傍晚夕阳西下,湖水又显现出金色的光芒,这些不断变幻的自然风光,常常使游人欣喜万分,流连忘返。相传玛珥湖水,还有不少神奇的传说和难解之谜。湖水天旱不干,雨涝不溢,水位常年保持在一定范围内上下波动。尤其是玛珥湖水自净能力很强,享有“净湖”之美称,并且与外面地表水几乎没有任何关联。尽管湖水周围被茂密的植物所环绕,经常有树叶随风飘落在湖水之中,但湖水表面却一尘不染,始终保持湖水的明净和清澈。更为神奇的是,这里还有出现过“龙鱼”的传说。九十年代末期,先后有两批人在玛珥湖水中发现有长达三、四米的“龙鱼”游弋,并出现有直径两米多的黑色大龟,这些自然现象又给这里蒙上了神秘的色彩,至今没有作出科学的解释。</p><p class="ql-block">湖光岩景区丰富的火山地质资源,使这里成为天然的地质博物馆。进入玛珥湖景区西大门的不远处,有一个火山博物馆,是这个景区的配套设施。约有1500平方米的博物馆里,通过图文并茂的方式,向人们详细介绍雷琼世界地质公园以及湖光岩火山地质构造的历史演变过程,对于了解南方地质结构和气候变化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同时,在附近修建的地震馆,利用声、光、电等现代科技手段模拟的动态演示平台,向游人进行集知识性、趣味性和体验性为一体的地震科普宣传,成为学习火山知识和研究地质变化的实验基地。</p><p class="ql-block">湖光岩景区的三岭山国家森林公园,总面积有两万多亩,森林覆盖率98%,是湛江市最大的绿色保护屏障,被称之为湛江市的“市肺”,也是湖光岩景区的核心景点。正是依靠这个森林公园,形成湖光岩景区连绵起伏和依山傍水的地形地貌,以及湖光山色和鸟语花香的自然风光。还有大自然赐予这里的天然大氧吧,丰富的负离子空气造就了景区最佳的康养胜地。据专家测量,景区平均负离子每平方厘米高达10万多个,最富集区接近20万个,游人来到这里休闲散步、言谈说笑或者放声歌唱,尽情享受到富氧区给人们的带来愉悦心情和快乐幸福。</p><p class="ql-block">湖光岩景区复杂多样的地质结构,玛珥湖富有神秘多变的自然现象,引起科学界的高度关注,早在20多年前,中德两国科学家通过在这里开展联合考察活动,认为中国湛江的玛珥湖与德国的玛珥湖有着许多相似之处,为此还签订了《中德姊妹湖合作协议书》,联手钻取玛珥湖水中的沉积物,开展全球气候变化的研究,湖光岩景区作为玛珥湖研究的始发地,研究东亚古代气候变化的关键点,已经取得了初步的研究成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