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晨鸣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不要浪费时间”,这是我母亲生前常说的一句口头禅。尤其是在我小时候贪玩误了功课时,母亲总会来这么一句, 它就像套在我头上的”金箍咒”,时刻约束着我童年的野性。后来离家远走高飞了, ”后遗症”却留下了, 时不常的”发作”,今天是母亲"忌日"的两周年,它又来了….</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沥洋村 </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是母亲的老家,在浙江省宁波市宁海县(1949 年后改名为力洋村,以后又扩成镇), 位于东海之滨。原是三门湾海峡的冲积平原,北靠茶山、南临沥水溪,是依山傍水的的风水宝地, 始建于唐代,有 1200 年以上的悠久的历史,人文底蕴丰厚, 被称为衣冠之族, 文化之邦, 是浙江省历史文化名村。</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沥洋村俯视(摄于2023-5-23)</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三门湾远景(摄于茶山2023-5-23)</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自清康熙年间(1661 以后),村中母亲所属的叶氏家族人口最多,渔樵耕读,人鼎兴旺,其中不少科举中榜的秀才贡生(单是在清乾隆至光绪年间就有 72 人),也不乏因学优而仕的官员或名人。受儒家传统文化熏陶且富裕壮大的叶氏家族,修建了叶氏宗祠:一个用于宗族聚会、祭拜祖先,修订家谱、记录功名,教育后人的场所。</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叶氏宗谱 (2016-09-23摄)</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叶氏祠堂</b><span style="font-size:15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据叶氏宗谱记载,叶氏宗祠堂始建于清初、位于村西,占地约 5 亩(面积约半个足球场) ,有围墙,正门上方有石刻:叶氏宗祠,祠内有大戏台、供奉堂、守祠堂者寝所等建筑。规模宏大,曾是宁海东乡第一大祠堂。正门外大广场上竖有 12 对 “贡元”旗杆石,刻有科举功名者的姓名。明清朝代,凡家人或族人考中了功名,在宗祠门口捐资竖立旗杆石,青史留名,光宗耀祖,相当于今天的”学位和荣誉证书”。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进入正门后正中间的石柱上刻着"唐室尚书第”和”宋朝宰相家"对联, 翻译成现代白话就是:这地方曾走出过唐朝的中央组织部长和宋代的国务院总理。根据叶氏宗谱,唐代吏部尚书叶温裕和宋代的丞相叶梦鼎是叶氏祖先官阶最高的名人,其实这多少有些”拉大旗做虎皮”之嫌。2 位是叶氏先人不假,但没有史料证明 2 人是沥洋村人。根据网上能查到的史料,叶梦鼎是永和村人, 位于沥洋东北不远处, 也是一个以叶氏家族为主的村子。虽然叶梦鼎捐资修建了沥洋村的一座宙庵:集庆庵,并在此庵的书院习过书。但将他算成本村的,标榜在”村级” 的叶氏宗祠招牌上,风光有余却事实不符。最多只能算是蹭了个擦边球。</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不过近代沥洋村的叶氏确实出过几位名人,最有代表性的有两位,一武一文。武将是叶颂清先生(1879-1936),曾任民国陆军中将和立法委员,是一位推翻满清、建立民国的功臣。文生是叶水夫先生(1920-2002),著名苏俄文学翻译家,笔名水夫,《青年近卫军》的译者,译作不下千万字,曾任社科院文学研究所所长。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叶颂清先生(1879-1936) 叶水夫先生(1920-2002)</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叶水夫先生故居纪念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我最近一次拜访沥洋村是在2023年5月,它是一座活生生的历史博物馆,其古旧的建筑、斑驳的墙壁、珍藏的叶氏宗谱印记着母亲祖先历史的沧桑。</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叶氏宗谱中母亲的祖父(上)和父亲(下)的条目</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母亲的祖辈</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武将叶颂清是母亲祖父的弟弟,而他的侄子后来也曾任国军少将,虽然不是名人,但不得不提, 因为他是母亲的父亲。这样说起来,难免会以为母亲的祖先是”武当”出身,事实正好相反。母亲的曾祖父叶启轩先生是清朝咸丰年间(1851→1861)的”贡生”,即“秀才”中成绩最优异、可入京师的国子监读书的学生(类似于今天因成绩优异,可以直接保送北大清华的学生)。他的几个孩子中,一个儿子叫叶耐清,长大后也考中了”秀才”,后来主要从事学校教育,曾任”沥洋初级小学”和”文正学校”校长,他是母亲的祖父。另一个儿子就是前文提到的”武将”叶颂清,他是叶耐清的弟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叶颂清先生原本也是读书人,1900年考中第二名”秀才”,但当年洽逢八国联军入侵、清朝内外交困之际,他认定惟武力才能振兴国家,于是放弃了科举之路,于1902年考上了江南陆师学堂,成了一名职业军人。1907年与秋瑾共同策划了浙江省推翻满清的武装起义,并任起义军敢死队队长,但起义未遂。1911年辛亥革命南昌起义时,叶颂清时任浙江”新军”统带(相当于团长), 带兵举行宁波起义、北上解放杭州,最后进军南京,为推翻清朝在浙江和南京的统治、建立中华民国立下了汗马功劳。</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江南陆师学堂遗址(现属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沥洋初级小学</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虽戎装在身,但出身书香家庭的叶颂清先生却始终脱离不了儒生的本色,积极参与办学事业。1906年他回乡与其胞兄叶耐清一起在叶氏宗祠内创办了当地历史上第一所小学:”沥洋初级小学”,作为叶氏和乡人子弟义务教肓场所,首任校长是叶耐清先生(母亲的祖父)。历经119年沧桑后的今天, 它已发展成为了一座现代的示范小学: “宁海县力洋镇中心小学”。 </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2023-05-23摄</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叶颂清先生在1936年不幸早世,当时的国民政府立法院长孙科先生亲书“辛亥革命功臣陆军中将叶颂清”赠挽。1990年12月,宁海县政府重建在文革被毁的叶颂清的墓陵,墓碑题字:“辛亥革命志士叶颂清”。</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叶颂清先生的陵墓</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同样令人遗憾的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由于学校扩建,那座几百年来,承载着叶氏家族悠久历史的祠堂建筑被全部拆除。重新打造的小学彻底埋葬了”四旧”,虽然光鲜漂亮,但成了无源之水,永远失去了历史的厚重。叶氏祠堂是沥洋村文化的灵魂、实践儒家文化的场所。推土机不仅铲除了叶氏宗族历史悠久的建筑和文化,也抹去了叶氏先人创办学校的历史见证。</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力洋小学及周边俯视图(2023-05-23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图中红、蓝、黄框标识的区域分别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红:在“叶氐宗祠”原址建造的“力洋小学”现在的校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篮:在叶颂清故居原址上建造的力洋粮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黄:叶文先生(外公)的宅院(详情见下文的“安拙山房”)</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根据母亲大弟弟叶元正先生写的回忆录,叶颂清与叶耐清兄弟两家关系密切,叶耐清的儿子的成长也受到叔叔叶颂清的影响和提携。而这个儿子就是母亲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外公: 叶文先生。</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外公</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叶文先生(字:显哉,别名叶显穆)出生于1899年。虽然5年之后科举制度被废除了,但读书求进的传统早已融入家族的血脉。他12岁(1912年)就离家外出求学,在杭州和上海分别读完小学和中学后,就读并毕业于上海德文同济大学(上海同济大学前身)。之后,仿效其叔叔叶颂清先生的人生轨迹,也”弃笔从戎”,考上了”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简称"保定军校"。</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保定军校</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是中国近代第一所正规陆军军校,创建于1902年于河北省保定,被誉为中国“将军的摇篮”,共培养了一万多名军事领导人才,包括1500多名将军,其中有蒋介石、白崇禧,叶挺、张治中、傅作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然而,军校毕业后脚登马靴、身着戎装,头戴大盖帽的外公并未像他叔叔那样顺理成章地成为一员武将,而是改变了志向而寻求从政。无法知道当时他的想法,但是发生在1924年给浙江造成深重灾难的直皖军阀”江浙战争”,很可能对他的”弃武从政”有相当的影响。</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公务员”</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外公从政的路似乎顺风顺水。他参加了1928年浙江省第一届县长招考,被择优录取(根据"浙江档案1928年浙江考县长"历史资料,报考619人, 录取32。),不久就成了吃官饷的”公务员”,行走在淅江省做过数个县的”县太爷”。那段岁月应该是他人生踌躇满志的高光阶段,这点可以从他首次赴任常山县长时,在当地著名的”赵公岩”洞内留下神采飘逸的题字中揣摩出来。</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赵公岩</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是位于浙江省衢州市常山县的三衢山腰的岩洞,洞宽20米、深15米。赵公指的是出生浙江衢州的北宋名臣赵抃,为官一世,曾官至”参知政事”即副宰相。清廉公正,两袖清风。他赴任成都知府时, 只有“一琴一鹤随马行”,被尊称为“世人标表”。相传年轻时曾在此岩洞中隐居苦读,后人为纪念其廉明儒雅的高尚品德,将这个岩洞叫作“赵公岩”。</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2020-09-26 摄</span></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洞中石刻</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历代不乏对赵公敬仰的官员文人在洞中崖壁留下诗文墨笔, 至今仍尚存自北宋至民国的5处石刻,其中就有外公在当了县长之后的第3年1930年的题词石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上面这张洞口左侧崖壁的照片上有4处石刻(红框标处),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1. 王涤石刻 1124年(北宋宣和六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2. 叶文(外公)石刻 1930年(民国十九年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3. 聂日培石刻 1932年(民国二十一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4. 汪楫石刻 1930年(民国十九年冬)</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外公的石刻</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上图是外公题字石刻的照片,摄于2020年9月。是2句5言诗: "江山留勝蹟,琴鹤仰清風", 不仅概括了赵公岩秀丽的风景, 又赞颂了赵公甘于清贫的高风亮节, 字简意骇, 彰显了外公的文字功底。但历经近百年的风化腐蚀, 除了个别字,整幅题字石刻拍出的照片难以清淅。</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这是石刻中最后一个字"風"。</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一位懂古文的先生在2014年对赵公岩现仅存的5处石刻分别作过认真研究和考证, 他对我外公题字石刻的评价是: "</span><i style="font-size:15px;">此幅石刻为草书字体, 书法雄浑有劲, 飘逸自如, 为难得一珍品。</i><span style="font-size:15px;">"。我不懂书法, 无法判断这位先生评价的客观性, 但从外公出生的家庭环境以及可以考证的家族历史资抖, 外公能写几笔字完全在情理之中。 </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叶颂清的石刻</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他叔叔叶颂清先生写着一手好字, 也留下笔墨,最有名的可能要算于1911年在杭州云居山上题的石刻——"雲山萬古"(参见上、下图), 它被誉为"中国体育史上唯一石刻"。后来在叔叔的榜样下,外公有样学样地在赵公岩留下墨迹似乎是一脉相承的。所以叔叔叶颂清对他的影响除了”投笔从戎”,至少还要包括写字题词。</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后来,外公陆续被调到省内的宣平、缙云、武义等县做过县长,如不出意外,他应沿着”公务员”的路继续顺利地走下去,可是天有不测风云,14年后的1942年,发生在浙江的一场大“灾难”改变了外公的命运,这是后话。</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琮”出世</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外公在当县太爷之前曾就任浙江省政府行政科长、在杭州结了婚安了家。1927年5月,笫一个孩子出世了,这就是我的母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母亲原名叫叶宗琮,在我出世前已改名为叶琮。不知为什么,母亲名字的琮一直被念成”zong”(音同宗),直到约20年前,用电脑汉语拼音输入zong而无法找到”琮”字,这才发现它其实应该念”cong”(音同从)。琮不是常用字,查字典才知道它是一种内圆外方的筒型玉器,是古代人们用于祭祀神祗的一种礼器。对于—件从未见过的”古董”,我自然一直都没有感觉。直到2020年我去了杭州的良渚历史文化遗址,目睹了约有5000年历史的良渚王族墓葬中的玉琮,方才明白琮在江浙古老的历史文明中的尊贵地位。</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杭州的良渚5000年历史遗址出土的玉琮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从小在杭州长大的母亲取名”琮”,大概反映了她在父母心中的地位和期望。据母亲说她小时候长的像我外公,受宠,委屈时一流眼泪,便会受到家人额外的呵护。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时至今日我仍无法理解母亲的名子被误读了大半辈子的缘故。可惜待我醒悟时,高龄的母亲因智力裒退严重,已无法考证。</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安逸的童年</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上图是1936年在杭州照的”全家福”,当时母亲9岁,就读杭师附小。4个孩子(从左到右)分别是母亲,母亲的小妹、大弟和二弟。两位大人分别是她的的母亲和外婆。唯独缺了她的父亲。由于那时他早已走马上任当了县长,只身奔走在浙江省任职的县区。缺少家长的”全家福”反映了当时外公忙于公务不在家的状况。从照片不难看出全家在杭州的生活安逸悠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然而就在这张照片拍摄后的第2年,即1937年,原本在杭州的岁月静好却被日本发动全面的侵华战争彻底粉碎。</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国破家碎</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拥有国军重要空军基地笕桥机场的杭州,遭受日军的轰炸和侵犯,全家被迫迁回老家宁海县沥洋避难,母亲转学入宁海县第一中心小学6年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祸不单行,第2年(1938年)她的母亲产下第5个孩子后的一个月,据说是因吃补药中毒而不幸早逝。当时在外地武义县做县长的外公赶回家处理完喪事,将三个年幼的孩子留在沥洋老家由他的岳母照顾,把两个年长的(母亲和她的大弟弟)带回武义县府同住,母亲转入武义县补习初中。接下来又陆续发生了三件大事影响了我的外公,以及全家以后的命运。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其一, 他为刚失去了母亲、急需教育的2个孩子聘请了一位幼师毕业端庄典雅知书达礼的家庭教师: 高静华女士。后来在朋友的撮合下,她嫁给了外公,成了我母亲和孩子们的继母。我成年以后曾几次拜访过我的这位外婆,那时她已是一位饱经风霜善良仁慈的老人。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其二,他结识了回武义县老家祭祖的国军将领汤恩伯先生,这为他后来的人生转折埋下了伏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最后一件事是一场抗日大战役: “浙赣战役”,直接毁掉了外公的前程。</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美军B-25轰炸机</span></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浙赣战役</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是发生在1942年5-9月在淅江和江西省的一场抗日战争的大型战役。起因是1942年4月18日,美军从太平洋航空母舰起飞的16架B-25轰炸机首次空袭了日本本土之后,返航因油料不足飞至中国浙江的衢州等地机场迫降,而位于抗日最前沿的浙江省当时拥有17个机场,是国军抵御日军侵略重要的空军基地。这使日本大为震惊,为防止中国浙江省的机场再被用于对日本本土实施轰炸,侵华日军随后集结了约12万兵力于5月15日进攻浙江,中国军队投入了约30兵力浴血抵抗,是当时作战区域最广、战役时间最长、出动兵力最多的一场中日大会战。</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日军占领衢州机场</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国军原本的战略是决战金华和衢州保卫机场。但由于最高军事统帅蒋中正先生临阵一再变更战略部署,并在开战后不久的6月初完全放弃决战而撤出主力狼狈败退,使得日寇在浙江省全境进行了的疯狂扫荡和严重破坏。浙江省政府从未料到国军会临阵弃城撤退而毫无准备,使处于战役中心战场的浙江省金华、衢州及附近地区遭到重创,不仅全部机场被毁,铁路被拆除,战略物资被掠夺,人员伤亡更是惨重。中国军人伤亡7万,平民伤亡更是高达25万,是抗日战争中平民与军人伤亡比例最高的一次战役。</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据《衢州抗战》,1942年6月6日夜,日军以重炮轰塌衢州古城墙,从缺口等处突入城内,衢州城破。</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替罪羔羊</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战役发生时, 时任武义县长的外公发挥了在"保定军校"所学的专长, 在本县组织了一支约100人的武装民兵, 准备配合国军抗击日寇。但是由于国军的退却, 当日冦进犯武义县敌众我寡时, 他不得不将民兵撤退到后方的岭上乡, 避免了损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然而由于战后难辞其咎的浙江省政府不得不做出一些”整改”,献出替罪羔羊以平民怨,所以外公撤退的行为竟然被作为”抗战不力”的”罪状”,而被撤销了县长职务,从而结束了他14年地方父母官的生涯。</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安拙山房前门 (摄于2023-05-23)</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安拙山房</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丢了”公职”的外公回到了沥洋老家, 卖了部分祖田, 建了一座占地面积约680平方米的”四合院”安家, 格局与老北京的”二进四合院”相似, 正北朝南、前后两院, 方正宽阔。不同的是它有二层楼, 房间多, 共18间, 并在东南角建了一个防匪用的炮台。”四合院”门楣原本为“叶安拙堂”(如今改名为“安拙山房”), 反映了当时他背了”黑锅”之后, 世态炎凉的心态。</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安拙山房"俯视图(2023-05-23)</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前院</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后院</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外墙</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客厅内墙,县衙门留下的印记.</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15年之后的1958年,“安拙山房”被新朝代的政府征用, 变成了宁海县和象山县政府办公的”衙门”。被县府看上的原因也许是由于该”楼盘”在当时还算气派,也或许由于畏惧"革命"的原主人逃走了,空屋不占白不占。</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安拙山房”门口外墙上的铭牌</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过山车”</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1945年日本投降后,受胜利鼓舞和激励的外公再次”出山”,又一次吃上了”皇粮”。不过他没有返回政府做老本行,而是出人意料地回归到他在保定军校所学的专业,”当了兵”。准确的讲应该是当了官,因为他居然华丽一转身,成了当时有名的国军将领汤恩伯将军手下的一名少将参议。一名没有任何战功的百姓,摇身一变成为一名将军,这简直如天方夜谭般的不可思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幸亏外公后来亲笔书写的”交待”材料叙述了此事的来龙去脉.</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外公写的"交待材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span><i style="font-size:15px;">11月见汤恩伯,委为我做参议,拿少将的薪水,何以成为少将,原因是汤恩伯有调浙江省伪主席的消息,汤因我在浙江任伪职多年,要把我带回浙江帮忙,所以先委任我做个参议的闲职,拿钱不做事的。后来汤没有调浙,调任伪京沪卫戍区司令….</i><span style="font-size:15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原来外公”空降”成为国军少将是汤大人任人唯亲滥用权力所为,这证明国民党官场的腐败和堕落,也说明了后来汤大人精心打造、号称”固若金汤”的国军京沪防线,为什么顷刻之间就被渡江的解放军轻易攻破的根本原因。</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拿少降薪水无活可干的外公闲了一个月之后,又被任命为汤大人掌管的的京沪戍司令部下设的绥靖工作督导团第三分团团长,团部驻地在昆山。主要的工作,外公在他的交代材料中是这样描述的:</span></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5px;">”督导团任务是联系伪党政军民的,凡是人民有事或有意见和伪党政军接洽者不易接近时,分团都可为之联系。”</i></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看起来这个“绥靖工作督导团”,有点类似于现在中国的”信访办”,只不过它是隶属于国军而非各级政府。然而3个月后的1946年的3月,”督导团”就被整体裁撤。当了四个月少将参议+团长的外公如同坐了一趟”过山车”,之后又再次”失业”。正应了那句俗话Easy come easy go。</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变回平民的外公再次回到老家,重新执掌经营家中的农田山地以养家糊口,直至3年后的1949年的改朝换代。</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慧园里</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1949年的改朝换代对外公和全家影响深重。出身地主、在前朝任过官职和军职、对“革命”充满恐惧的外公携带全家离开老家,先停泊在宁波,后迁移到杭州,最后落脚在南京秦淮区的一处居民小区“慧园里”。</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南京秦淮区慧园里小区</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母亲的三弟后来告诉我:</span></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5px;">"49年大变格的时期,你妈妈在浙大读书,你大舅在上海南洋中学读书,都没在家。</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5px;">幸好你外公在宁波解放前一天决定全家离开沥洋。我记得是一个天很黑的夜里,乘两辆卡车,到宁波已经看到解放军进城。当时住在甬江边,离浮桥不远,江边有一轮船。国民党天天派飞机轰炸,不安全,不久就离开宁波到了杭州,住湖滨路。当时,我读小学六年级。不久又逃往南京,如惊弓之鸟......。</i></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但后来不久外公就被捕,以后近20年的余生绝大部分时间是在监狱里度日,最终于1971年忧郁离世,令人唏嘘。</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1950年所摄的全家福,外公、外婆、母亲(后排中立者)、母亲的弟妹们(母亲的大弟弟缺席)。</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教育家沈贻芗</b></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沈贻芗先生 (1901-1989)</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1943年母亲16岁时考入浙江省临时联合中学,3个月后因宁波遭日寇入侵,被迫转读宁海乡下的鄞(yin音同银)县临时联合中学,学校设在乡下的宗祠大庙内,课堂和校舍条件简陋,生活艰苦。但却也”因祸得福”。中国著名的教育家、原宁波甬江女子中学的校长(中国第一位女校华人校长)沈贻芗女士因宁波被日冦占领,带领部分师生转移来到这所学校,被聘为教务主任,并兼教英文,成了母亲的英文先生。沈先生从小在教会女子学校受教,又留学美国著名的威尔斯利女子学院(Wellesley College)获得硕士学位。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span><i style="font-size:15px;">老太太很历害,满口英文。上课时由于我坐在第1排,所以经常被她叫起来提问</i><span style="font-size:15px;">。….”,母亲回忆那儿段往事时,对当年沈先生上课流利的英文和不凡的气质印象深刻,崇敬之情溢于言表。难怪后来英文是母亲的”强项”之一,原来她从小就受过名师的教诲和锤炼。</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数学难题</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母亲在校读书各门功课成绩不错,但并不死用功。她回忆那段历史岁月时曾多次说过: “上课时,老师在台上讲课,我自己却常常在下面看小说”。学科当中她最喜欢数学,初中时就喜欢做数学难题,越是别人解不出来的难题越有兴趣。其中最得意的是当年只有她解出来的一道求证正三角形的几何题目(如下图所示),即使在退休多年以后仍然记得此题。</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2020年4月16日我在便笺上画出当年那道几何题给已93岁高龄的母亲看,她摇摇头道</span><i style="font-size:15px;">:“不记得曾经做过这个题”</i></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少年时代的母亲喜欢解难题也爱调皮。中学教数学的一位老师叫黄本立先生,原本是化学老师,因战时缺少教师也代教母亲班的数学课,成了母亲”刁难”的对象,被母亲出的难题考倒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span><i style="font-size:15px;">他脾气特别好,被我们用难题考住、解不出来也从来不生气”</i><span style="font-size:15px;">,母亲晚年回忆道。后来母亲考上浙江大学后,在浙大校园意外碰见过他,那时黄老师已转到浙大当了化学教员,回归专业本行。同一所中学的师生,后来又成为同一所大学的师生是一种不多见的缘分。不过从那以后,黄老师再不用担心被母亲”欺负”了。</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考入"淅大”</b></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母亲的毕业证书</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母亲在”临时联合中学”读高中的后期,我的父亲也转来该校,并和母亲同班上课。同班的还有叶颂清先生的2个女儿(即母亲的两个姑姑) 。据母亲晚年回忆,那时她的成绩在班上数一数二,连父亲也不如她。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那年,母亲、父亲和几位同学一起考上了浙江大学,母亲是班上唯一考上大学的女生。学习成绩一贯名列前矛的母亲,考上大学原本无任何玄念。但事实上,却由于大意而几乎失去了”荆州”。由于过于自信,大考前她并未重视备考,而是沉迷于读小说,以至于初试失利,经补考后才通过。这大大地打击了她的自信心。填写学科专业志愿时,放弃了喜欢的理工科,只敢填写录取门坎较低的文科专业,于是入学浙大选择了并不喜欢的的气象科学专业。</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竺可桢先生(1890-1974)</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母亲入学时,"浙大"在竺可桢校长的领导下,已晋升为世界一流大学,被誉为“东方剑桥”。担任校长已10年之久的竺可桢先生不仅是"浙大"的学术奠基人,也是精神领袖。他提出的校训“求是”,竖立了"浙大"人的朴实学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母亲之所以选择气象学专业也许受竺校长同时也是中国气象、地理学界的“宗师”影响的缘故。但母亲当时怎么也不会想到,后来正是这个”歪打正着"的专业后来“救”了她的命。</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同窗同室+</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在浙江大学后二年(1948-1949),由于国共两党兵戎相见、学潮频发,大学无法正常上课。母亲同年级同宿舍的女生叫张秉珠,是中共地下党员,虽然她的父亲张树森是土木工程系的教授,她却参加了学生反抗国民政府的活动。受她的影响,母亲曾协助她去中学散发反对国民党镇压学生运动的传单。新中国成立之后,张秉珠做了官,曾就任过国家电力机构的党委书记、国家计委重工业处处长、国家计委工业生产综合局局长等政府要职。母亲始终认为正是由于这段与张秉珠同窗同舍”同志”的历史关系,使她这个民国‘县太爷’+国军军官的女儿能在历次政治运动和文革的审查中侥幸过关的主要原因。除此之外,我认为也应该归功于母亲一贯谦虚谨慎、低调做人,认真做事的处世态度。</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干校结缘</b></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干校培训(左一是母亲)</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1949年母亲和父亲同时在浙江大学毕业。俩人虽是同乡、高中的同班同学,又是同一所大学同届的校友,但直到大学毕业,俩人却始终没有讲过一句话,是旧时”男女授受不亲”传统文化的一个范例。但转折也很快就发生了。毕业以后,俩人又碰巧同时进入了杭州浙江干部学校第9班培训了3个月。一个班分成若干小组,母亲和父亲分别担任第4组和1组的组长。由于小组长们经常参加班主任的汇报会,母亲和父亲见面次数、讲话机会渐多。”</span><i style="font-size:15px;">妈妈和爸爸这时才开始讲话”</i><span style="font-size:15px;">,母亲晚年告诉我。虽然母亲并未进一步细说,但我猜那时应该是母亲和父亲谈恋爱的起点。</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逃跑”</b></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农村减租减息工作队(后排左2是母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干校培训结束后,母亲参加了浙江省农村工作组到杭州附近的农村协助减租减息工作,这是母亲走出校门的第一份工作。但没成想6个月以后,在一个下着瓢泼大雨的夜晚,母亲领着另外一个工作组的黄姓女青年逃回了宁海老家,进门全身湿漉漉的母亲令家人大吃一惊。原来母亲参加的”减租减息”是一场腥风血雨、革地主命的运动。在运动中,被 斗争的地主遭受暴力殴打的残忍场面令母亲十分震惊和惶恐,于是结伴在夜里冒着大雨逃回了家。由于害怕工作组第二天会找上门来,也不敢在家久留。俩人连夜又逃离家乡北上,直奔遥远的北京。幸运的是,她俩去北京不久便参了军,进入了中央军委气象局,时间是1950年3月1日。据我的判断,母亲的名字是从这一刻从原本的叶宗琮改为叶琮,原因不言自明。</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在军委气象局工作的母亲</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介绍人"?</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听母亲的弟妹们说:母亲进入”气象局”是得到竺可桢先生的关照,当时竺先生任”气象局”的局长。听起来不无道理,因为母亲在浙江大学读气象专业的时候, 竺可桢先生正是该校的校长。既然后来竺先生调任”气象局”的局长,将母亲招入其麾下似乎合乎逻辑,但这一说法与我查证过的事实有出入。据网上资料,成立于1949年12月6日的中央军委气象局,首任局长是气象专家涂长望先生,而并不是竺先生。其实当时竺先生任职中国科学院副院长, 成为了中国首席科学家。又根据母亲晚年的述说和能查找到的历史资料,我推断母亲进入中央军委中央气象局,背后主要的推手,大概率应该是她在浙大读书时的气象专业老师、后来的气象学专家幺枕生教授。据母亲讲,当年在浙大读书时,她得到幺枕生教授的赏识,被幺枕生教授视为”得意门生”。又根据历史资料,幺枕生教授和涂长望局长过去都曾在由竺可桢先生创建并领导的”国立中央研究院气象研究所”共同工作过。这样看来,当年刚成立不到3个月的”气象局”应该正缺气象专业人员,幺教授就将自己的得意门生推荐进去,似乎更合情合理些。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令人唏嘘的是,母亲再次与幺教授见面竟过了近半个世纪。幺教授于1953年院校调整合并时, 随地理系转至南京大学,任南京大学大气科学系教授。他是中国著名的气象学家,被誉为当代气候学及统计气候学的奠基人。而母亲则在1953年离开了中央气象局,并从此不再从事气象专业的工作,与幺教授失去了联系。直到1998年,通过浙大校友会,才有幸在南京重逢。</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哈军工"</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然而母亲在“专业对口”的气象局工作了仅两年就被”抽调”去了”哈军工”。哈军工的正式名称是:”哈尔滨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工程学院”,是一所集各军兵种综合技术的军事学院。1953年创建于哈尔滨市, 在首任院长陈赓大将卓越的领导下, 举全国之力, 短时间内创造了辉煌的成就, ”哈军工”不仅是军队的最高学府,也是一座与”清华”齐名的顶尖名校。当时流行的说法是:”文上清华,武上军工”。</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1955年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1952年底开始筹建的哈军工在全国全军抽调教师, 母亲(从北京军委中央气象局)和父亲(从北京总参某部)于1953年同时调入哈军工空军工程系当了助教。 这是母亲和父亲人生重要的转折点,从此教书育人成为了他们终生的职业。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母亲和父亲的缘分是由许多个联结织成,同乡、高中同学、大学同学,干校同学….,后来又同时调入哈军工成了同事。如果前几个”同”是自然和随机发生的,而最后成为“哈军工”的同事则应该是两个恋人事先商量好的统一行动。之后俩人的爱情顺理成章地休成正果,一年后便结婚进”城”了。</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孩子出世</b></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被父母宠爱的我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母亲和父亲结婚后的笫2年,我哥出世了。由于是第1个孩子, 父母对他十分宠爱,尤其是母亲。这一点从我哥出生后的几年与父母亲许多合影的照片中不难看出。又过了2年,我也出世了。但我的运气差了许多,也没有像我哥童年那样被宠,也没有跟父母亲单独合影过的照片。</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在老家被奶奶、叔叔和姑姑带大的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这是因为我是计划外的产物, 是母亲”</span><i style="font-size:15px;">不小心才怀上的”</i><span style="font-size:15px;">,这是母亲晚年和我聊往事时说的。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母亲原本是一位擅长读书不擅长家务的”书生”,当时的单位”哈军工”肩负着国家的重任和民族的厚望,工作压力山大。全职工作的母亲养育1个孩子已十分吃力,并没打算再要第2个孩子。实在没有料到,我这个”</span><i style="font-size:15px;">不听妈妈话</i><span style="font-size:15px;">”(小时母亲批评我和哥哥的口头禅)的孩子,没经过母亲大人的同意就自己偷偷钻进母亲的肚皮里睡下了….不难想象当时母亲怀孕后的情绪一定遭透了。而且生我时,母亲因大出血而虚弱了身体,休养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康复。 于是我出生后就被留在了宁波老家,由我的祖母和请的一位奶妈抚养照顾。祖母家因祖父过世早,家里仍有几个未成年的孩子需要抚养,而当时收入主要依靠我父亲和他的大弟每月寄来的生活费,僧多粥少,生活不宽裕。而且我在老家不久,就赶上了”三年大饥荒”的年代。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span><i style="font-size:15px;">那时虽然爸爸每月都会为你多寄给老家额外的抚养费,但由于奶奶家经济条件不好,孩子又多,钱应该不可能完全用在你身上,条件没法和陈英(我哥)比</i><span style="font-size:15px;">”。母亲晚年对我说这话时的语气,带着几分歉意。</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我5岁时,由祖母领着乘长途火车从宁波到哈尔滨, 回到了父母身边。见面时,怯生生的我操一口宁波老家方言,喊陌生的父母亲为叔叔阿姨。也首次见到了在哈尔滨出生、在父母亲身边长大的我哥。虽然仅比我大14个月,但站在一起,兄弟俩差别十分明显。我哥是一个北方长大、高大自信阳光的乖孩子,我则来自南方、一个瘦小孱弱敏感的顽小子。显然童年成长环境的天南海北,雕琢出了我俩身体和性格的迥异不同。而且由于童年与父母分离的经历,也使我和父母亲,尤其是母亲有了明显的隔阂。我觉得母亲”偏爱”我哥,除了她亲手养大的感情之外,还因为我哥乖巧听话,而我”不听话”。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span><i style="font-size:15px;">陈英(我哥)从小在妈妈身边长大,懂规矩听话。而你在老家由奶奶带大,所以不懂,不知道妈妈的厉害,不听话。…. 因此你后来被揍过很多次屁股”</i><span style="font-size:15px;">,这也是母亲晚年和我聊往事时说的。</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北京站站长</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母亲的话绝无虚言。我哥从小就是听父母话的”好孩子”,在幼儿园和小学时也是老师们喜爱的模范生。这一点可以从我哥当过儿童火车站长来证明。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哈尔滨有一所儿童公园,于1956年6月1日在园内建成了中国第一条儿童小铁路,2公里长,小火车是由蒸汽机车头和数节载客车厢组成。这是仿效当时苏联莫斯科在世界上唯一的一条儿童铁路,所有的铁路工作服务人员都是选自各个小学的优秀学生。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一篇回忆这条儿童铁路文章这样写道: ”从她诞生那一日起,成为小火车乘务组的一员,也成为许许多多小学生努力学习的直接动力——因为只有全哈尔滨市最出色的200多名小学生才能有此殊荣。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站长、列车长、乘警、司机、列车员、广播员、售票员、检票员、巡道员和道口管理员等,14个工种一应俱全,而且全部由270名十三四岁的少年儿童组成。学生们身着特制的铁路小制服,红领巾在胸前飘扬,英姿飒爽,自主管理儿童铁路的全部事物。”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儿童铁路设有2个车站:“北京站”和“莫斯科站”。站长的挑选应该是万里挑一,不仅品学兼优,长得也要”对得起观众”。我哥有一年被选为”北京站”站长,那年我也特意去过儿童公园。身着笔挺站长制服的我哥的帅气,与”莫斯科站”的少女站长的美丽形成了一幅”帅哥美女”靓丽的画面,令人赞叹和羡慕。</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火柴的魅力</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与”好孩子”的我哥恰恰相反, 在老家”散养”自由惯了的我”不听话”,还惹事。在我刚回到父母身边不久,就发生了”澡堂事件”,着实让父母大吃了一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那时住家还没有供洗澡的热水器,祖母领着5岁的我去大院内军人服务社的公共澡堂去洗澡。澡堂内分男部和女部,被中间的门厅隔开。进入男部后,左手边是浴室, 右手边是宽大的休息更衣厅,有几排躺椅可供几十个人更衣和休息。中间的厅有张长条木桌,上面整整齐齐地摆了十几叠浴巾,由把门儿收澡票的服务员分发给洗浴者。这是我平生第1次见识澡堂,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新奇有趣,东瞧西看。最后目光盯上了服务员划火柴点香烟的动作上,”擦”的一声,从火柴头窜出来的蓝红色火苗瞬间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目不转睛的”学习”了用火柴将香烟点燃的全过程。这也太神奇、太好玩了!我无法忍住自己的冲动,便趁着服务员上厕所暂时离开的时候, 抓起他留在桌上的火柴,有样学样地划着划着,” 擦..擦….擦”, 竟然也划着了火, 并且还点燃了桌上的一大摞浴巾, 火苗连成了一片, 若不是那个服务员及时赶回来灭了火,将会酿成火灾。这个祸闯的确实有点大,回家后,我被愤怒的父亲用扫地的笤帚柄狠狠地揍了一顿屁股,记忆当中那是唯一一次挨父亲打,那次”高成本”的火柴”实践课”使我永生难忘。</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练字习题</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我们小时候母亲管的多,尤其是学习。母亲要求我们除了周末, 每天抄写几篇字(开始是毛笔字,后来是钢笔字)和完成数道算术/数学题,周末”交作业”,给母亲批改。写毛笔字是照毛笔字描红字帖,照格描写。钢笔字帖则是母亲”自制”的,母亲在写字的方格本上每行第一列写下一个范字, 我们就跟着抄写一行。母亲写的字工整娟秀,显然继承了我外公的特点。 </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母亲写的信封(1992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我心野静不下来一本正经地做功课,所以常常完不成作业。悲催的是向来听话的我哥却总是按时完成,于是我不可避免的经常受到母亲的责罚。为了逃避,我急中生智地想出了一个”聪明”的办法: 将作业本上过去完成的篇幅,小心地沿着本子上边的边缘裁下来几页,再仔细地粘贴到本周的作业当中充数。刚开始侥幸蒙混过了关,但纸怎能包住火,不久就被母亲识破了。”</span><i style="font-size:15px;">你竟敢欺骗妈妈</i><span style="font-size:15px;">”,上了当的母亲被气疯了,于是”后果很严重”…. 从此这招我不敢再用了。😏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后来有一次,我又是没有完成作业, 第2天就是周末交作业给母亲的期限, 便半夜在母亲睡着的时候, 偷偷爬起来到隔壁的房间开灯恶补功课, 一向按时完成作业的哥哥也”仗义”地在旁陪我。最终还是惊醒了母亲, 披着衣服赶我们回床睡觉。第2天虽然难免受到妈妈的批评, 但远非往日那般严厉。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母亲对我们的要求严格,我虽然十分不愿情,但也从来不敢明抗。因为母亲的权威不仅来自于长辈的地位,更来自于她一贯的以身作则。她下班后主要的时间是在备课和读书,很少有时间娱乐。她常说的一句口头禅是:"不要浪费时间", 在她眼里不读书学习就是浪费时间。</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清洁</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母亲爱读书,也爱整洁。每天早晨起床后会把被褥叠折像军营宿舍那样的整齐方正,然而开窗通风、扫地擦灰, 把家里弄得整齐干净。与学习一样,母亲对整洁的要求也相当严格。当过”兵”的母亲无论身着军装或便装,总是穿戴的一丝不苟,而且会纠正我们的穿衣带帽,每一个纽扣都要扣得规规矩矩,连上衣的风纪扣也要认真地扣上。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母亲不仅注重家里的卫生,她也经常打扫我们家住的公寓的楼梯和过道。那时没有专职的清洁工,上下楼的阶梯和每层的楼道都是各家各户可管可不管的公共区域。母亲不习惯不干净的环境,每周便会主动清扫。后来在母亲的影响下,邻居们也伸出援手,并在母亲的建议下,商定了”一户一周,轮流清扫”的公约。母亲用硬纸板做了一个挂牌,上面工整地写上”值周”,悬挂在当周负责清洁楼道的家的门口。在我的记忆中,我们家每搬迁到一处新的楼房,母亲都是始终这样做的。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1962年的照片, 背景是我家附近的文化公园门口. 照片上的永久牌女士自行车是我母亲上班用的坐骑, 深蓝色,总是被她擦的锃光漂亮。哈军工大院很大, 为了节省上班路上的时间, 父母亲各有一辆自行车。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 家里除了公家提供的简单家具, 几乎没有”家私”, 自行车算的上是”大件”, 是当时的”奔驰”和”宝马”。</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帮厨</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帮厨”是母亲做”义工”另一个例子。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我们家住在军工”的家属公寓,1楼就是食堂。由于父母亲都上班,我家通常都到食堂打饭, 只有在特别的节日食堂休息才自己开伙。那时母亲会在假日带我和哥哥去食堂帮厨,主要任务是摘菜和打扫卫生。印象中每次去帮厨的人寥寥无几,更看不见别家的孩子参加。和一帮炊事员大人一起摘菜既无聊,又十分不自在,但被母亲领着不得不去。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但也有一点好处。那就是趁帮厨的机会,可以偷舔餐桌上用作佐料的酱油过过嘴瘾。由于当时食品供应贫乏,主食多半是高粱米、”大碴子”(玉米)和小米饭,细粮就是馒头,白米饭非常罕见。荤菜不足, 我们又正值少年生长时期,肚子缺油水,总是会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span><i style="font-size:15px;">有时家里准备当晚饭的馒头却被你们(注:指我和我哥)提前吃掉了,妈妈批评了你们,但你们瞪着眼睛反驳说,吃个馒头算个什么!</i><span style="font-size:15px;">”,这是母亲晚年和我聊天时说的,可见当年食品供应的困难。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由于酱油几乎是所有”硬菜”必放的佐料,比如红烧肉和红烧茄子都会有酱油的鲜味。吃不到荤菜,舔舔酱油也能暂时解馋。那时对酱油鲜美的味道印象深刻,以至于如今做菜的佐料虽然已多的五花八门,但我做菜仍习惯放酱油, 小时饥饿年代留下的美味,如同慈禧太后的玉米饽饽,终生难忘。后来幸亏宁波老家每年会寄来满满一大纸箱食品(鱼干、咸带鱼、海蜇头、糯米粉、花生米等),大大地缓解了我们的”饥荒”。</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配给制"</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那些年 “军工”大院内实行”配给制”。粮食、副食品和日用品均按计划供应,并只能去大院内的军人服务社凭票证限量购买。那时水果点心是家中的”奢饰品”,买回家后由母亲统一管理和分配。待要吃时,由她拿出来分 4 份,最好最大的 2 份一定属于我和哥哥,其次是父亲,剩下最差最小的份总是被母亲留给自己。从小到大,母亲始终都是这样分配家中”好吃的东西”。令我内疚的是,对母亲一贯的的先人后己我们都习已为常,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也从没有向母亲表示过什么。</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宠物”</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当年家属楼院许多人家都养鸡鸭, 它们不仅会生蛋"养家", 而且是孩子们喜爱的宠物。我们家买来毛绒绒的小鸡仔,利用厨房煤气灶台下的空间搭了个鸡窝,铺垫炉灰或木屑。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室内养鸡显然不卫生,尤其是在漫长冬季里门窗紧闭的的楼房更是如此。这对于喜爱清洁卫生的母亲无疑是一个挑战。但面对这些毛绒绒萌哒哒的小家伙儿们,母亲宽容地接受了。事实上母亲也十分喜爱家中这些”笼物”。尤其是对曾养过的会生蛋又有灵气的2只白母鸡,念念不忘。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我们家在3楼时,曾养过2只白色羽毛的母鸡。每天早上我和哥哥把它们抱到楼下, 让其在楼下的操场空地觅食,和邻居家的鸡们玩耍,天黑之前再把它们抱回家。有一天我和哥哥贪玩儿在外, 傍晚时候还没有回家, 等不及的两只鸡竟独自一步一跳的爬楼梯,上到了3楼家门口, 并用嘴尖"哆哆哆..."的啄门, 给应声开门的母亲一个大大的惊喜。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更令人惊奇的是, 有一天上午太阳已经升很高了, 这两只每天在外面野惯了的家伙, 看到楼下别家的鸡们早就在下面撒欢儿了, 实在等不到我们"放生", 便擅自从3楼阳台飞了下去,从此以后这两只鸡就越发独立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有一天在外面玩耍的一只鸡要生蛋了, 它爬楼梯上了3楼, 由于家里无人进不去门, 于是它跳上了2楼3楼之间楼梯的窗台, 并从窗台上一跃飞上了我们家3楼的阳台, 硬是把蛋生在了自己家里, 好像明白肥水不流他人田的道理。这段神话般的趣事令母亲开心不已。半个世纪以后, 母亲对这段往事仍记忆忧新。”那两只小白鸡可有意思了,….”, 每当回忆起当年在哈军工的生活经历,她总会满脸爱意地提到那两只"宠物"的趣事,津津乐道它俩带来的惊喜和欢乐,反映出母亲感性柔情的一面。</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燕南飞</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1975年父母亲做出了一个改变后半生的重大决定,告别工作了22年的大学和同事,离开了那座曾有过辉煌历史的”军工”大院,从哈尔滨搬迁到2000多公里之南的江南小城:常州。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哈尔滨的生活太艰苦,吃的太差”,从小在鱼米之乡的宁波长大的父亲,道出了为什么从东北一个有历史文化和重工业的大城市搬迁到了江南一个无名的小城市的原因。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如偿所愿,后来在常州的生活确实比较安逸实惠, 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有得必有失。那时的常州不仅小而且”土”,没有几条像样的街道,也见不到哈尔滨市司空见惯、高大雄伟的历史建筑,更没有一座大学。母亲调转进了当地的最高学府:”常州无线电工业学校”,从原本一个大学教师”降格”成了一个教中专学生的先生。虽然”降格”了,但是压力却陡然增加。其原因是母亲过去在人才济济的大学里,就是一个普通的教书匠,并不显眼。但”空降”到小地方的中专学校,她资深的背景不得不使她在学校所有教师中显得”鹤立鸡群”。</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不久学校开设了一门新课:”电子线路”, 这是电子技术应用专业的一门重要的基础理论课。由于是一门分量颇重的新课,估计学校的领导和同事们认为, 有过20多年教授过大学生资历的母亲, 教中专生这门课应该是绰绰有余不在话, 于是教这门课的担子自然地落到了母亲的肩上。其实职务和专业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这完全不是母亲所长的专业, 是赶鸭子上架。 </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改行</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母亲在大学所学的专业是气象学,属于文科范畴,毕业后除了头3年从事过气象工作之外,后来在大学里教授的是与气象学相差甚远的物理学。这逼得母亲不得不”改行”,边教书边自学理工科基础知识和物理学专业课程,虽然经过了多年不懈地努力,”转”了过来,但多吃了不少辛苦。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然而”电子线路”以及电子专业课程母亲却从来没有接触过,责无旁贷的母亲只好硬着头皮再”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再次边当学生边当先生。她自学了电子线路及电子学的基础课程 ,并认认真真做了大量的习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span><i style="font-size:15px;">”做过的习题本子摞起来有这么高</i><span style="font-size:15px;">”,母亲晚年描述当年自习和备课的情景时说道,并用双手笔划着令人难以置信的高度,脸上呈现出攻克了难关之后的成就感。功夫不负有心人,”自学成才”的母亲不负众望地完成了电子线路课程的教授,受到学生们的尊敬。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但凡事成总有代价。那些年我是独自一人远在东北的黑龙江下乡,后来又在哈尔滨上大学,每年只能春节探家时见上父母一面,虽然对母亲的工作不甚了解,但当时已经50+岁的母亲,由于年复一年长时间的伏案劳作,眼疾加重,身体变差的状况显而易见。</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学生送的油画</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1980年因为我父亲工作的调动,父母亲的家又再次搬迁,这次到了南京。母亲调转去了南京无线电学校(现在的名称是南京信息职业技术学院)。经过在常州无线电学校5年的”下放”锻炼,母亲已完成从电子学的”外行”到”不外行”的转变,对教授电子线路这门课已经是驾轻就熟,很自然就成为了”南无”这门课的主讲教师,受到学生们的喜爱,并送了母亲一幅大油画,画中是森林中的一条小路,两边是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几十年来它一直挂在父母家中客厅的墙上。 </span></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书与输</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但奇葩的是,在八十年代”南无””评定”职称时,大半辈子兢兢业业教书育人、资历不浅,且英文考试成绩突出的母亲竟然未被评上”高级”职称。校方给出的理由居然是由于母亲来”南无”的时间短,她应该让回前一个工作的学校”常无”参加”高级”职称的评定。于是”皮球”在两个学校之间踢来踢去,最终母亲的职称被踢飞了。吃了亏”的母亲固然生气,可母亲毕竟是个读书人,虽善书,却不善名利场上的”术”。一个斯文普通的教书匠怎能撼动”职称评定”组织和领导的”权威”。好在向来淡泊名利的母亲并没有耿耿于怀。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其实母亲自从1975年离开大学之后,一直”吃亏”不断”。另一个较大的”亏”是没有”离休”。根据国家政策,1949年新中国建立前参加工作的人退休后,可以享受”离休”的特殊待遇。母亲和父亲在浙江大学同期毕业后,又同时在新中国建立前参加了工作。父亲后来按政策”离休”了,但母亲却是退休。离休和退休虽然只一字之差,但前者丰厚的待遇与后者的显著差别是众所周知的。当时父亲曾替母亲愤愤不平地上诉过,但并未成功。相反的是母亲似乎并没当回事儿,因为从来没听母亲抱怨过,也丝毫没有影响母亲快乐满足的退休生活。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也许用世俗的眼光看来,总是吃亏的母亲是人生的输家。但母亲不太计较名利的”输”,对于无法左右的”命运”,她往往会超然地接受。她更在意的是书,读书、教书,思书是母亲快乐的源泉,胸中有书天地宽。</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退而不休</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退休后的母亲依然习惯读书学习,不但对电脑技术感兴趣,也时常翻看以前用过的旧教科书(例如”高等数学”)而温故知新,还会用自己的专长为他人服务。多年以前,父母亲住的”干休所”的医务室有一台外国的仪器,由于医务人员不懂说明书上的英文,不会使用。后来母亲将说明书翻译成了中文,解决了问题。这也让向来低调的母亲在”干休所”无法再低调,有被英文困扰的人就会来找”叶老师”帮忙。</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记忆强是母亲的一个特点,虽然晚年衰退严重,但年少时所学而存储在”长期记忆”区的知识偶尔会自己”蹦”出来,尤其是外语。母亲和我聊天,有时因景生情说出相关的英文单词。有一天早餐吃的是麻团,母亲指着的麻团表面上的芝麻说: “这个麻团上的芝麻密度很高, 密度这个词来自物理的术语Density”。虽然老年的母亲混淆了前后两个密度的不同概念,但也反映出她英文的功底。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有一次兴致高昂时,她竟然用大半辈子都没使用过的法语和日语, 流利地说了几句日常会话,令我吃惊,虽然早就知道母亲曾会多门外语,但听她脱口而出还是第一次。</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藏头诗</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2020年3月19日母亲坐在客厅的椅子上读扬子晚报,我坐在她身旁的沙发看手机, 听见她嘴里念叨英文词Never…. Open…. Continue…., 顿生疑惑,看着中文的报纸怎么能念出英文呢?仔细一瞧,原来报纸刊登了一位叫Andy的德国人写了一首英文藏头诗,称赞在新冠疫情中救死扶伤的医护人员,每一句诗的开头的第1个英文字母连在一起就是GIVE HEALTH AND SMILE ALWAYS。</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2020-03-26日记</span></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5px;">“老太太睡觉前和睡醒来嘴里叨叨咕咕的讲英文, 这已经不是第1次了”</i><span style="font-size:15px;">。第2天早上母亲的保姆跟我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你怎么确定她讲的是英文?”,我好奇地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span><i style="font-size:15px;">听多了就知道了</i><span style="font-size:15px;">” ,保姆淡定地答道。显然这位已经服侍母亲数年的安徽保姆已被耳闻目染了。</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2020年:</b><span style="font-size:15px;">与母亲共度的最后时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自从父亲2016年去世以后, 我每年2次分别在国内春节和国庆节、保姆回家过节期间回国探望母亲。我陪伴着母亲, 做饭、搞卫生, 带她看医生、参加活动, 听她讲过去的经历…. 但这个节奏被2020年突发的新冠疫情彻底打乱了。那年春节后我就被疫情困在了国内近10个月, 但是”福兮祸所伏”。那段时光是我有生以来和母亲独处时间最长、最密切的岁月, 也是母亲仍然能自理生活、思维基本清晰的最后的时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以下是几则我当时写的日记,记录着当时母亲良好的状态。后来由于疫情的阻隔,我再次见到母亲时,她已病危住院....</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2020-04-03 </span><b style="font-size:15px;">光头</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2020-04-12 </span><b style="font-size:15px;">画册</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2020-04-09 </span><b style="font-size:15px;">大黄狗</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2020-09-17 </span><b style="font-size:15px;">提示牌</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2020年与母亲一起渡过最后的那段日子和谐温馨,这与小时候调皮捣蛋的我与母亲的关系不融洽的年代对比鲜明。后者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成为久远的过去,我原以为智力衰退的母亲会早已忘记了,直到第一次帮她”洗脚”。 </span></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洗脚</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发生在2020年4月的一天晚上,母亲正在做睡前的最后的”功课”:洗脚,见她低头弯腰洗脚非常吃力,我就去协助,</span><i style="font-size:15px;">”妈妈自己来,妈妈自己来”</i><span style="font-size:15px;">,一向要强的母亲边说边躲闪着,不让我碰她的脚,但已93岁高龄的母亲终因无法自理的现实,最后不得不”屈尊”地让我帮她洗了脚。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母亲颇为感动: ”</span><i style="font-size:15px;">谢谢你的照顾”,“你是又当儿子又当女儿”,”你小的时候妈妈都没给你洗过脚”</i><span style="font-size:15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母亲后面这一句话一下就击中了我的软肋,重提童年的往事使我感慨万千,原来母亲非但没有忘记那段久远的历史,而且对我童年缺失的母爱依然”耿耿于怀”。</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牧马人(1977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实话实说, 我与我哥不同的童年经历, 不能不使当年幼稚的我对母亲怀有偏见. 这个偏见伴随着我的少年, 也伴随着我独自下乡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直到1977年. 起因是那年我通过了刚刚恢复的高考上了大学, 咸鱼翻身成为了“广阔天地”中近千名”知青”中的”佼佼者", 从此改变了我人生的轨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不要浪费时间”,那时我又想起了母亲最常说的”口头禅”。饮水思源,在农村种地牧马了3+年的我能考上大学,全凭少年时所学的”老底子”, 而”老底子”的堆积无疑来自于小时候母亲常年不懈认真严格的家教。那时我才”开悟”,开始思考母亲严厉管教的意义.…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再后来当我浪过天南海北的大半人生、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以后,才学会从母亲的角度看待我童年的那段历史。我当父亲的年龄是29岁,当年不知所措穷于应付新出生孩子的窘迫和狼狈至今仍记忆犹新。母亲生我时的年龄也是29岁,产后不仅失血身体虚弱,还要抚养1+岁的我哥,又肩负着工作压力….不难想像,我被送去老家抚养,实在出于母亲的无奈....</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西行</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2022年12月25日母亲不幸染上新冠,后因病情严重于1月6日入南京市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急救,但终因年高体弱而回天无术,于2023年1月30日凌晨3点永远告别了人世,享年95岁。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根据母亲75岁时立下的意愿,她的遗体捐献给了南京医科大学用于医学研究和疾病防治。医院负责医治母亲的周医生看过母亲遗体捐献证书后,真诚地说:”我是2002年南医大毕业的(注:正是母亲签署遗体捐献的那年,南医大也正是母亲选定的遗体接收单位),在医院工作20多年的经历中,第一次遇到遗体捐献的患者,非常感动和敬佩”。周医生在母亲的救治和临终的安排中,体现出来的专业负责和主动周到的工作精神,显然揉入了这份感动和敬佩之情。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母亲走了,但她并不孤单。因为她是去和我们已离别多年的父亲团聚。她也不会被忘记。因为她捐献的遗体有助于医学的研究和教育、克服疾病,拯救生命。她和父亲,以及所有遗体奉献者的高尚精神将被铭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悼念大姐!她一生挚爱学習,时时鼓励晚辈学習!最后以遗体捐献的奉献精神做出榜样,是我终身学習的楷模….”(母亲弟媳的悼词)。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大姐在我们心中是一座丰碑。她的为人堪称楷模。她的逝去是我们叶家永远的伤痛”。(母亲小弟的悼词)</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南京市遗体捐献者纪念园(2023-02-14)</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母亲走了,但也没有走。她的朴实善良、整洁素雅、先人后己、善待弱者、谦虚谨慎、淡泊名利、认真求是、勤学好书的品行如涓细的春雨,继续灌溉着后代的血脉、滋润着我们的灵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母亲的口头禅:“不要浪费时间”将继续伴随着我,直到永远....</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