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影如玺》

太行

《槐影如玺》

作者：太行

五龙山的雪把年味酿得格外浓稠。山下古村南董，浓浓的过年气息洋溢在宅院中，时不时的笑语声荡漾在村中央。

我踏着新铺的宽约40米、上、下8车道通往村东＇长治高铁南站’的柏油路往老宅走去，白雪皑皑，覆盖在故乡的土地之上，显得份外妖娆，高铁南站玻璃幕墙的反光刺破山岚，映在“黄梅寺”的飞檐上，恍若时光打碎的琉璃盏。

座落于村东南的古《会馆》映入眼帘，徐徐迈入，古《会馆》的雕花门板正在变成民宿的装饰墙。我抚摸着曾经的"上党第一馆"的《會馆》残匾，指尖沾满金漆剥落后的木香。二十年前在此说书的盲艺人，如今在短视频里敲着渔鼓，背景音效淹没了真正的铁板铜琶。他的导盲犬老死在会馆石阶下，新来的拉布拉多戴着镶钻项圈，再不肯嗅闻草根里的旧事。

跳望村西南，医学院的住宅楼群一片片直竖云端，解剖楼亮着彻夜的灯，那些年轻的面孔经过老槐树时，耳机里流淌着电子经文。黄梅寺的晨钟撞碎在钢化玻璃上，早课僧人的袈裟下摆沾着化学试剂的气息。只有后山的党参地依然倔强，无人机播种的种苗与野生的苦荬菜争夺冻土，仿佛两个时空在撕扯大地的襁褓。

脚踏上青石台阶，老宅的门环还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样式，门框框深处藏着母亲摩挲七十年的手纹。

迈入院中，头捂着毛巾，身着仿佛几个世纪棉袄棉裤，步履蹒跚，九十三岁的母亲，正往灶膛添荆条，火光在布满的皱纹里游走，恍如当年照着祖父熬制潞州黄酒的陶甑。那些盛满酒香的粗瓷坛子，如今成了医学院教授书房里的摆件，他们的白大褂掠过村口时，总会惊起槐树上越冬的麻雀。

母亲用结霜的陶罐给我煨小米粥，灶台上并排放着胰岛素针剂和祖传的药碾。当高铁的轰鸣碾过午夜，她会披衣坐在槐影里，把晒干的连翘叶塞进我儿时的棉袄。这些带着药香的补丁，正在某位设计师的秀场上成为新中式的图腾。

离乡那日，老槐树的冰棱开始滴水。每一滴都折射着千年古村故乡的穹顶、医学院的玻璃，高铁站的流线型钢架，以及黄梅寺檐角渐渐消融的残雪。

村口五百多年的老槐树裹着冰壳，枝桠间垂落的冰棱像是它新长的胡须——当年董卓在郿坞种下的那株槐树，是否也曾结出过这般锋利的岁月？

母亲把装着党参的粗布包塞进行李箱，拉链齿咬住她那一缕缕年迈的苍苍白发。五龙山的褶皱里，正在孕育新的冰凌，它们将长成春天最锋利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