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 “烟坡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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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彩云之南的大理州祥云县，有一道独特的地理标识 ——“烟坡头”。它像是一条蜿蜒的巨龙，横亘在祥云县坝子与禾甸坝子之间，连绵不绝，蜿蜒曲折。这山脉，虽不算高耸入云，却层峦叠嶂，山林间古树参天，茂密的植被遮天蔽日，仿佛构筑起一个神秘的绿色王国。山林深处，不时有各种野兽出没，再加上这里远离村庄，人迹罕至，寂静的氛围中弥漫着神秘与阴森恐怖的气息。

命运的轨迹有时就是如此奇妙，从禾甸镇前往祥云城，有一段路竟恰恰要穿过烟坡山脉的腹地。据说，在解放前后那段动荡的岁月里，这条道路上时常有强盗出没，他们隐匿在山林间，伺机而动，给过往的行人带来无尽的恐惧。这段危险的过往，也为烟坡头增添了一抹神秘的色彩。

尽管从我记事起，就从未听闻烟坡头上发生过类似 “熊出没” 或是抢劫的事件，但一个人途经此地时，那种莫名的恐惧仍会涌上心头。上高中时，从县城骑车回家，只要一想到要经过烟坡头，我们大多会结伴而行，彼此壮胆。若是偶尔一个人骑行回家，我必定会在自行车龙头上拴一根木棍之类的东西，既是防身的武器，也是给自己壮胆的依靠。

我的故土，是禾甸镇的三角里村，那是一个宁静而古朴的小山村，世世代代居住着白族的乡亲们。这个小山村距离祥云县城仅仅 32 公里，可别小看这短短的距离，在祖祖辈辈的时光里，又有多少故乡人真正踏上过前往县城的路呢？这就意味着，没几个人翻过烟坡头。

在故乡人的心中，翻过 “烟坡头”，就如同跨越了一道命运的门槛，意味着走出故乡，迈向一马平川的祥云坝子，走向更为广阔的世界。因此，曾几何时，翻过“烟坡头” 成为了故乡人有出息、走向远方的象征。

童年的我，心中怀揣着对远方的无限向往，日日夜夜盼望着有朝一日也能翻过 “烟坡头”，成为吃皇粮的 “国家人”。身为家里老幺儿的我，儿时极为调皮捣蛋，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精力，总能惹出各种事端。课堂上，我会搞些恶作剧，引得同学们哄堂大笑，结果被老师叫家长；和小伙伴们玩耍时，又会因为一点小事起争执，甚至大打出手，被对方家长找上门来告状；有时还会把别人家的草垛弄倒，或是爬上哪家的猪圈顶，玩得不亦乐乎。这些调皮的行为，让每天忙于挣工分的母亲应接不暇，她常常被我弄得焦头烂额。

生气的母亲总会训斥我：“你这样下去长大后一定没出息，只能去故乡山上挖煤炭（故乡有许多小煤窑），种黑地（没有土地使用证，自己开挖的荒地），苦死你。” 年少不更事的我，可不会轻易认输，每次都会理直气壮地回嘴：“我长大后一定去昆明工作，接你去领娃娃一起生活。” 母亲听了，总是笑着嗔怪：“你做梦吧！你能翻过烟坡头，我给你手掌心里煎鱼。” 其实，小时候的我除了调皮淘气之外，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在年少追梦的路上，我有时需要母亲这样听起来有些 “狠毒” 的话，以及周边一些 “冷言恶语” 来唤醒和激励自己。在母亲众多的 “冷言恶语” 中，我大多都已忘却，可唯独 “你能翻过烟坡头我给你手掌心里煎鱼” 这句话，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底，一辈子都难以忘怀。

1987 年 9 月，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上初中的我终于跨过了烟坡头，走进了祥云坝子，去全县最好的中学之一上学。这个消息，如同一声惊雷，在小小的山村里炸开了锅。为何会引起如此大的波澜？因为在乡亲们的眼中，这简直不可思议，充满了好奇。入学那天，父母和大姐送我去学校，我们挤站在收费的大卡车货箱里，空间狭小，一个转身都十分困难。车上偶然遇到一个同村的乡长夫人，她热情地与我们打招呼。当听说我要到县城上中学时，她瞬间露出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转头与旁边的人小声嘀咕：“想不到这个娃都能考上中学，也能翻过烟坡头了……” 这一幕被我偶然捕捉到，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服输的劲头，我默默地对自己说：“我一定努力，让你继续‘打脸’。”

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1989 年 9 月，我凭借着自己的努力，考进了祥云县第一中学。在这所人才济济的学校里，我继续拼搏，追逐着自己的梦想。1992 年 9 月，命运再次眷顾了我，我考上了四川成都的本科院校，成为村子里第一个到省外上大学的人。此时的我，不仅翻过了烟坡头，还迈向了更为遥远的省会城市 —— 昆明。1996 年 7 月，大学毕业后，我选择扎根省会城市工作，真正成为了故乡人眼中翻过烟坡头、有出息的人。

2001 年，儿子出生后，我终于兑现了儿时对母亲的承诺，将母亲接到昆明与我一同生活，帮我带孩子。在昆明一同生活的日子里，我们常常围坐在一起，唠起童年时那些激励我 “翻过烟坡头” 的事情。母亲听后，不以为意地笑着说：“当时不这样刺激你，你又怎会努力，又怎可能到昆明工作。”

母亲的话，看似简单，却蕴含着深刻的道理。一个人的成长，有时确实需要经历一些事件，承受一些苦难，甚至遭受他人的冷眼旁观。这听起来或许有些残酷，但又何尝不是人生的一种磨砺呢？我一直感恩那些童年受过的 “冷眼冷语” 及各种对自己的看不起，正是这些看似负面的因素，激发了我的斗志，让我不断前行。

如今，时代的巨轮滚滚向前，故乡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越来越多的故乡人走出了大山，扎根昆明，甚至走向了更远的城市。曾几何时，那个承载着故乡人梦想与希望的 “翻过烟坡头”，已经渐渐被人们遗忘，年轻一代甚至都不知道这个提法了。而烟坡头，也不再是当年那个神秘而阴森的地方。它已成为祥云县的工业园区，几条高速公路贯穿其中，多个工厂、农家乐如雨后春笋般扎根于此。烟坡头变得热闹非凡，人气旺盛，成为了人们游玩的好去处。关于烟坡头那些遥远的传说故事，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被人们淡忘，没人知道，也没人在乎。

但在远方游子的心中，始终有一个角落，珍藏着关于 “烟坡头” 的记忆。翻过“烟坡头”，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动作，更是一种象征，意味着走向远方，走向灯火阑珊处，成为有出息的人。我要感谢故乡关于翻过 “烟坡头” 的谚语，它如同一盏明灯，照亮了我前行的道路；更要感谢 “烟坡头”，这个见证了我成长与奋斗的地方，它给予我的激励，将伴随我一生，成为我生命中最宝贵的财富。

大年初一原创于故乡三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