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尼岗什卡

杰思

五千万年前那场剧烈突兀的撞击与纠缠，雪域高原北沿的祁连山上坠入了一颗天宫的宝石。晶莹剔透的冰雪幻化为西阿母的冰宫瑶池，蟠桃、青鸟、仙鹤、神兽，钟鼓笙篁、美女珍馐、大快朵颐——原来神仙也轻狂。远古那群来自珠固大峡谷骁勇彪悍的骑士，高大威猛的河曲马，气盖云干的越过阿尼玛卿，在山脚下化剑为犁、耕云种月。河曲马褪去战袍和硝烟，驮着游客和辎重在神山桃源、田园牧歌中生生不息。呼啸狰狞的西北风与狂放不羁的黄沙被驯服成河西走廊，沙漠驼铃、冲突交融，胡琴琵琶与羌笛，千年丝绸大漠路。南坡草色摛锦、菜花酥黄，牛羊成群、游人如织，寥廓澄碧的天空，呼啸而过的高铁。呀拉索，阿尼岗什卡！

甲辰仲冬的那一夜，大雪悄无声息的宣誓着凛冬的到来。漫天飞舞、洁雅轻柔、延绵不绝。簌簌沙沙的落雪像母亲温柔的歌谣恬然入眠。夜阑风雪中，满头银发、飘飘若仙的岗什卡像蝴蝶一样飞进了梦里——无数次的惊鸿一瞥和纸上画卷，难以诠释它的伟岸和内涵，也不能了却我对它的一往情深！

席不暇暖的奔突到海北的那条宁张高速。把持路口的小伙子蜷缩在棉大衣里，被这场雪困在了岗亭——高速封停了他回家的路，也封住了缤纷的周末。除雪车踟蹰在岗亭边，欣赏着远处的日照金山，等待着金山上的太阳助他一臂之力。一阵软磨硬泡，迷迷瞪瞪的小伙儿大手一挥，将我们仍进了去门源的冰雪中。

就在这场大雪的前后几天，两位耆宿仙然离逝，无数风雅之士和梨花带雨们满屏聒嘈，唏嘘不已。叶嘉莹先生（1924年7月2日—2024年11月24日）如雨滴泫然而下，清雅伶俜、暗香犹存。琼瑶女士（1938年4月24日—2024年12月4日）似雪花翩然而去，疏影斜坠、飘入瑶台。刹那间，就像刺客被多情的玫瑰蜇了一下，心中开了个小洞，一阵惊悸。

暗香.莺声不绝

大家闺秀。

乱世出小荷，才情豆蔻。

飘零转篷，风雨化白玉莲藕。

寒夜枯荷化泥，迦陵舍、风咽池皱。

细嗅来、莺声渐起，暗香盈襟袖。

知否，何以寿？

桃李自不言，蹊路已就。

伊人空瘦。平仄婉转咏不朽。

莺莺燕燕弦断，算而今、谁开云牖。

泪泫然、雪漫天，不见星斗。

疏影.当雪花飘落

儿女情长。

菟丝花缱绻，哑妻惆怅。

烟雨濛濛，三弄梅花，月满西楼颙望。

有剪不断的乡愁，念川湘、别来无恙。

雾非雾、花亦非花，卷帘幽梦一场。

当火花散尽，雪花飘洒时，疏影横舫。

自由自在，翩然而去，了却身前柔肠。

一生逐爱梨花雨，都化作、浅吟低唱。

入瑶池、玉骨冰肌，恰似琼枝悠放。

上山的路被大雪藏了起来，无踪无迹。询问牧羊人，他说玛尼石知道。我们像刮彩票似的忐忑又大胆的上了山。牧羊人很厚道——细看取，岔口垭口、歧路险坡，大小不一、简繁有别的石头石堆如草蛇灰线提示着路人，就像夜深人静时走廊里的声控灯，每前进一步就亮开一盏——好像在告诉我们，明天未可知，但只要迈步前行，总会有光亮观照。我们就像赌棍找到了暗记的牌一样兴奋和感激——原来这就是雪域高原无处不在、神通广大的玛尼石！这些石头石堆迎着风、沐着雨、浴着雪，连接着星辰大海、雪山草地、蓝天江湖，将吉祥加持万物生灵，人们或求佛驱魔，或忏悔祈愿，或传意开智。它们是藏人信众淳朴善良的精神物证，也指引和支撑着我们向上而行。

婆罗门引.玛尼石

群山万壑，白云飘荡大草原。

雄鹰翱翔蓝天。

牧户炊烟袅袅，卓玛赶牛羊。

雪莲花儿笑，小河潺潺。

石头歌唱，唱却了、几愁烦。

念念呢喃戚戚，阿妈的脸。

山间村头，刀笔声、阿卡一生缘。

呀拉索、众生怡然。

七彩瀑布前的小溪没有因为这场夜雪而凝固自己的形态，像音乐一样从山涧雪穴，一个音符随着一个音符蜿蜒而下，在阳光的蒸腾与雾化中如薄纱摛锦，氤氲在山腰小溪——你没法不恍惚自己置身于瑶池仙境，西王母的笑声、各路神仙们推杯换盏，美貌若花的青衣女子款款而来……

感觉很恍惚，身体特真实。孤寂的粗气是心脏的怒吼。当双脚踩过蓬松的雪层、踏实坚硬的大地，烘热的背心、注了铅的双腿、冒着热气的乱发，被白雪厚实着的山脊与山坳，如母亲的胸膛父亲的臂膀，岗什卡的巍峨伟岸、深沉内涵，像铁锤一样与心跳和鸣。

抛锚的身心被身后一阵马儿的响鼻和粗犷的吼声打断了。一群藏族壮汉骑着高头大马，驮着游客辎重，吆喝着冲向了山巅——格萨尔王的骠骑后裔如今成了登山者的导游，河曲马不再是战时的铁骑，但仍具备翻山越岭的本能。千百年来，华热部落与本地羌人、流浪的鲜卑人、过境的吐谷浑和蒙古铁骑交锋交融，停止征伐、不再流浪，在神山脚下世代田园牧歌。固牡王妃的天籁之音流淌在山间小河，乌黑的发辫、俏皮的四片瓦、卓玛的哭嫁、奔放的旋律，古老文明生生不息，先祖的英雄史诗凝固在高原桃花源，曾经的金戈铁马融化在而今的太平盛世。

锦堂春.华热部落

骆驼曲流，翠峰如簇，游龙迤逦云端。

林密花疏，千山含黛如烟。

索朗不知向晚，牛犊嬉闹林间。

此地华热藏，耕月牧云，宛若桃源。

忆昔格萨尔王，越阿尼玛卿，

气盖云干。

而今化剑为犁，日暖风恬。

骏骑霓裳妙舞，四片瓦、摇曳翩跹。

多少金戈铁马，远古歌谣，流淌山峦。

没有大理石碑和恢宏的骈文，蛮荒之地至高无上的女王，《山海经》中似人似兽的模样，天峻石窟令人费解的只言片语——千百年来华夏的西部一直没有书写令人欣喜信服的故事，而我们西部的西方却是现代文明的滥觞。东边的殷周在一块黄泛区崛起为王，周穆王是驾着八匹骏马威风凛凛的天子。要不是青鸟使者频传塞外之音，要不是汉武大帝低三下四、卑躬屈膝的问道求仙，西王母可能永远只是那母系氏族怪诞的女王——文明的话术永远不代表真相！

夜飞鹊.千古女神

雪巅秘幽处，鸿雁无踪。

空阒阿母迷宫。

琼浆玉液伴虎豹，殷勤青鸟衔风。

盼穆王歌赋，劝武帝束欲，情切君朦。

众仙赴宴，闹瑶池、簧鼓笙钟。

迢递路艰峰险，

随雪莲芬芳，恍睹容颜。

人世善男信女，红烛摇曳，梦幻良缘。

求仙问道，不过是、过眼云烟。

唯阿母故事，美好愿景，世代流传。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在世界的第三极，群山耸峙，哪一座不是神一样的存在，哪一峰没有被赋予精神图腾？！最高的山有人登临，但不是每一座山都能上去，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肯攀登。岗什卡是离城市最近、小白攀者的入门雪山，有的人骑马上去，有的人半路返回，有的人一步一个脚印喘着粗气登顶了。

冬天是个换装的季节，就像禽鸟换毛一样，一定是我们生命的转折关头。一场大雪让包括岗什卡在内青藏高原银装素裹，掩埋了枯草，洗去了尘埃，统一了妆容。来年风和日暖，银装又将换作绿裳，洁白的羊群，葱郁怒放的油菜花海，仙米林场的袅袅炊烟，浩门河静静的流进黄河奔向大海。

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站在雪山之巅，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如高原的天、岗什卡的雪。有人说：从百叶窗中透进的光线，在百叶窗被全部摘下以后，就无人记得。

破阵乐.阿尼岗什卡

众山耸峙，祁连毓秀，岗什美幻。

西北黄沙漫漫，育河西丝竹羌管。

阴面荣华，千里牧野，丰腴畿畎。

浩门河、缓缓东流逝，

雪霁舒爽，碧空如洗，晶宫清浅。

时见。各路神仙，乘辇驾鹤，

临桃园，开盛宴。

丽日和风日迟迟，万鼓笙歌宛转。

凤展姿，龙腾云，瑶池波暖。

天耀中华大地，政通人和，

山河景明，千帆竞发，

浩瀚雪域高原，风光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