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过年

阎式松

<p class="ql-block">能记起儿时过年的趣事,已是我刚要入学时的光景,那是上海解放的初期,我正是“溪头卧剥莲蓬”的顽童。</p> <p class="ql-block">  年前二个多月母亲就要忙着晾菜心,准备一年一度的八宝菜了,一棵棵菜心用线串起,晾在屋檐下。自家腌渍的咸肉,咸鸡还不时挂出翻晒。年前几天,母亲还要忙着磨糯米粉,一勺米一勺水加入石磨中,儿时的我有时也会凑热闹帮着磨上几圈,流入面粉袋里的糯米粉经一夜沥干就是上好的包汤圆的材料。腊月廿三要祭灶王爷。灶王受一家香火,保一家康泰。我家有个烧柴火的灶头,灶壁神龛上贴上灶王爷的像,神龛两边照例贴上了:“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的对联,灶台边放上了祭品,点上香烛,送灶王爷升天,便可保得全家一年平安,母亲对此是深信不疑的。</p> <p class="ql-block">  祭完灶王爷,我就知道马上就要过年了。大舅照例会送上春联和福字。大舅舅许慰堂有国学功底,毛笔字写得极好,每年这个时候是他最忙的时候,一副副对联和福字挂在高郎桥的家门口任顾客挑选。年前正是周家牌路上的“万昌”和“吴济和”南货店生意最忙碌的时刻,选购年货的顾客挤满了柜台,店员麻利地包装着,最后总忘不了贴上一张喜气洋洋的红斗方。过年少不了还要张挂年画,都是从杭州路石狮子那里买来的。我最喜欢的是那张关云长读春秋图,关公手捋长髯,周仓手执青龙偃月刀,关平手捧大印,三人神态各异栩栩如生。贴上年画和春联,屋内外一片红彤彤,迎祥纳福喜洋洋,告诉我们:过年了 。</p> <p class="ql-block">  母亲这时正准备着年夜饭,这是一年中最丰盛的一顿晚餐。其实母亲早几天就已经忙上了,煎肉圆,包蛋饺,做她拿手的八宝菜,这是年年必备的三道菜。母亲一边做,我们在一旁看,少不了开个后门吃上一口美味。母亲在蜜蜂牌绒线厂上班,还要操持这个家,这正是母爱的伟大。直到有一天,做肉圆蛋饺的主角换成了我,这才发现,母亲已经老了。母亲还喜欢用黄豆和咸鸡咸肉烧上一大锅,因其不易变质,每天盛上一碗,可以吃上好几天。</p> <p class="ql-block">  过年对儿童吸引力最大的莫过于穿新衣,领压岁钱和放鞭炮。新衣服从解放前的中式棉袄到解放后的人民装,列宁装。一年到头能换上一套新棉袄还是很值得期盼的。穿上新棉袄的兄弟姐妹们互相攀比着让父母品评,一副洋洋自得的神情至今难忘。虽然这些服装现在看起来有些“土”,但却是那个时代的时尚。</p><p class="ql-block"> 压岁钱是对新年的期望,给多少钱是保密的,只有当我们进入梦乡后母亲才会在我们的枕头底下放上一个红包。临睡前母亲又会在每个孩子的嘴边用草纸轻轻一擦,预示着童言无忌,万一春节期间孩童失言,灾难便可消弭于无形之间,这也是长辈的良苦用心吧。</p> <p class="ql-block">年初一清早,被鞭炮惊醒的我第一件事就是找枕头底下的红包,通常会有三五千元(旧币,相当于三五角钱),我们一个个大喜过望,欢天喜地。新年里见到长辈的第一句话要说“恭喜发财,身体健康”,这也是过年时的标准用语。如今全民都在奔小康,财固然要发,更重要的是身体健康了。饭桌摆上了八格果品盒,摆满了各色糖果糕点。梳洗罢,点上香烛,我们挨个磕头祭祖宗。崇敬祖先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这也是民族得以繁衍的根本。</p> <p class="ql-block">  过年的周家牌路显得整洁了许多,没有了平日菜场的喧嚣,只有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开店做生意的最讲究开门大吉,每年开门前的鞭炮总是少不了的,先放几只高升,胆大的两指夹着,胆小的放在地上捂着耳朵,在高升和鞭炮的噼噼啪啪的响声中店开张了。吃过汤圆后,我们都聚在老虎灶前,等待着“财神”的来到。这时,一队“跳加官”从松潘路向周家牌路走来,他们逢到开张的店铺照例会进门说上一段恭喜发财吉祥如意的话,伴上锣鼓声和舞蹈动作,主人会送上一份喜钱。</p><p class="ql-block"> “跳加官”很快就来到我家的老虎灶,我们像看戏一样看着他们表演,一位戴着财神面具,身穿红袍者边舞边唱着吉言,展开写着恭喜发财天官赐福的条幅向我们展示,预示着一年的好兆头,父亲便会奉上三五万(旧币)的喜钱,“跳加官”们兴高采烈又到下一家去了。</p> <p class="ql-block">  顺成里和依仁里口的三个小摊位这时成了最热闹的地方,怀揣压岁钱的孩童聚集在摊前,摊上挂着木刀木枪气球,关公张飞孙悟空的面具,摊上放着空竹弹子毽子香烟牌子,少不了还有各种零食。最绝的是摊主还会把一千响的鞭炮拆零,以一分钱几个兜售给顽童。我和弟弟背着大刀,捧着炮仗,戴着面具欢天喜地回家了。我们还“发明”了一种“定时炸弹”的玩法,把炮仗放在人们频繁进出的门后暗处,点燃一小段香后放在炮仗的导火索上,预留了一段定时,待香燃到导火索时炮仗便会自动炸响,如果吓着了某人,我们会像打了胜仗一样手舞足蹈。</p> <p class="ql-block">玩腻了鞭炮再到周家牌路游玩,路边摆放着许多泥人玩具,前排的是小青蛙小阿福之类小玩具,靠后的才有老虎狮子水牛之类动物和洋娃娃,最后的是造型精美的神话人物。划上白线,一分钱四个圈,套中什么就是奖品,我看到有一位幸运者,套圈在地上蹦跳着挂上了牛角。还有的摊主干脆放上一个牛奶瓶,一分钱买几枚筹码,投进瓶内可赢得彩头。如果没有经过训练一般是很难投中的,但此刻大家玩的是气氛,博的是运气,并不在乎这种得失。</p><p class="ql-block">卖糖画的老伯挑着担也来了,把早已准备好的糖块投入铜锅熬成糖稀,将铜锅举起使糖稀如丝状缓缓倒在光滑的大石板上,随心所欲画出各种糖画,有人物,走兽,花鸟,再用竹签粘起插在架上,很有剪纸艺术的风采,引得小孩评头品足,这是孙悟空,那是猪八戒,纷纷买下这些既能吃又能看的“战利品”,心满意足地离去。</p> <p class="ql-block">普爱坊对面陈姓老板的小书摊前也挤满了小顽童,仰首注目,各自挑选着自己钟爱的连环画。“吴济和”南货店门口有康乐球的固定摊位,过年时特别热闹,双双结队一争高下, “万昌”南货店门口,大先生朱培荣的象棋摊也没闲着,老搭档楚河汉界决一雌雄,兴起时大先生也会亲自上阵杀上几盘。喜欢戏剧的,苏北籍的去楚城大戏院看热闹,浙江籍的到胜利大戏院过把瘾,可谓各得其所。</p><p class="ql-block">此时的周家牌路犹如是个天然的露天游乐场。此时国家处在国民经济恢复阶段,物资供应并不丰富,处处都有计划经济的痕迹,但老百姓刚从战乱中走来,能有个安定的日子,个个都是心安理得。夜静了,翻出白天租来的连环画,我和弟弟沉浸在水浒英雄人物的故事和三国英豪的纷争中。</p> <p class="ql-block">民间传说正月初五是财神的生日,接财神是春节的又一高潮,父亲是开店的,虽是一分分钱聚起的小生意,仍然期盼着财神爷的眷顾,普天之下人同此心。父亲早早摆好香案,吉时一到,点燃香烛,焚化元宝,手持檀香步出大门,祈祷上苍,邀财神一起回家。清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告诉我们,迎财神到了高潮,憧憬着新的一年有个好的开头。</p> <p class="ql-block">元宵节是新年的压轴戏,更是孩子们欢乐的节日。唱主角的是各色的兔子灯,有拉着在地上跑的,有拎着悠悠走的,大者如桶,小者如碗,争奇斗艳各显神通。父亲扎了一匹走马灯,马灯分两段,前段为马头,后段为马尾,里面都有蜡烛点亮,分别挂在身上,人走马动,马随人走,别有一番趣味,弟弟手执马鞭,俨然是一位将要出征大将军,也算让我和弟弟风光了一番。孩子们簇拥着走马灯从周家牌路左拐松潘路,再由杨树浦路拐入仁兴街,一路威风凛凛,引得众人驻足观看。</p><p class="ql-block">还是这条路,走着走着,扎灯人换成了我,拉灯者换成了我两个儿子,时间已是1982年。时光荏苒斗转星移,如今,扎灯人已换成我儿子,拉灯人已是我孙子,日历已悄然翻过了七十载。今年元宵,我们还将沿着这条路走一遭,也许过不了多久,这片土地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但抹不去的是对这片土地的记忆。</p><p class="ql-block">有人说,随着时代的进步,物质的丰富,现在人们过年已经越来越没有年味了。回忆我们儿时的过年,多的是人与人的交往,感情的互相交融,孩童都有自己的玩伴,社会就是大课堂。反观今天的孩童,除了读书就是补课,孩童在家已经没有玩伴,接触的多是手机电脑电子产品,少了人与人之间感情的交融,年味的变淡也就理所当然的了。落花流水春去也,年味逝去奈若何?</p><p class="ql-block">值此新春之际,捕捉儿时的年味,与诸位共享。 </p><p class="ql-block">己亥春节阎式松记 </p><p class="ql-block">(图片取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