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今天是农历乙巳年正月初一日,我已经四十九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到年跟了,婆婆说,她老了,做不动了,就由我们来操办了。很发怵的,毕竟传统的年俗,我们不会,小时候只顾着跟热闹疯玩了,家里老老少少几十口子人,哪里轮的上我们操心?新潮的,我们也不会,也不现实,上有老下有小的,旅游过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凭着儿时的记忆,照着小红书,一次次试呗,好在只要你有想法,网上就能找到做法。还有老辈人的独门秘笈,比如压肘花、蒸甜饭、酿醪糟那些也要赶紧学起来,传统不能在我们手里断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边干活,边回忆,童年的趣事,历历在眼前,心有千万语,讲给大家听。</p> <p class="ql-block"> 小时候过年,我最害怕的是杀年猪。整个村子弥漫着肥猪歇斯底里的嚎叫,好吃懒做了一年,清算的日子到了,亢奋的大人还有胆大的小孩,摩拳擦掌追逐着四处奔突的二师兄,它一路嘶吼,连蹬带咬,也难逃被按在案子上的命运。我快吓死了,浑身发抖,我最爱的奶奶忙着大锅烧热水,因为一会儿汤猪时,开水用量很大,就顾不上脚底下绊来绊去的小孙女了。只好去找爸爸,他正坐在炕上看书,他会把我搂在怀里,一边“之乎者也”,一边用手捂着我的耳朵。嚎叫声终于停了,我又忍不住好奇,想去看看,看黑乎乎肮脏的猪佬佬是怎样变成白花花的大肉片,它被一剖为二,趴在厢房的门板上,猪头就摆在前面,眼睛好像还在看着门口的人来人往,我觉得它挺可怜的,就偷了奶奶点在灶火里的香,插在猪头的下方,跪下来,学着舅爷舅奶礼佛时的样子,喃喃自语,愿它早点投胎,下辈子勤勤恳恳的,不要再做猪了。</p><p class="ql-block"> 对于长武人来说,杀猪有一个最关键的环节,接猪血。猪佬佬放倒以后,杀猪的匠人就会大喊:“谁接血哩?!” 一般都是我二爸,他会拿一个大脸盆,弯腰接在猪脖子下方,等所有人都用尽全力,将猪死死按牢以后,杀猪匠利落地一刀捅进预定位置,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腔热血随之而出,满满一大盆,所有人都一动不敢动,死死按着,怕猪佬佬会拼死挣脱。二爸顾不上擦脸上溅的血点,赶紧端上面粉,灌一罐鲜血趁热去压血条,血条是老家人自食待客离不了的美食,压好后的做法跟西府的臊子面差不多。奶奶也赶紧洗猪大肠,准备灌血肠,蒸一下,就是让人垂涎欲滴的美味。</p> <p class="ql-block"> 接近年关,爷爷就会带着全家做一些小生意,收到的毛毛分分钱,就装在他的裤腰带里。这是他的聚宝盆,一辈子走南闯北,款项就装在这里面,揣在怀里,日夜不离的,可要揣好了,是一家几十口的活命钱呢。其实就是奶奶用老粗布给他缝的一个长长的细口袋,钱从一头塞进去,慢慢一个挤一个就遍及全腰了,爷爷老笑说他自己腰缠万贯。每天回到家,整理钱币是个大工程,好在他有十几个孙子,个个乐于帮他分忧。说好了,整理一次会给一毛钱的劳务费,他极讲诚信的,日清日结,绝不拖欠,当然我们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他很聪明,不会让我们有一拥而上的机会。有了零花钱,小孩子的日子就是快乐的。不要小看一毛钱,在那个年代,可以买很多好东西。先花二分钱买一口袋瓜子,嘴不能闲着,再花二分钱买个小气球拴在袖子上,多得瑟,剩下六分钱可以买挂小鞭,五十响的,拆开了,一个一个地放,可以愉快地玩半天。我和表弟一般都是这么安排的,可二哥不一样,他竟然买得起一百响的,瓜子也有,他不要气球的,好奇怪,难道是爷爷给他的工钱多?</p> <p class="ql-block"> 写春联,也是年跟前一项很重要的事情。</p><p class="ql-block"> 爸爸是学校的语文老师,也热爱书法,每年腊月,他们几位兴趣相投的同事就会相约着去年集上写对联,半卖半送。说是去卖字,笔墨纸砚都是自带的,遇到熟人送一幅,遇到可怜的人送一幅,冻上十天半个月的,能把纸墨收回来就不错了,我以前不理解,图个啥呀?还得我们几个小孩前一晚给他在家裁纸折线,第二天还得跟着去拽纸挂福。现在理解了,那些天,我们是多么快乐啊,爸爸肯定还想培养孩子对书法的喜好,可惜我们都悟得太晚,三个小孩除了我二哥有点入门,剩下俩都没动过心也没动过手,大哥好一些,乐于收藏欣赏,我纯粹就是两眼乌黑。</p><p class="ql-block"> 年三十后半天,集市上就很少有人了,大家都回去准备年夜饭了,我们也收摊回家,给自家写对联贴对联,这时候爸爸是不动手了,全让我们几个自己写,什么内容,谁写,他不管,由着我们发挥,一般是内容大家想,二哥执笔,矮子里头挑将军嘛。记得有一年,他给奶奶的窑洞写的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狗”,横批:“人心不古”,原因是他要把奶奶煮的肉喂给村里的流浪狗,被奶奶训了。实在不堪,我们就偷偷在大门上贴老爸卖剩下的,总比我二哥写的好。现在想想,爸爸为了我们能奋发也是操碎了心啊,可他太仁慈了,不忍心用戒尺打我们的手心,由着我们随心随性长成这样。王梅玉老师带的学生,一辈子书写都不会有错别字、有涂的黑点,这是教鞭的威力,可惜现在不管是家长还是老师,都放弃这个威慑了,以后的小孩也不会知道“教鞭”是干啥的了。</p> <p class="ql-block"> 年关了,村里会放露天电影。虽然飘着鹅毛大雪,脚下踩着冰溜子,人们还是扶老携幼,提着小板凳,早早去占位置。那时候小,纯粹是看热闹,奶奶怕把我冻出病来,让我和她在家坐热炕,拼死不从。脸上挂着泪豆豆,坐在爸爸怀里,他看到啥时候我坚持到啥时候,睡一觉醒来看两眼继续睡,反正想中途把我送回去是不可能的。二哥好动,在人群里窜,爱他的爷爷只好跟着孙子跑前跑后,演的是抗战片,人家屏幕上枪突突响,二哥非要去捡子弹壳,前面没找下非说是掉到屏幕后面了,爷爷就领着他就着微弱的光慢慢找。</p> <p class="ql-block"> 冻了一晚上,终于可以睡觉了,热乎乎烫屁股的火炕值得拥有。一个大炕上铺一床超级大被子,爷爷奶奶带着十几个孙子孙女挤在里头,爷爷在炕头,奶奶在炕尾,负责扯着被子,不让它走偏。然后孩子们不分男女,凭实力抢占有利位置,一般就是:奶奶如果把炕烧着了,大娃娃就睡炕尾,把剩下的傻小子放在火辣辣的铁板上烙,半梦半醒之间,表姐也曾把我的手拉过去,垫在她屁股下,实在是烫的受不了啊;奶奶如果把炕没烧热,我们会强烈抗议,最终还是会烧着的,毕竟秋天我们扫了足够一年烧的树叶,毕竟她老人家睡在炕尾,不太容易感觉到热。不管家里来多少娃娃,都往我爷我奶炕上挤,空间挤挤总会有的。半夜起来,我把猫抱了进去,把表弟往边上挤一挤,它就可以舒服的躺我怀里了。猫上去了,狗也不甘示弱,自己跳上去,挨着二哥呼噜呼噜了。一片和谐,鼾声此起彼伏,突然一声炸响,噼里啪啦连绵不断,一群人懵懵懂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猫狗逃走了,娃娃们哭的哭闹的闹,爷爷奶奶一阵安抚,排查下来,才是二哥把他的鞭炮偷偷压在炕席底下了,炕太烙,爆炸了!爷爷批评他,他还嘟嘟囔囔地说,烙一下放的时候会更脆更响。说教了半天,爷爷也没舍得打他屁股,我们几个小的都有点失望。</p> <p class="ql-block"> 从初一开始走亲戚。我们的习俗是:初一去本家,初二小媳妇回娘家。本家都离得近,提着礼物,一伙人说说笑笑走着就去了。每年的重头戏是我妈回娘家,我们要去舅舅家了!一辆二八大杠驮一家子,是那个时候的特色。这天男人要想不挨呲,就要当好驾驶员,大早老爸就开始准备,把他的二八大驴推出来,用抹布蘸水,里里外外擦得干干净净的,一个泥点都没有(呵呵,虽然一出门冰雪路上一走就溅得不像啥了,可这是个态度问题),车前杠上提前绑个架架,到时候我二哥要坐。吃过早饭,妈妈已经早都准备好了,急着去看她的爸和妈,我们也穿好了新衣服,脸洗得干干净净,抹好了香香,去舅舅家。车子龙头上挂满了给舅爷舅奶带的礼物,其实多是自己家做的吃食,把二哥先抱到架架上,调整再三,不要让礼物袋子压着他的腿,也不要让他有机会踢烂礼物袋子,再把大哥塞到大杠上,他大一些,直接坐着掉不下去,就是屁股有点硌得慌,其实根本掉不下去,我爸骑上沟座以后,就把他紧紧卡住了。车子启动,跑起来了,我妈赶紧抱着我,紧跑几步,追上去,跳起来,稳稳的坐到后座上,这是个技术活,把握不好力度,就会把车子压翻,大家都得摔到地上,不过我妈已经是个熟练工了,只见她稳稳地跳上去,屁股一扭,就坐好了,一只胳膊稳稳地抱着我,另一只胳膊稳稳地搂着我爸,不出意外的话,四十分钟到一个小时我们就到了。</p> <p class="ql-block"> 我有五个姑姑,过年走亲戚待客就有点复杂,爷爷规定,说你们的嫂子们也要回娘家走亲戚,大家集中到初四来,那天也是他的寿辰,四世同堂,一年了,亲戚朋友们都来聚一聚,热闹热闹,添人添寿,添人添福。那天我家客人多,是要请厨师来做的,几十年固定请的是我三星叔,爷爷说,以前请的是他爸爸,还是我爷爷的妈妈决定的呢,后来老爷子老了,做不动了,他子承父业,人变了,口味没有变,是我们越来越魂牵梦绕的故乡的味道。早上固定是凉拌菜热血条汤,自己家种的嫩菠菜,下雪前挖出来,带根埋在井畔,用的时候再刨出来稍微一焯水,翠绿翠绿的,在大雪天尤为难得,配上黄豆芽,凉皮切成菱形,撕点瘦肉拌好垫底,上面摆上压的肘花切片,皮冻片,瘦肉片,厨师秘制的酱汁一浇,酸酸辣辣,有时还和着冰渣子,吃到嘴里,魂都美翻了。中饭是典型的长武八挎五,先是八个凉菜,人们喝酒叙情,后面五个热菜,配馒头,吃饱吃好为止。让我记忆最深的是小酥肉、黄焖鸡、油麦饭,这三个菜是我最喜欢的,魂牵梦绕,心心念念,别人做不出那个味啊。那时候菜都是自己种的,肉是自家养的猪和鸡,醋是自己酿的,豆芽也是奶奶自己生发的,馍馍是自己的麦子磨面粉蒸的,感觉味道就是跟买的不一样。那时候物质很贫乏,可人们很富有,有亲情,有快乐,有一切自己动手的勤劳与踏实。</p> <p class="ql-block"> 农村过大年怎么能少了社火?</p><p class="ql-block"> 初七初八,锣鼓家什就开始响动了。东南西北四关各有侧重点。我记得最清楚的是,舅舅家所在的东街他们扮的是马故事,表哥们都长得眉清目秀,气宇轩昂,赵云、吕布、周瑜是他们每年都要扮的角色,骑在高头大马上,帅得不要不要的。二舅是擂鼓的,走在队伍的最前列,这是我每年看社火最开心的事了。我们所在的西关扮的是车亭,就是一车一故事,人物由村里长的好的小孩来扮,大清早起来,上完厕所,就给娃吃点煮鸡蛋,化妆后就绑上了,中间是不能上厕所的,很辛苦,怕娃娃冷,一层一层的棉衣套着,游街时拖拉机一走三停,摇摇晃晃,小孩就睡着了,跟车的爸爸妈妈就赶紧用竹竿捅,孩子醒了有起床气,他们就能用长长的竹竿给她喂糖吃,我一直很好奇,那么高,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很惭愧的是,我家的妹妹们小时候都扮过,只有我没有,一直以为是自己长得太丑了,有次说着说着,都委屈的哭了,爸爸安慰说,那是要给工分的,你又不是村里的孩子,不在海选范围内。不过,我还是固执的认为,他是在安慰我,只是安慰我。</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说着说着,就热泪盈眶了,现在日子好了,可亲人们都一茬一茬的走了,我还要好多事情想给爷爷奶奶说,有好多好多事情想和爸爸妈妈一起做,可有些事,只能一个人呆呆的想想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带着你生活,你一直都没离去。</p><p class="ql-block"> 生活普普通通,自然乐在其中。</p><p class="ql-block"> 祝大家每天都有开心事,大事小事都如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