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冬 干年

老桃树

干冬 干年

1

一冬无雨，谓之干冬。

过年无雨，谓之干年。

老话说，干冬湿年。

但老话也不灵验了。

从小年开始，就开始预报大雪暴雪，气象预警的等级也开始挂出来了，预防暴雪灾害的应对措施也在落实。官家把道路冰冻之后封路的路障、融雪的盐，准备得停当。百姓把过年的油盐酱醋茶、鸡鸭鱼肉都扛回家，准备得停当。

就等着大雪暴雪在这个岁末年初，铺天盖地的下来，让每家人都围坐在有暖气的屋子里，热气腾腾吃饺子看春晚了。

“未雨绸缪”的事成为了时尚的责任和担当，秋天里时，预报有大雨大汛，未雨绸缪把水库里的水放到了最保险的低水位，结果雨没来，汛没来，水库干了一个冬天。

年前预报的大雪暴雪眷顾别的地区了，融冰的盐，明年冬天下雪时还能用得上，也算是未雨绸缪了。

今天又预报年初二有大雪，有人在消息后边评论，“你信了吗？我是又相信了”。

说完没一会，评论区就关闭了。

我也期待着。心里一直有一幅画，当早晨打开门时，白茫茫的天地，山河都白胖白胖的，整个世界银装玉裹。

为了偷看天公是如何描摹这幅画的，我在深夜里失眠，黑着灯打开窗帘，去偷窥那从天而降的大漂亮。

又是一年冬天的失望。

雪终于没下来。

干冬，干年。

清晨打开门，远方依旧山枯水瘦；黄昏望向天空，仍然是枯藤老树昏鸦。

不见雪花飞的冬天，糟蹋了小寒大寒的节操，败坏了小雪大雪的贞洁。

雪是冬天的诗，无雪的冬天无诗。

流里流气的冬天，不解风情的老天。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亿年也树不起一片恰如人意的天。

2

年轻的时候的诗在书本里，远方在渡过沙河后的路上。

老了后的诗就是那个我长大的小村，远方就是村东流淌的沙河。

虽然村里的那棵老槐树五百多年了仍在开花，但那座五百多年的小石桥却破败不堪。

虽然村西的小学校里还能传来朗朗读书声，但村南的祖坟已断碑残垣。

小村子有许多硬伤，可我躺在这样的村子里，却能像47年前一样仰望星空……

虽然沙河里已没有流水淙淙，但我5岁就扑进沙河怀抱里扑腾的记忆永远不老。

虽然沙河两岸的槐花香消玉殒，但我奔跑在沙河岸边树林里的风仍刮在脑海里。

沙河万年奔流，而人不过百岁。

以有年逐万年，以有涯望无涯，何其荒谬。

诗在手中，远方在脚下。

心之在，就是诗和远方。

握着方向盘，诗和远方在路上。

清晨遛弯，莫道君行早，诗和远方就在朝霞里。

晚上散步，古道西风瘦马，诗和远方在夕阳的余晖里。

即使宅在病床上，输液瓶子里滴下的每一滴液体，就是诗和远方。

3

放假了的人都回家了，村子里一下子热闹起来了。

许多人家的院子里常年不亮的电灯，亮起来了；村里的狗叫的更凶了，一条狗叫，引来全村的狗叫；村里也堵车了，停车位就在各家院子门口，牌照是五湖四海的ABCD；夜里静谧的村子上空，不时飘过酒精的味道；沿着几条街走一遭，哗啦哗啦的洗牌声不绝于耳……。

老一代重视过年仪式感的人，都已经被仪式洗礼后倒下了。

新一代远走他乡打工的人，这个村子就是过年时候的宾馆，但不是定居点。

村里没有过年杀猪的事情了，也就没有了看杀猪的一群孩子。

不再蒸枣花馍、过油锅、煮肉、祭祖、拜年磕头等形式了，没形式就没仪式，超市一趟，只要有钱，啥都买得到。

孩子们也不再盼着过年穿新衣了，因为平时不缺新衣服穿了。

在村里走一遍，看不出来与平时有多大差距，连过年必须贴的“对联”，许多家也都不讲究了，贴不贴红都过年，兜里没钱，贴的全是红对联，能辞旧岁，但不能扬眉吐气。

除了人回来的多了、车回来的多了之外，年的味道，年的情分，越来越淡了。

因为这一代人的目前，一年365天，我只在这里呆7天，然后就离开了，远方，才有诗的旋律。

而这村子，是最后的根据地，是藏身保命的最后堡垒。

4

干冬，无雨。

种麦子时候那场透雨，让麦苗茁壮。

而今，地里的确需要雨露滋润禾苗壮了。

小年的时候，三嫂给灶王爷送行“上天言好事”，就祈祷灶王告诉上天，地里旱了，下点雨吧。

除夕也要给村北的土地庙上香，三嫂又祈祷，下雨吧，地里需要雨。

三嫂是祈祷下场雨，浇了天下的地，而不是祈祷向她家的地里下场雨。

三嫂的淳朴和伟大，就在这里。

三嫂配享《嫂子颂》。

干年，无雨。

一年开局就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这是吉兆。

走亲的、访友的、叙旧的、喝酒的、相亲的、打牌的等，都配享太平。

神仙的、菩萨的、庙堂的、祖宗的、爷爷的、奶奶的等，都配享太庙。

蛇年，愿风调雨顺，四季分明，四时有序，春天时花开，秋天时叶落，夏天时炎热，冬天时飘雪。

天时不乱，地利不寡，人和不伤。

愿新年，胜旧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