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雪,那年,那人……

阳光海岸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的雪,说来就来,不经意就下了。那时候,一阵风起,半晌云过,就有可能会落下一场雪。一落就是厚厚的一层,久久不化,一层层堆积,巴巴地等着年关到来。</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下了雪,房屋上、院子里比现在要白,天亮得比平时要早。最先出来的是邻居老大妈,在听见房门“咣啷”一声之后,家家户户院子里次第响起扑哧扑哧的扫雪声。慢慢地,孩子们也出来了,堆雪人,打雪仗,滚雪球……那时候的孩子都比较皮实,手脸冻得通红也不用护着,即便是头上身上鞋上沾满了雪沫子也没什么打紧。一时间,整个村子里笑声、喊声,孩子的叫骂声、追赶声,鸡鸣狗叫声、驴昂牛哞声汇成一片,和着家家户户屋顶上升起的袅袅炊烟,在村子上空久久回旋。</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下了雪,人们也不会定定在自己家里呆着,日头升起有三杆子高的时候,大人们一个个都出来了。女人们三个两个盘腿坐在邻居家的热炕上,抓一撮麻子丢进嘴里,一个劲地聊着针头线脑家长里短,手里忙着给孩子们织毛衣、缝棉袄、纳鞋底。男人们三三五五围坐在火炉旁,下棋、掀牛、拧麻绳、熬罐罐茶……也有不怕冷的,五个一伙、六个一团,窝在避风的墙角晒太阳、谝闲传——谝着今年庄稼的收成,谝着从先人们嘴里听来的故经,谝着今冬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明年准保又是一个好年景。</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下了雪,如果遇上寒假或是星期天,早饭一过,孩子们会把早早就用尼龙丝搓成的套脚圈翻出来,呼朋引伴,三五成群,呼啦啦跑到打麦场上,扫出一小绺一小绺的空地,挨次布下套脚圈,上面撒一些细碎的柴草和麦粒,然后远远地瞅着做游戏,捉鳖、跳方、抓五子、打纸包,等着一大片一大片铺天盖地的鸽子从山那边远远地飞过来。那时候,空气比现在的要好,下过雪,天空是瓦蓝瓦蓝的颜色。那时候下了雪,动物们也多,雪地上会留下各种各样有趣的小脚印,地上的老鼠、兔子、狐狸,天上的麻雀、乌鸦、喜鹊一个不落,都一一来过……本来是给鸽子设下的套脚圈,一不留神,偏偏会有不长眼睛的乌鸦、喜鹊误入其中。那时候的孩子也不贪心,看看不是自己稀罕的物什,把玩一阵,狠狠一抡,把它们一个个都抛回空中去。</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的年,包裹在清苦而又自足的欢乐里。那时候,外出打工的人不多,大家一年四季都呆在家里,守着老婆孩子,看着老天爷的脸色,把大把大把的时间花在自家的十亩八分地里。那时候,大家的家景都很拮据,生活都很清苦,日子都过得像手里攥了半天也舍不得花出去的零票一样,紧紧缩缩,皱皱巴巴。那时候,大家都处在同一个起跑线上,还没有学会相互攀比,也不懂得彼此炫耀,亲戚朋友偶尔碰面多半会喜出望外,乡里乡亲路头路尾遇见也经常嘘寒问暖。那时候,管它丰收欠收,只要熬够三百六十五天,好赖都是一年。</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的人,在外面干公事的很少。那时候没有手机,打电话不像现在这么方便,也没有高速公路和高铁,更不像现在有这么多的私家车。那时候回一趟老家,远的得走上一周半周,近一些的,也得在路上颠簸整整一天。但那时候,所有的路途似乎都很短,城市也不像现在这么遥远,有好些日子没有见着的人,冷不丁哪天说见就见。</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过年,大家事先不用写信,也不用发电报,都约定俗成、心照不宣,到了这一天,不管天南海北、冰天雪地,也不管山遥路远、交通不便,总能携妻带子、大包小包,赶在腊月三十到来之前,回家过年。那时候的年,年货没有现在这么丰足,但年味却比现在浓厚。那时候,家境好一些的,只要能杀一头猪,就能过个油腻红火的年,而且足足大半年都有肉吃。</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的人,日子过得简单,心里也不记仇恨,即便是平日里为了一棵树、一堵墙、一只鸡,邻里之间发生口角甚至是大打出手,到了这一天,总能找个合适的借口相互走走,相逢一笑泯恩仇——你家没有杀猪,我送你一排肋骨,我家没有养鸡,你送我一篮鸡蛋。那时候的人,就是在这种简简单单、朴朴素素的交往中,将中国年的习俗延续了数千年。</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的人,没有多少钱,日子过得远不如现在舒坦,但精气神却比现在的人旺。那时候的人,不管大人小孩,忙活了整整一年,早盼晚盼就等着过这短短几天的年。那时候,孩子们只要能用一把猪鬃和半框猪毛,换上一两墩鞭炮,就能把这个年过得满足而热闹。大人们置办年货的事其实从天气转冷的时候就开始了,只是那时候日子清苦,东西又少,平日里收罗的吃的喝的穿的不敢早早拿出来,只有在腊月三十这天晚上,才会给家里的老人孩子摆出几样为数不多的惊喜和新鲜。孩子们在这天晚上,可以穿上等了一年才能穿到的新衣裳,而且以后不管是天晴下雨、风吹日晒,还是温春酷夏、地冻天寒,就一直这么洗洗晒晒缝缝补补地穿着,一年一穿,一穿就是一年。</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的人,不管平时多累,到了这几天,总要把时间放慢,把心情放宽,把眉头放舒展。平日里经常捣蛋挨揍的孩子,这几天犯了错可以免遭皮肉之苦。就是不小心拌个碟子碎个碗,平日里总爱大吼大叫吹胡子瞪眼的家长,这几天也会把一百个心疼一千个舍不得咽回肚里,嘴上说好几遍“岁岁平安”。“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平日里不管日子过得多苦,这几天总得高高兴兴乐乐呵呵,呷两盅酒,吃几口肉,脸更红了,嗓门更大了,猜令划拳,吆五喝六,谝传吹牛,把一年的晦气和不如意全都吹到九霄云外去。</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的人,忙了一年,过年几天,总忘不了延续祖先们传承下来的习俗,到附近的庙里烧香磕头,求个来年顺顺当当、平平安安。那时候的人,过了大年初三,除了走亲戚,一整村的人开始撺掇到一起,扎灯笼,唱小曲,办社火,山上的狮子水里的船,顶船的女子要好看。等三两天一切置办妥当,正月六七顶出来,三更半夜,十里八乡,走村串户,驱邪气,添热闹,送祝福。那一刻,悠悠的船儿转起来,威武的狮子耍起来,锣鼓齐鸣震天响,灯火蜿蜒夜更长,忙活了一年的庄农人,一个个精神抖擞、兴高采烈,期待着又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写于2015年12月26日,近期略有改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