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的闷罐车,作者:段巍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闷罐车是个什么车?相信现在的年轻人大都不知道,我生平第一次乘坐火车就是闷罐车。</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那是一九七四年的冬天,我应征入伍来到县城,换上新军装,二百多名新兵连夜乘坐大卡车到西安换乘火车。因为大家都是第一次见火车,心里难免有些小激动。西安火车站人流如潮,热闹非凡。一列列绿皮火车鸣着汽笛,喷着白烟,徐徐进站出站。该到我们上车时,接兵干部却把我们带到另一站台上,登上几节黑不溜秋的貌似铁皮房子的火车,新兵一个个心里有些纳闷,怎么坐这种火车?为啥别人乘坐的火车与电影中看到的一样,很漂亮,车厢里面有座椅、有靠背,光鲜亮丽,窗明几净,有的车厢还挂着洁白的窗纱,摆着鲜花,而我们乘坐的这几节车厢,无桌无凳也无窗(有两个小小的天窗),只有几堆厚厚的麦草。班长告诉我们,这叫闷罐车,一般是运输牲畜和货物的,有时大部队行动也乘这种车。当下,铁路运力紧张,各部队运送新兵都安排这种闷罐车。新兵们便闷闷不乐,大家没见到火车时心情迫切,但今天见到的却是别人家的火车,我们美其名曰乘坐火车,可这算什么火车呀?似乎有被愚弄的感觉。大家站在车厢下面,从远处眼巴巴看着从绿皮车里,上上下下的男女老幼,内心充满无限的向往与羡慕。</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班长说,这些好看的火车上还有可以睡觉的床(卧铺),甚至还有高档的单间雅卧,你们到部队后好好干,假如能提干,穿上四个兜(当时军官军服是四个口袋,士兵为两个口袋,这是官兵在军装上的唯一区分),背上二斤半(指手枪,当时军官配发的五四式手枪,二斤半重),回家探亲或出差就有资格乘坐可以睡觉的火车了。大家听后心里一阵激动,恨不能一夜功夫就能变成穿四个兜、挎二斤半的干部。</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班长带领我们摊开厚厚的麦草,打开新发的被褥铺在上面,拿出自已的小包袱当枕头,我们也享受的是“卧铺待遇”。</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不大一会儿,我们乘坐的闷罐车便启动发车了。我们要去的部队担负的任务特殊,驻地保密,但从大方向和路边的标牌显示,我们知道是向西行进。随着汽笛长鸣和火车提速,一排排农舍,一座座青山快速向我们身后隐去,家乡距我们越来越远了,我们终究会去哪里?依然一头雾水。向西走,是去青海西藏?还是河西新疆?有的新兵总想从老兵班长嘴里探点消息,但他们一个个守口如瓶。大家也就死心了,反正这百拾多斤缴给祖国了,拉到哪儿都行。</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闷罐车走走停停,经过两天一夜才到达兰州。进入兰州正是华灯初上,我们也不知道这是兰州,只听到几个新战友悄悄叫醒睡觉的战友:“快起来看看,我们到了一个很大的城市,处处灯火辉煌。”我抬头一看,已经有几个新兵正扒在门缝向外张望,果然门缝外面是灯的海洋。。战友们有人惊叫:我们的火车已经走了快一个小时了,还在城里,这城市真大呀!这是什么地方?这时有人说,是兰州。刚才看见铁道边的标语牌上写了。我们到兰州了,大家心里一阵兴奋。火车又吭哧吭哧走了一阵,在兰州兵站(当时在货运西站)停下了。接兵干部让大家下车排队,我们一时高兴,竟认为到达目的地了,有的新兵打背包整理行李了,老兵喊话:什么都不拿,只带上配发的洋瓷茶缸和小勺下车吃饭,吃完饭很快上车。大家才知道只是停车吃饭,这是我们从西安上车后正儿八经的第一顿饭。这几天一直是面包、饼子和白开水,现在要正式吃饭,都争先恐后往前挤。兵站排队吃饭的新兵很多,似乎不仅仅我们这一批,因为有些新兵明显和我们口音不一样。兵站的饭也简单,没有碗筷,伸出洋瓷缸子(这几天喝水、刷牙都是它),每人一勺米饭,一勺炒白菜(好像有丁点肉),一个白面馍。我们想多要几个馍,不给,一人只给一个。一阵狼吞虎咽就吃完了,接着排队上厕所、登车。我是临时副班长,按班长的吩咐,还要操心本班新兵不能走失或上错车厢,所以,始终跟在队伍后面盯着大家,防止有人掉队。</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上车后火车并未及时发车,一直停在站台上,接兵干部说,我们在等待拖挂我们的车皮。闷罐车门已上锁,班长要求睡觉,我们不情愿的躺下。从内心讲,我们多么希望驻地就在兰州啊!可是它不是。但能让我们多欣赏一会兰州的夜景也好呀!我们都知道兰州是我们的省会,既是我们国家重要的重工业城市,又是军事重镇和西北交通枢纽;兰州处于南北两山之间,东西狭长,黄河又自西向东穿城而过,非常壮观、非常美丽。可我们这会儿看见的除了灯光还是灯光,身处城中却无缘细看它的真面目,多少有点遗憾!但我们现在已是军人,要服从命令听指挥。带着遗憾大家渐渐进入梦乡。</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我一觉醒来已是清晨,火车早已离开兰州,我扒在门缝向外观望,外面的世界好苍凉,既没有青山绿水,更没有花草树木,只有一望无垠的戈壁大漠。班长轻轻告诉我,现在进入河西走廊了。我知道列车还要继续西行,部队驻地很可能是西域新疆。去新疆也好,我对祖国的西北边陲早已神往,那里有辽阔的沙漠,有千年的胡杨,还有那平坦的盆地和石油。更会有实现我展翅高飞的梦想!</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离家时我将一本小说集《遥远的戈壁》顺手塞进挎包里,这时便拿出来借着昏暗的光线翻看。班长一看书名,问我,你早知道我们部队在戈壁滩吗?我摇头。反问他:我们是要去戈壁滩吗?他含笑不语。但他的表情与语气已告诉我,我猜的没错。是啊,好奇怪,我为什么偏偏随手就带了一本《遥远的戈壁》呢?</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长途闷罐车,生活极为不便。车上没有热凉水,但为保证我们新兵能喝上热水,负责后勤保障的干部在车厢里备了三个铁皮水箱,并且一停车就联系车站上水,车厢中间架了个用大油桶制作的简易火炉,专烧开水。吃饭除途中为数不多的几个兵站外,主要靠提前准备的面包、大饼。那时还没有方便面、肉肠、榨菜之类的方便食品,所以很单调。然而,新兵多数来自农村,这对我们来说,已很不错了。尤其是面包,在家时很难吃上,属奢侈品。那几天大伙儿可算过足了吃面包的瘾,只吃得胃里返酸水,看见面包愁眉苦脸。闷罐车最不方便的要算大小便了。好在车厢没有女性,小便站在门缝边就解决了。然有时倒霉,遇到刮倒风,尿出去风吹回来漂一身,好久干不掉,尿骚味作呕,惹得人人嫌弃。最难为情的是解大便。一人解手同时要两人旁边帮助,屁股撅出门缝,旁边两人各拉一只手,防止一不小心从门缝掉下去。刚开始一两天,大家都不习惯,尴尬无比,但越尴尬越拉不下,急的旁边帮忙的人一个劲催,太逗人。因为大家几乎每天都有这么一个过程,人人尴尬人人也就不尴尬了。</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列车驶过了乌鞘岭进入河西走廊,门缝处的景色越来越荒凉,很少看到村庄与城镇,处处是冷峻的戈壁乱石与枯萎的骆驼草,还有远处祁连山顶上的皑皑白雪。这时,有几个新兵情绪出现波动,偷偷地哭哭啼啼。睡在我旁边的小A悄悄对我讲,原听说我们要去一个保密基地,现在看这阵势要拉我们去新疆的中苏边界,说着说着就哭了。下午吃饭也不起床,班长和连长都过来做他的思想工作。他们不知说了啥,不一会儿,小A破涕为笑,爬起身眼泪一抹说:“连长,当兵能吃上白馍馍,我怎么会想家呢?”连长拍了拍他的头,笑说:“真是个孩子”。</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从我们登上闷罐车,王连长就让二班张班长组织我们唱歌。张班长教唱的《我是一个兵》、《打靶归来》、《红星照我去战斗》整整唱了一路,唱得大家厌倦了,不想唱了。王连长又让大家开故事会,讲故事、笑话,逗逗乐。新兵们没人会讲,也不敢放开胡说。一天,王连长说他给大家讲个故事,讲一件真实事情。王连长是河南人,他有个老乡在某连当排长,好久没给老家的哥哥写信了,一天正好上街,走进邮电局给他哥哥打了个电话(鬼知道他哥哥就能接上电话),然后王连长就用河南话绘声绘色给我们学起这哥俩的打电话:</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哥,弄啥来?”“在磨砖头。”“磨那干啥呢?”“最近手头紧,没钱花,我磨点老鼠药上街去卖。”“家里最近好吗?”“不好。”“咋的啦?”“正跟人打官司呢。”“你又闯祸了(他哥常与人打架)?”“没有,这回咱是原告。”“噢,你当原告了,咋啦?”“你嫂子被人强奸了。”“中,这官司咱定能赢。”“赢个球,你嫂子收人钱啦。”</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大家一阵哄堂大笑,王连长却一本正经,转身慢腾腾去抽他自制的旱烟卷了。</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王连长的故事虽说有些俗,但算不上下流,让沉闷的车厢瞬间欢声笑语。大家还想让他再讲,他却不肯讲了。</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火车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用了七天六夜总算到达一个靠近新疆的地方。这是一座地处戈壁深处的大型核工业基地,我所在的部队在此担负警卫任务。由于当时还处于严格的保密状态,因此,与外界几乎隔绝。地图上没标记,内部人员写信打电话均不允许泄露具体地址,统一用兰州××支局××信箱代替。我们到部队第一堂课便是保密教育。写给家人的第一封信须经班长审查后才能寄出。由于书信内容不能写部队驻在什么地方,也不能写经过了哪些城市(怕被亲友猜到)。我给父母写信只说某天从西安乘车,一路向西,某天到达部队。大舅舅念信时掐指一算整整七天六夜,乖乖,从时间推算应该到了新疆中苏边界了,可地址却是兰州市,百思不得其解(大舅舅是公家人,常年乘火车出差),直到两年后我被聘请到甘肃人民出版社担任军人编辑,回庆阳地区组稿时与家人见面,才化解了他们心中的疑团。</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人的一生有许多料想不到,就说兰州吧,我当时认为这座城市就是我人生道路中的一个顿号或逗号,没想到她却是我人生的句号,我的大半生会在兰州度过,在这里结婚生子,学习工作直到退休,颐养天年。兰州真正成了我的第二故乡。现在,我深深爱着这座城市。我深信人的一生是可以改变的,但要靠自已脚踏实地去奋斗。</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时光荏苒,一晃五十年。这中间我若干次乘坐火车,老班长当年鼓励我们乘坐能睡觉的火车的目的也实现了。但我却非常想念人生第一次乘坐的闷罐车。闷罐车虽简陋,但是它把我拉向一个遥远的前方,拉向人生的另一个世界。我从闷罐车开始,走向硬卧车、软卧车,迈向我人生的辉煌!正如时下网络里那首爆火的《苹果香》唱的那样:</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儿时离开你,</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正逢花开时,</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如今往事远了,模糊了,</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我却忘不了苹果香。</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我生命里的院落,</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叫我永生不忘。</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图片选自网络,特此致谢原作者!)</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0px;">作者简介:段巍,笔名山雨、董志塬人,省直部门退休干部,曾有31年军旅生涯,大校军衔。自幼喜爱文学艺术,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已有上百篇的散文、随笔、报告文学散见于各类报刊和网络平台。现为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