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洗澡，‍--父母一代人的故事（二）

牧言

老爸是个爱干净的人，年轻时长得精神利落，又喜欢读书写字，看上去像个知识分子，把各方面都比爸爸强很多的妈妈迷得鬼使神差，自以为真的嫁给了大学教授。

文化程度并不高的爸爸，继承了家族基因，在舞文弄墨上有点天赋，据说年轻时参加钢笔字大赛还获得了茶缸什么的奖励。爸爸也喜欢打扮自己，留着小平头，穿着中山装，有时去天德堂泡个澡，精神焕发地约会妈妈，让长相并不俊俏的妈妈很有虚荣满足。

后来妈妈回忆，买了洗澡票以后就囊中羞涩的爸爸，都是硬着头皮去蹭妈妈的埋单，李村路的某锅贴店是爸爸充饥、妈妈展扬的约会场所。

妈妈的爱干净是出了名的，即便后来有了我和姐姐两个孩子，妈妈要照顾一家老小，也从来不疏忽对爸爸的梳洗打扮，妈妈总是泡上一大盆全家换下来的衣服，洗啊洗的，让爸爸的外表光鲜保持了很多年。

再后来，家里有了独立卫生间，爸爸洗澡的频率更勤了，只是他每次洗澡都要呆很长时间，期间总要隔着门框招呼妈妈拿内衣取物件，好像这一套惯例必须要一人在内一人在外、相互配合、你应我答，传递与接受之间，才算完成爸爸洗澡的全流程。

九十年代，兴起了温泉热，我和老公以及姐姐全家经常带着爸妈去泡澡，为了让他们享受沐浴的沉浸，我们去过海阳、栖霞、牟平、威海、临沂，都是冲着温泉径奔而去。再后来，即墨温泉小镇的各种汤池，成了家常便饭。爸爸评价说，天泰蓝谷温泉的露天浴池不如麒麟山庄的温泉封闭和踏实，他也不喜欢跟别人同池，他对水质和环境的要求，随着泡澡的熟练度与日俱增。

近几年，八十多岁的爸爸，步履越来越蹒跚，完全要依靠拐杖才能行动。妈妈五年前去世，对老爸来说是当头一棒，他至今不能接受没有妈妈替他盥洗更衣的现实，对女儿总是保持着谨慎的客气和距离。所以，体虚气短的爸爸，自觉地降低了洗澡频率，有时甚至需要我们姐妹俩提醒，才像完成一件大事一样，这一天就为了洗一个澡。

老爸八十八岁的时候，我和姐姐商量，我们要采取“强制行动”，姐妹俩当爸爸的洗澡工。自然，爸爸先是抗拒，再是发火动怒，他觉得很丢人没有面子，丢人的原因是他无法自理的能力缺失和老爷子的异性自尊。

我和姐姐都是接近六旬的人了，我们俩开着老爸的玩笑，说起小时候爸爸给我们洗澡的小故事，也说四十年前，爸爸给姥姥洗澡的故事。很快爸爸就不得不接受被搓澡的现实，不得不放下颜面，听从两个闺女的调遣。

有了第一次，就越过了爸爸的心理障碍，在无法自持的老年状态下，愈发衰老的老爸，还想着干净，还想着舒服，还想着利落，也还想着每次洗澡都使劲儿护着下体。

不久前，爸爸来到我家，看到久未使用的浴缸，爸爸小心翼翼地问我，能泡澡吗？当然了，爸爸的任何要求在女儿面前都一定要完成的，只是，我有点担心他跨进浴缸这一步，需要我和老公的双面“挟持”和努力，还有，九十岁的年龄，他能承受住泡浴的热度吗？

真的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爸爸惬意地躺在了浴缸里。

我跟老爸开玩笑，“来杯红酒，应个景？”被老爸“什么玩意”给噎个正着。于是，只好泡了一壶茶，放在旁边。看着老爸泡浴时惬意的神态，我恍惚曾经熟悉，这般情形好像至少五年了，已不曾见过。妈妈去世后，爸爸的洗澡就真的只剩下洗一洗了。

时间，改变了太多的东西，生活的惯性、一家人的欢聚、爸爸的爱好、老人的康健，以及同池嬉闹的亲情。

喜欢时光的赋予，让生活超出预料的丰盛；又担心时光的流逝，带走了很多难以挽回的曾经。可能是我和姐姐都开始步入老年的原因，我们在“爸爸老了”这个现实面前，总是回避，总是担心，总是竭尽全力，又总是无可奈何。

换洗爸爸的衣服回转，突然发现爸爸在浴缸中一动不动，我赶紧地试试爸爸的气息，原来，稀里糊涂的老爸睡着了。惊得我一身冷汗，惊得我一下子没了气力。

也真是，我的迷迷瞪瞪的老爸，还有无知又冒险的我，洗个澡，闹个悬，折腾个故事。

看着泡完澡非常疲惫的老爸，以后我真的不太敢这样大胆妄为了。

我把姥爷泡澡的照片传给国外的女儿，女儿回了满满一屏的微信，对姥爷嘘寒问暖百般问候，恨不得飞回来帮衬妈妈。我在想，妈妈的言传身教，能不能让年轻的女儿感受到：亲情是付出，也是一种温暖；孝敬是美德，也是一种回报。

人生在世，万般境遇，但是人人需要亲情，人人都会年老。我们敬老孝亲，是感恩父母，也是传承家风；我们立德树人，修身齐家，才有资格治国平天下。中华美德，传承几千年，汪洋恣肆，并不是书本上的刻板教材，它就在一茶一饭的粥餐日常。

我和姐姐做的，寻常无绩，完全称不上大孝，它其实就是我们的爸爸妈妈在养育我们时，说的和做的，他们示范过、表率过，让我们经历过、学习过、感动过，也领悟过。

我的爸爸妈妈是普通的父母，我和姐姐都接受了大学的教育。我们是父母用羸弱的双肩把我们扛举到知识学府，用他们一生的善良、勤劳和美德，教育我们如何做人做事。

所以，我想，我和姐姐的小家庭，也不会忘了这个“本”，美德的基因一定会世袭和传承。

涤荡尘埃，清爽人生。于每个人而言，洗澡是日常，而保持清醒的头脑，让生活中一直拥有美好，比洗洗涮涮更实在、更舒服。

感谢爸爸，一生的教育，让两个女儿神清气爽，干干净净，清洁而潇洒，让我们的大家庭一直拥有美好的家风。

（北风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