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雪,东方西方的雪

秋树

<p class="ql-block">昨天早上,我还睡着,听到手机震动,朦胧中看了一眼,是朋友圈里发了一些讯息,同一个主题:“今天济南下雪啦!嗨,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继续睡。</p><p class="ql-block">起床后,透过南窗往千佛山、佛慧山那一脉山峦看,没有雪呀!再踱到北阳台往大院北区里看,也没有雪啊!出门去买胶东大饽饽,准备春节里吃,见路上一片片浓淡不一的水痕,楼房草丛树木里都看不见雪……</p><p class="ql-block">这已是入冬以来第二次听说下雪啦。第一次是一月前,在市区没见到雪,就翻看朋友圈的照片,原来是在南部山区拍的,雪下到那块处,山里冷,能存住雪,他们开车去看雪拍雪。</p><p class="ql-block">今冬气温一直没有降得很低,城区原本就有“热岛效应”,地温比郊外和山区高,雪片落下来,很快就化成了水,干燥的空气和风随之又将水分蒸发走了。所以,严格地说,今冬我还没见过雪。</p> <p class="ql-block">按老辈人的话:“瑞雪兆丰年”,过年时下点雪,吉利、吉祥。白白的一片,勾勒出山川林木屋宇的轮廓,像画一样,给过年的人增添了许多气氛和年味儿。因此,北方人过年都盼望老天爷能带来祥瑞之雪,即便是下得铺天盖地、漫天飞舞,出行不利,仍然会满心欢喜。</p><p class="ql-block">少时到青年,我在南方待过二十年,那里过年,很难见到雪,倒是经常会下雨,湿湿的,凉凉的,从衣服里面冷;还常下一种雨滴样的冻雨,打得房瓦、雨伞噼啪乱响,要是打在脸上手上,冰凉、生疼,也许还能划出血道子。二十年里仅有的几次大雪,我都有记忆,还留存着在雪地树林里拍的黑白照片。</p><p class="ql-block">雪,在人类日常生活中太寻常了,北方多见,南方少见;但是,即使生下来从未见过雪的人,乍一见到雪,也会跳跃欢呼,两眼放光。从未见过雪的人,哪来的那份兴奋呢?多半是物理感应、气氛撩拨吧?</p> <p class="ql-block">原想记下今冬未见到的两场雪,写着写着就收不住了,漫无边际的。索性跟着感觉走,继续想下去,写下去。于是就想到作家笔下的雪,想到了两个人,一个东方的,一个西方的。</p><p class="ql-block">东方的那位作家是老舍,舒庆春先生,93年前他写了《济南的冬天》那篇散文,这样描状济南的雪:</p><p class="ql-block">“最妙的是下点小雪呀。看吧,山上的矮松越发的青黑,树尖上顶着一髻儿白花,好像日本看护妇。山尖全白了,给蓝天镶上一道银边。山坡上,有的地方雪厚点,有的地方草色还露着,这样,一道儿白,一道儿暗黄,给山们穿上一件带水纹的花衣;看着看着,这件花衣好像被风儿吹动,叫你希望看见一点更美的山的肌肤。等到快日落的时候,微黄的阳光斜射在山腰上,那点薄雪好像忽然害了羞,微微露出点粉色。就是下小雪吧,济南是受不住大雪的,那些小山太秀气!”</p><p class="ql-block">舒先生观察真细致,文笔也生动,用“日本看护妇”、“银边”、“带水纹的花衣”这些富于形象的语言,将济南冬日雪景勾画得那么有质感和气息。</p><p class="ql-block">他说得不错,“济南是受不住大雪的,那些小山太秀气”。看看“齐烟九点”,再看看千佛山、大佛头、燕子山那一带的山,其实都可算在“秀气”之列。像我这样在云贵川见惯了深壑大山的人,总会觉得济南的山,实在是太小、太秀气了,如果象东北的雪那样下,济南周边那些秀气的小山会不会被雪压坍了?我一直认为泉城的山水园林、房舍庭院,也有南派的形制和韵味,至少是受了较大的影响,但是又不似南派那么柔润、琐细,依稀透着北派的厚重、规整、严谨。济南的雪也是那样。</p> <p class="ql-block">我想到的那位西方的作家,是詹姆斯•乔伊斯,是个爱尔兰人。我从书架上找出他写的上中下三卷的《尤利西斯》,三本书的扉页都盖有我的异形藏书印,忽然想起,这枚藏书印,还是我在贵州民族大学工作时,中文系图书室的好友王再禹老兄专门给我刻的,那时我要调动回济南,他刻了这个章送我留念。</p><p class="ql-block">我是什么时候买的乔伊斯这套书呢?书中没留下手记日期,翻看版权页,是译林出版社1994年4月第一版出版,哦,三十年前啦!我又是因何买下《尤利西斯》呢?也想不起来了。但我记得,这套书对许多中国作家和意识流创作者,有很深很广的影响,现在很有名的一些作家,当年就是看了乔伊斯的书,有了启发和借鉴,才写出自己的作品而名扬文坛。也许当时我就是看中了乔伊斯的意识流,才买了这套书吧。</p><p class="ql-block">《尤利西斯》是詹姆斯·乔伊斯写的长篇小说。小说以时间为序,描述了一个广告推销员利奥波德·布卢姆在1904年6月16日一昼夜之内,在都柏林的种种经历。乔伊斯将布卢姆在都柏林街头的一日游荡,比作奥德修斯的海外十年漂泊,同时也刻画了他不忠的妻子摩莉以及斯蒂芬等人物寻找精神上的父亲的心理历程。小说用大量的细节描写和意识流手法,构建了一个交错凌乱迷幻的时空,在文学语言方面形成了一种独特少见的风格,因此成为意识流小说的代表作,被列为20世纪百部英文小说之首。</p> <p class="ql-block">说句实话,三十年间,我曾看过多次《尤利西斯》,都没看懂,看得我找不着北,就又放回书架上了。我不知道受此书影响,学着用意识流手法写中文小说的那些中国作家,有多少人读懂了它?</p><p class="ql-block">其实我不想谈这本书,那是一个很长的话题。只想说说书里有关雪的描写。因为那段描写,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被誉为“西方文学史上最有名的一场雪”。</p><p class="ql-block">那场雪究竟是什么样子呢?乔伊斯这样写道:</p><p class="ql-block">“整个爱尔兰都在下雪。雪落在晦暗的中部平原的每一寸土地上,落在没有树木的山丘上,轻轻地落在艾伦沼泽上,再往西去,还见它恬然落人香农河汹涌的暗流之中。诚然,这雪也落在山上那片清冷的教堂墓园里,落在迈克尔·福瑞的坟墓上。雪片纷纷扬扬地落下,厚厚地堆积在歪斜的十字架和墓碑上,堆积在小门护栏的铁镖头上,堆积在荒芜的荆棘丛上。他的灵魂缓缓陷入沉眠。他听着雪花在天地间悠悠飘落,悠悠地,如同他们最终的归宿那样,飘落在每一个生者和死者身上。”</p><p class="ql-block">这段文字,有散文和诗的韵味、意境,让人产生很多的联想,似乎置身于异域的山丘、沼泽、河畔、教堂、墓地和满是荆棘的荒野中,雪花,就像抚慰灵魂的使者,悠悠地飘落在生者和死者的身上。这场笼罩爱尔兰全境的雪,被赋予了象征意义,进入了人的精神世界,让东西方的阅读者,都产生了共鸣。</p> <p class="ql-block">我感到,乔伊斯的文字,为读者带来极其畅快的阅读感和身临其境、触手可及的质感。我也很喜欢这类手法:用散文手法写小说;用小说手法写散文。这样既不会陷入题材和表达的老套,又会建构一种神秘灵异的氛围,就像中国山水画,看似有却无,无中却似有。更能表述和揭示人的内心世界的复杂和细微。</p><p class="ql-block">由此看,无论东方西方的人,对雪这一自然物候征象,似乎都格外关注,格外上心。东西方的作家们,无论是现实主义还是意识流学派,都不约而同地观察到雪的宏阔与静穆,也体味到雪的孤寂和悲悯,还感受到雪带来的辽远、深邃、宽厚以及苍白、渺小、凄凉。把雪原大地上的人的命运、人的精神,描状刻画得奇异而真实,丰满而立体,让百年后的读者也为之一振。</p><p class="ql-block">不知别人如何看待下雪和雪景带给自己的切身感受的?我有一个突出的印象:看到精灵似的雪花漫天飞舞的时刻,看到质朴典雅的白雪覆盖万物的时候,不但没有丝毫的冷清、寂寞和寒意,相反地,会感到无比的温暖、欢愉和充实。此种感受,或许更多地来自于内心、情感和精神吧!“雪落无疆”,是我对雪的认知。</p><p class="ql-block">因此,有何理由,不对那飘飘洒洒的鹅毛雪、蝴蝶雪、星星雪,以及层层叠叠、松松厚厚的雪被、雪凇、雪岭、雪原,乃至“千呼万唤不下来”的雪花,发自内心的钟爱、赞美和期待呢,在生活生命历程中,又怎不让人思念牵挂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