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陌路之三，激流勇退，一蓑烟雨任平生

李文华

三、激流勇退，一蓑烟雨任平生

雾霾笼罩下的超然台，云里雾里，似梦非梦，心里若是没有雾霾，永远晴空万里。我很喜欢郑板桥的一首诗：乌纱掷去不为官，囊橐萧萧两袖寒。写取一枝清瘦竹，秋风江上作渔竿。一旦失去对手的时候是非常可怕的，有对手你会谨慎， 有强大的对手，你会格外小心，如果没有对手了，你就会恣意妄为，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其实离死期就不远了。所以说，没有对手是非常可怕的，有对手，你才知道夹着尾巴做人。有人说，对手是要战胜的对象，要想尽办法击跨他；有人说，对手是竞争的伙伴， 在竞争中共同进步；有人说，对手是要攀登的高山，山越高，征服它就越能体现自身的价值；有人说，对手是辩友，失去了一方，另一方也会失去意义；更有人说，对手是我们最该感谢的人，没有对手就没有进步的理由。人生最大的对手就是自我，战胜自我就是战胜贪婪和恐惧，只要做到不贪，就没有什么可怕的，无私者无畏。

人到万难须放胆，境到逆处仍从容。世纪之交，我被下野了，林中若无出头鸟，马放南山良弓藏。

清醒的停留，胜过盲目的前行，下野前三舅来电说：“他们真的要这么做嘛？” 我说，爱咋咋地。但凡能失去的，说明它从未真正属于我，何必后悔。顾局在全员会上讲了三句话：“一是小报这些年，总是正气压不住邪气；二是建社以来，有的同志为社里的事业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三是要能上能下。”出自柳宗元《梓人传》的：“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的格言，现实中被扭曲成了逆淘汰。近几年，大家对顾局颇有微词：“用人不讲原则，谁送礼替谁说话，在小报公开吃请受礼……”自能生羽翼，何必仰云梯。站在树上的鸟，从来不怕树枝断裂，因为它相信的不是树枝，而是自己的翅膀。不要依靠外在的力量站在高处，而是靠自己的能力和努力让自己成功，那样才会无所畏惧。

若无执念在心头，人生何处不清欢。家是个充满梦想的城堡，它曾经为我提供了与时俱进，实现梦想的勇气和力量；家是温馨的港湾，在我无助的时候，还有亲人的陪伴，爱是人生的起跑线，有爱的陪伴，创作就不缺灵感；住进三室两厅后，家里终于有了一间画室，而这间画室便是我心灵归于宁静的栖息地，也是我独处的精神家园，它还是我超然物外的智慧世界。搬进新居后，每天坐班车上下班，路上说说笑笑，对我这个在仕途上天涯孤旅的人来说，好生惬意。中考结束后，三舅在班车上问我：“女儿考了多少分？”我说，752分，全市排名在两百多名，一中二中抢着要，班车上一片惊羡声。

今夜家乡月，伊人只独看。 ​​​在美专学习时，渴望花好月圆。1981年初夏，即将毕业之际，家父身患喉癌，还好，在上天的眷顾下父亲痊愈出院；1987年，知命之年的父亲突发心梗，永远离开了我们。父亲是1937年生人，而我是1957年出生，父子相差20岁。参加工作20年后，转眼到了2000年底，我静静地离开了领导岗位，小心翼翼地走过了2001年，有些事情只能意会，不可言表，使得我对身体的健康倍加谨慎，有人说我消沉，其实不然，之所以选择激流勇退，尽管在客观上是被动的选择，主观上是我出于对生命的敬畏。庄子说，君子应有龙蛇之变，该成龙时成龙，飞腾万里，普降甘霖，展示才华。条件不具备时，落地变蛇，俯身草莽，蝼蚁为伍，伺机待发。成龙时不应曾为蛇而心虚，变蛇时不应曾是龙而灰心。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海明威说：“其实有很多遭人排挤，被人孤立的人，才是真正的人。” 我很喜欢德国诗人海灵格的一首诗：《我允许》

我允许任何事情的发生。

我允许，

事情是如此的开始，

如此的发展，

如此的结局。

因为我知道，

所有的事情，

都是因缘和合而来，

一切的发生，

都是必然。

若我觉得应该是另外一种可能，

伤害的，只能是自己。

……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客观事物的存在与发展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云遮月，夜未央。梅下独酌，何处话凄凉？下野后，曾经有过一个不眠之夜，夜半无眠倚栏幽，慢吞云雾缓吐愁。晚霜携走烟半缕，清风也染人间忧。再长的路都有尽头，千万不要回头；再沮丧的心都有希望，千万不要绝望。没有绝望的处境，只有对处境绝望的人。有一个夜晚我烧毁了所有的记忆，从此我的梦就透明了。有一个早晨我扔掉了所有的昨天，从此我的脚步就轻盈了。你受的苦，吃的亏，到最后都会变成光，照亮你前行的路。下野后编了两年地方志，当你身处高位时，看到的都是浮华春梦，当你身处卑微，才有机会看到世态真相。人在风光时，掌声和追随总是来的很容易。一朝跌落，才能真正地看清谁是假意，谁是真心。没有人帮你的时候，说明你一个人也能行，熬过这段无人问津的日子，谁给的糖都不要。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有一天在办公室翻看新出版的《青春之舟》，封面是国际章，忽然发现有一根S形的头发特别清晰，完美的连接在国际章的发际至眉头，像是一根真的头发摆放在那里，我用手指轻轻触动，它还会动，捏起来一看，原来是我的一根头发，这也太巧了哈，真是缘分哪。

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我曾如此渴望命运的波澜，到最后才发现，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在台上时，只是外表光鲜，每天有许多烦心的事，到黄昏，点点滴滴，怎一个愁字了得。也曾寻寻觅觅，总想找一个与世无争的桃花源，现在总算悟到了，原来是 “放下” 这么简单。几时归去，作个闲人，一部手机，一壶酒，一溪云。

世纪之初，在旋转餐厅，我与苏橘共享烛光晚餐，浪漫的氛围让人陶醉，微弱的烛光在餐桌上跳动。我打开了一瓶中山王酒，对苏橘说，美女相对坐，可饮一杯否？红红的烛光，红红的脸庞，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苏橘说：“好温馨，好浪漫哦。”我问苏橘，荧屏上正在热播反腐剧《黑冰》与《黑洞》，看了木有，苏橘说：“看了。”我说，当前的反腐只是零打碎敲，十年后国内将有一场反腐败的决战。凡亊看远，才能揽物于胸；看透，才能洞若观火；看淡，才能超然物外。与大雁齐飞，目之所及皆是广袤天空。与苍蝇为伍，所到之处尽是污秽狼藉。晚餐的烛光照亮了餐厅，摇曳的烛光映照在脸上，仿佛为这一刻赋予了特别的意义。

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初见郑板桥《衙斋听竹》图，画面上的四株竹子似乎并没有什么耐人寻味之处。可是一读那题画诗，感觉就不同了，我们仿佛真能听到那四株修竹在风中发出的萧萧作响之声，一枝一叶都蕴含着作者的忧国忧民的心绪。苏橘说：“真是一幅好画，人品，画品无与伦比。”

曾经以为囗才好、文笔好，或在某方面有特长，就是有才华。后来才发现灵魂的觉醒，思想的升华和人格的独立，才是一个人真正的才华。君子堆里来了一个小人，好比热水锅里放进一滴油。不会相融，但可以接受，而且可以看到油飘在水面上。小人堆里来了一位君子，好比热油锅里放进了一滴水，立刻炸翻天。不会接受，更不可能相融。司马光在《资治通鉴》里说：“有德有才是圣人，无德无才是庸人，德大于才是君子，才大于德是小人。”

酒桌上我们谈到傅抱石的微雕作品《离骚》，他可以在宽2.2厘米，高4.4厘米的方印四个面上刻屈原的《离骚》全文，共2491个字。《离骚》是屈原用理想、遭遇、痛苦、热情，乃至生命铸成的诗篇。苏橘说：“《楚辞》是浪漫主义文学的源头，《离骚》诗中的美人香草，说的是君臣关系。而《诗经》是现实主义文学的源头。” 我说，是的，学源不学流。苏橘说：“李老师，你觉得自己适合当领导不？” 我说，性情中人，不擅迎合，慈不带兵，善不为官。为事业执着，为生活奔波，为了三室两厅，争做房奴而已。

三舅长我两岁，蹒跚学步时长住姥姥家，一起玩一起闹，院里有一眼地窨子，上面盖了一片席子。我不小心爬到了席子上面，掉进了 “ 陷阱 ”，索性有惊无险。三舅师范毕业后定居心都市，三年后，我美专毕业来到心都，1984年，我和三舅殊途同归，三舅从学校调入文化馆。我从工厂调进小报，这期间，常与三舅在一起谈古论今，煑酒论英雄。1991年，忽然有一天，三舅找到租片站，问我能否帮他调动工作，心想，这谈何容易。但是在言谈中得知三舅在单位遇到了不顺心的事，当时就免强应下了。其实，人际关系在哪都不简单，有些人，有些事，忍一忍，也就烟消云散了。我这个人，万事不求人，深知求人不如求己。说来也巧，第二天，大领导说：“ 我看你的汇报材料写的不错，你去局办给我写材料吧。” 我说，学美术的，文字不是我的专长。出乎意料的是，大领导说：“ 把你的同学推荐一个 。” 这何尝不是及时雨啊，三舅来了局办，遗憾的是这位对三舅有知遇之恩的大领导在地市合并后就退休了，搬进新居后，我与三舅成了邻居。小时候美，长大后累，小时候玩乐，长大后拼搏，小时候单纯，长大后现实。2002年，三舅突发心梗英年早逝，忽然失去双飞伴，月冷风清也断肠。

伫立于岁月口，迷茫在尘世间。生在红尘，能有几人，不为名利而行，不为名利而奔，不为名利而累？虽有淡泊人，终究是少闻。乾隆皇帝下江南的时候，在镇江金山寺，他问当时的高僧法磐，长江中船只来来往往，这么繁华，一天到底要过多少船啊？法磐回答：“两条船。”乾隆问，怎么会只有两条船呢？法磐说：“一条为名，一条为利。”是啊，名利二字，谁又能逃得脱呢？名利二字一堵墙，高人皆在里面藏。有谁跳出墙之外，便是神仙不老方。

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顾局退休后，自非典那年起，我在编辑部当了三年的文字编辑。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风，可吹起片片落叶，却无法吹走一只蝴蝶，因为，生命的力量在于不顺从。

在旋转餐厅，编辑部有个接风宴，幸遇三杯酒好，明日阴晴未定。酒桌上，董哥说：“李老师你才华出众，个子这么高，年轻时是不是有许多女孩子追你哦。”我说，我一个农村孩子，语不惊人，貌不逮众，谁肯追我，除了狗追我，没人追我。大家听后哈哈大笑。没有躲雨的屋檐，要学会自己撑伞；没有依靠的对象，要活成自己的靠山；没有疗伤的港湾，要懂得将往事翻篇；咬牙咽下生活的苦，方能尝到岁月的甜。

在编辑部写稿子时，苏橘问我：“李老师，在你眼里，女人像什么？”我说，女人像酒，看上去水一样温柔，喝下去火一般热烈。苏橘嘿嘿一笑说：“经典”。接着问我：“谈恋爱是书面语，搞对象是方言还是口语？”我说，都是书面语，只不过表达的意思略有不同而已。苏橘说：“怎么不同。”我说，谈是言字傍，得动口；搞是提手傍，得……。苏橘听后抿嘴哧哧直笑。社里改版，增设收藏栏目，苏橘问我有关收藏的话题，我说，盛世收藏，乱世黄金，如今是全民收藏，在社会上出现了一种奇葩的收藏现象。苏橘追问到：“什么现象？”我说，画家收藏美女和美女收藏画家。苏橘说：“精辟！”一年后，苏橘去了广告部。

茫茫黄海水滔滔，他人冲浪我弄潮。在职场，除了手眼通天的关系户，领导最怕的，就是大彻大悟，无欲无求，超然物外的人。这些人虽然没背景，但他既不做马屁精，又不当白手套，身经无数失望和痛苦，忍着千疮百孔，修炼成云淡风轻。似乎刀枪不入，统统不往心里去，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谁也别想侵犯他的人格和尊严。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在体制内，如果不想被提拔，基本上近似于无敌了。对挑衅的人不生气，他会见证你的坚不可摧；对自私的人不生气，他会感受到你的智慧和修养；醉眼看人间，人人都温柔，醒时看事态，事事都炎凉，自己不强大永远被拿捏。寡到极致，就是一个人的繁华，内心强大的最高境界，就是和光同尘，允许所有人离开，而内心却如如不动。不受一切风云变幻的影响，深入红尘与众生合一，入什么场现什么相，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与乞丐同行，既可高贵到让人膜拜，也可卑微到像一粒尘埃。

李文华，著名画家；1958年生于河北省石家庄市井陉矿区；1981年毕业于唐山河北轻工业学校美术专业，现华北理工大学艺术学院；石家庄广播电视台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