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又是腊月。</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流年似水,甲辰龙年已绝尘而去,渐行渐远。只剩半截尾巴梢,落寞地定格在瑟风残阳中,想拽拽不住,想留留不下。大寒节气裹挟着寒风,如约而至,到处都充斥着金蛇狂舞的啸吼和残雪坚冰被踹碎的声音,蛇啸生风,威风八面,想挡都挡不住。</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一到腊月,便天天盼着过年,盼着天天过年,也感觉好像天天都在过年。现在过年,总感觉年不像年,年不是年,和平日没什么两样,不过是多添了点肉,多添了点菜,多添了点好烟好酒,还有一些莫名的烦恼与感伤,如是而已。一年比一年无趣,一年比一年乏味,怎么也找不到那怕是一丝丝一点点儿时的年的味道。譬如一碗白开水,小时候过年,稍加点白砂糖,便甘甜如蜜,一小口呡下肚,滋肝润肺,能甜到心里,爽进骨头里,让你惦记一生,一辈子念念不忘。同样一杯白开水,现在即便加再多的蜂蜜,添再多的白砂糖,也没有了当年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也永远喝不出当年那种甜甜蜜蜜爽心爽肺的味道。再怎么添,再怎么加,自始至终,喝起来索然无味,就是一杯白开水。蜜糖添多了,反倒会生出一种说酸不酸,说甜不甜,说苦不苦,说涩不涩,节不像节,年不像年的奇奇怪怪的味道来。</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的年味,是天冷风寒,漏衣破帽,光着泥花般皲裂的小脚丫,却捂不住满满的温暖,自脚底发梢喷涌而出,漾满眼角眉梢。是一把火柴枪,一枚小摔炮,便能让贫穷滋生的窘迫烟消云散,让热炕头蒸腾的幸福凌空绽放的喜庆。是小沙包,大秋千上飞出的友好,是红脸蛋,紫耳垂上溢出的善良。那种钱再多也买不到,厨再工也调不出,笔如椽也画不出,嗓如莺也唱不出的暖暖的,喜庆的,幸福的味道。犹如刻在心头,铭于骨上,流淌在血脉之中,一眼万年,走过历过就是一生,一辈子也忘不了。现在的年味,浅了又浅,淡了又淡,寡如白开,薄如草霜。卑伏在金钱之下,蜷缩在物欲之中,变味在攀比之下。人心不古,年本无过。年还是那个年,但人已不是当年的人,人心也不是当年的人心了。奢侈的餐桌上,繁华的烟花礼炮中,化妆品涂抹的厚厚的面具后,寡味,无趣,熟悉又陌生,嘈杂又冷清的年,水面上漂着的淡淡的油花般恍惚着,如梦如幻,如烟如雾,似真非真,似假非假。再也找不到曾经饿着肚子却幸福着,棉袄漏着却温暖着,小鞭炮寒酸地低吟着却喜庆着的年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过年,杀了猪,砍些肉,再剁几个包包菜,烧旺柴火炒一大锅,东家半碗,西家半碗,姨家半碗,婶家半碗,能吃半个村。一家杀猪,全村人都能闻到肉香味。杀猪匠摘下猪尿脬,大人小孩一起上,十几个人鼓捣半天,手搓脚揉,再找截空心竹棍轮流吹,鼓了后拿麻绳拴紧封口,牵在手里满巷道跑,屁股后面跟着一长串开裆裤一起疯。你牵一会,我牵一会,你托过来,我顶过去,你拍几下,我拍几下,既是气球,又是排球篮球。末了又在孩子们的脚下踢来踢去,成了足球。一个猪尿脬跟着孩子们飘来飘去,分享着喜悦,也分享着幸福,分享着浓浓的年的味道。牵着气球的孩子高兴得直晕乎,感觉自己都要快上天了,忘记了寒冷,忘记了饥饿,也忘记了贫穷。现在过年,尴尬的是杀猪匠,偌大一个村子,长刀生锈,却无猪可杀。各种奇形怪状五颜六色的气球,一松手就能飞上天的氢气球,也只是自导自演,自玩自赏,再也找不到当年穿着开裆裤玩猪尿脬的味道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过年,一件“新”衣服只能穿两天半,正月初一穿上,初三下午便早早地脱下来,叠得整整齐齐地收起来,等来年再穿。姐姐穿完妹妹穿,哥哥穿完弟弟穿。哥哥戴过的一顶破帽子,母亲拿针缝缝,弟弟拿过来,里面再垫几层纸挡风御寒,接着继续戴。穿着姐姐打着补丁再也穿不上的鞋,就像得了宝贝似的。鞋大扇风,疯了一天,脚后跟扇裂的皲口,就像老榆树上爬满的蚯蚓似的时疼时痒地蠕动着,到了晚上再紧紧地压在热炕上烫,凑近煤油灯烤,包上塑料纸捂,那种痛痛的痒痒的怪怪的不可言说的感觉,也是一种莫大的享受。经年之后,时不时忆起,那种久违的感觉,幸福的味道,自胸腔后背徐徐蒸腾,如故友重逢,美梦再现,亲切又亲切。现在过年,前几天才网购的衣服,试穿了一时半会,便已经嫌薄厌厚,烦短憎长,颜色不喜欢,款式不顺眼,而懒得再穿。长辈送,父母买的衣服,多得不计其数,穿也穿不过来,柜子里都挤得满满的。别说隔年,今天穿过,明天都不一定会再穿了。殊不知,曾经穿过的太多太多的奇装异服,潮衫靓裙,早已忘到了九霄云外,没有一点点影迹。倒是小时候只能穿两天半的那件非蓝即黑的“新”上衣,却如魂灵附体,扎了根似的,念念不忘,时不时会在我的脑海心潮中萦来绕去,久别重逢的小狗狗似的亲热个不停。当时那种开心雀跃,幸福满足的味道,岂是现在的那些绫罗绸缎羽绒貂皮所能比拟的。</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过年,春联也是村里一道靓丽的风景。所谓新年新气象,在我们农村,人们把春联叫“对子”,虽有点土里土气,可也算是最显眼、最及时、门槛最低的新年新气象了,无关贫富,无关简盛,家家都能贴得起。由于贫穷,可以穿不起新衣服,可以吃不上可口的美味美食,但是每到腊月三十或二十九,家家门上都会贴上鲜红鲜红的对子,对子一贴,喜庆顿至,年随喜到。一幅幅春联,一抹抹鲜红,一缕缕喜气,仿佛都鼓足了劲,敞开嗓门,一同喊出三个字——过年了!嘹亮的声音,长长的调子,穿云破雾,响彻九霄,唤醒了大地,点燃了村庄,迎来了新年。且不说彼时写春联时人潮拥挤的场面,众口夸赞声中先生洋洋自得泼墨挥毫的气势,和现在街上买来的印刷版的,千篇一律的春联不同的是,从村东一路往西看,一家家一户户鲜红的春联,可能纸张的颜色深浅不一,裁出的页面大小不一,字体的好赖不尽相同,内容也千差万别,但一张张,一幅幅,一点一划,一撇一捺,都洋溢着浓浓的墨香年味。春联的内容亘古通今,歌党颂春,雅俗共赏,喜乐同春。有从书报上摘的,有从旁人家门口借抄的,也有一时兴起自编自写的,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字里字外散发着浓浓的,滚烫的,喜庆的年的味道。如今,那种浓浓的带着土气墨香的喜庆年味,早已淹没在满大街的印刷体春联之中,再也找不到,再也盼不来。</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从古至今,对于孩子们,压岁钱才是过年的重头戏。现在流行大红包,一个孩子的压岁钱,随便几个红包,动辄成百上千,也不够他们花销,年意正浓远未结束,压岁钱就早早的花完了,便想着法子又找父母要。我们小时候那会,一毛两毛的压岁钱便很开心,很知足了。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瓣,一分一分地花,足足能花一个月。那些即将入学或已入学的,尤其是女孩子,舍不得花,拿洋灰纸折叠个钱包,把压岁钱小心翼翼地放进去,积攒起来,一直等到临开学了,再从“钱包”里取出来,凑在一起,买几支铅笔,买几张白纸割了钉几本本子。我始终也弄不明白,时下成百上千甚至逾万的压岁钱,却怎么也比不上彼时一毛两毛钱的快乐与幸福?是由于人民币贬值的缘故吗?还是孩子们的快乐幸福本与金钱无关?也不过才短短二三十年的时间,从一毛两毛不嫌少,到成百上千不够多,到底有多远?是曾经的贫穷抑制了人们的欲望,还是当下的富足膨胀了人性的贪婪?</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因为贫穷买不起电视,偌大一个村,也只有那么少得可怜的一两台9英寸的黑白电视机。春晚也只有不多不少那么几张熟悉的面孔,不多不少那么几首人人耳熟能详的歌,不多不少那么几段年年热剩饭的戏曲小品,却不顾天寒地冻,男女老少一村人,露天齐聚,挤在一台小小的黑白电视机前看春晚,盛况空前。总也看不够,总也看不厌,看了还想看,恨不得能装在口袋里,搬到手心上,想看便看,想听便听。现在几乎家家户户墙上都挂着巨屏的彩色高清电视机,流量明星一大把,节目精彩纷呈,相声小品,歌舞戏曲,魔术武术,应有尽有,无所不有。到了除夕夜,家家都开着电视,放着春晚直播,却一个个盯着手机不停地翻动,你播你的,我玩我的,曾经一地奢华风光无限的央视春晚被国人放了鸽子。春晚,成了实实在在的“鸡肋”,观之乏味,错之失落,末了还得尴尬地面对铺天盖地的吐槽与诟病。难道真是现代人的欣赏水平提高了?还是春晚已经过气,众口难调,辉煌难再?</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么,年到底是什么呢?难道真的只是一只长角巨齿,昼伏夜出,伤人害畜,却又分明欲闻其声,欲见其形,欲执其耳,欲伏其背,入梦又入心的怪兽?还是如今不知不觉被折腾得面目全非,不可名状,扭曲变味的四不像?</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过年如听音乐,曾经的年,犹如一曲自云中雾里,谷底水面,山村水寨,林间溪边飘来的轻音乐,如莺声燕语,如溪流风吟,如笛声,如虫鸣,流进生命,融入血脉,在岁月中流淌。现在的年,如一曲嘈杂烦人的靡靡之音,难入耳,更难入心,不想听,听不懂,只能一笑而过。</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过年如看书,曾经的年,如一部残缺的历史演义,尽管已经没了封面,卷角泛黄,缺字少页,却翻了又翻,看了又看,闲时啃,梦里嚼,总也翻不厌,总也看不够。如今的年,就是一部荒诞穿越的无聊小说,不过是华丽封面下蹲着躺着的一堆堆变异的文字。不想看,不愿看,懒得看,一见即烦,再见生厌。</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过年如饮酒,如品茶。曾经的年,如一杯浓香醉人的陇南春,醇香四溢,明知不胜酒力,却诱惑难拒,不饮不快,拼却一醉。现在的年,如茶过三巡,索然无味,入口下肚的,不过是推杯换盏间一杯杯寡淡无味的凉白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冬寒才至,腊月已尾,甲流肆虐的龙尾巴已渐行渐远,只剩下形单影只的背影,在瑟风残阳中踽踽独行,无奈地颤蠕着尾巴梢,辞别人间。即将到来的巳蛇年已在路上,披风戴霜,蛇尾生风,一路呼啸着,扑面而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人生如梦,莫负流年,对酒当歌,对月当吟,年来当欢,岁至当舞!春风迎岁,金蛇送福,年来了,年来了,踏雪携春敲门了,你听到年的声音了吗?闻到年的味道了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