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亲情

竹影留云

崇阳的早晨温暖而舒缓，好不容易睡到太阳照到床头还不愿起来，却被一通突然的铃声吵醒，懒懒地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声音:“你在哪呢？”

是母亲打来的电话，声音里明显透露出不悦和焦急。

“我在崇阳啊。”

“好你个兔崽子！一天到头不见你影子，星期天又跑到崇阳！”

“我到崇阳做客啊！”我被骂得一头雾水。老娘年纪大了，阴晴不定，不定啥事惹她不高兴了，“什么事啊？”

电话那头一阵沉寂，“电话里说不清，回来再说！”

下午，送完外甥到高铁站，我匆匆地往家赶。母亲的老屋与我相邻，推门进去，只见她正一个人弯着腰在床边包饺子。

这熟悉的画面，不知已经有多遥远了。想想前不久老娘说想吃香米我马上给她网购了一包泰国香米，还问她过年需要什么尽管跟我说我去给她买，没哪里有不对呀！咋就突然不高兴啦？“怎么回事啊？”我小心地问。

母亲瞥见我进来，张口便责问:“谁叫你到新乡去的？你去招惹她们干什么？！”接着絮絮叨叨提起当年的旧事，满腹的伤心和痛恨……

原来是因这事。上月底我去沈阳出差，返程时坚持选在新乡中转，停留了一晚，期间去看望了一下表妹和姨父。

说来新乡与我的渊源挺深的，它是我母亲的家乡，也是我的出生地。那儿有母亲的亲人，也有我太多久远的记忆，儿时的欢乐、青春的懵懂、成年的伤痛……它在我的内心深处早已刻下一道深深的烙印。让我始终对它有着一种割舍不掉又说不清楚的情愫。

也许这就是乡情吧。离得越远思得越浓。所以得便经过河南我是一定要在新乡停留的，哪怕只一晚！曾经老旧的平房小院，曾经热闹的解放桥和老公园，曾经葡萄藤爬满堤岸的卫河，还有曾经熟悉的亲戚和邻居……他们现在怎么样？新乡的面貌是否已经改变？老家的一切都是我魂牵梦萦的全部。

其实我去新乡不只是为自己，也是为母亲。母亲年事已高，已不便远行，也许有生之年再难得回去一趟。我此行也是替她老人家旧地重访，缅怀逝去的岁月和时光。也算做儿子的一份孝心。

时过境迁。新乡的变化的确很大，变得我已不敢相认！新建的楼盘鳞次栉比灯火辉煌，新修的马路纵横交错车水马龙，昔日的容颜已是荡然无存。一座现代化气息日益浓重的城市早已湮没了曾经的纯朴古旧，只剩下亲人之间的血缘关系还在断续……

我的姨妈在新乡，她是我母亲的亲妹。秋叶落尽的时候，她走了。听说最后成了植物人，人事不知，饮食不进，瘦成了皮包骨。乍闻这个消息，我除了震惊还有些唏嘘。姨妈曾经那么富有，但她失去了健康，到头来依然是一场空。

我的母亲听闻此事倒没有表现出伤感，不是她到老已看淡生死离别，而是她对姨妈犹怀痛恨无法释怀。母亲早些年曾经客居新乡一段时间，她是受姨妈的鼓动投资那时候风行的民间高息贷的，结果省吃俭用辛辛苦苦攒下的二十万块钱被姨妈坑进去了血本无归。关键这笔钱很有可能是被姨妈吞进了自己腰包填了她的亏空而并非到了集资老板手里，但苦无实证母亲无可奈何。这个打击让母亲痛入心扉，姊妹的亲情在金钱和利益面前如此脆弱不堪一击！你说她能原谅她吗？

但我总是有点天真地以为，人生不应该只有记恨，太多的背负只会影响生命的成色和质量。也许选择放下可能会收获更多的温暖与回报。

于是，那一晚我到了新乡。

表妹请我吃晚饭，在她家附近的一家酒楼，姨父和妹夫都到了。我们坐一桌，边吃边聊久违的亲情与家事。多年不见，表妹早已不复当年娇俏的模样，已然发福得厉害，她也是做姥姥的人了。姨父身体还很健旺，谈起姨妈，他说他尽心尽力了，只是没有立坟。他想等他百年之后，把自己和姨妈的骨灰一起洒入大海不留念想。想想也是，人走了，带不走一片云彩，所有的钱财、欲念连同身体都灰飞烟灭，空留下坟头还有什么用呢？

那一晚平日从不喝酒的我喝了点酒，姨父与妹夫陪我一起微曛。我没有提母亲的旧事。

回来后，我告诉了母亲我的新乡之行。母亲有些怅然，没有说什么，没想到才刚过了一个星期，母亲又激动地责怪起我来。

她终究不能原谅姨妈对她的坑骗与伤害，这种亲情的背叛带给她的伤痛深入骨髄让她用尽余生无法释怀，连带我的努力与宽解也被她视为无原则地妥协而痛遭斥责。

看着母亲的难过我无力辩解，也许我对亲情的修复刺痛了母亲的神经，她的执拗和坚持早已伤痕累累，我不能再给她添新的伤痕了。

亲情，在我家成了一个无解的方程，也许直到彼此老去，再不会得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