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乐章文史楼漫忆

知月明蓝

校园星期六的晚上 沙曼就学期间，最美不是一刻千金的春宵，而是每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周六校内有舞会，舞场者，饭厅也。这是引人入胜。你看，发儿光光的，唇儿红红的，鞋儿亮亮的，衣儿鲜鲜的，伴儿款款的堂堂的，青春缱绻，芳华旖旎。金童玉女，两两结伴，舞兴酣畅淋漓。我呢？我却在文史楼孤独的灯光下，书我合一。喧嚣的世界不听了，缭乱的难题不想了，只受教于眼前的书一一眼前的书就是经。这就是《约翰，克利斯朵夫》带给我的快乐。有时也想起我的同学正在舞厅风头正旺，于是我为他们写意立象一一把我靑春珍藏的微笑和泪珠统统给你出现了奇迹我变得殷富拥有了一个你《示你》直接写跳舞的一一我们赋脚步以灵魂凭藉震颤心旌的旋律松江之滨觅到我的知音此时两手相握，两身相依我们赋脚步以灵魂轻盈妩媚，款款的细步摇曳你的兰风竹韵眼波如梭，频播的笑影传递你无价的一片真纯乘着乐曲的翅膀你带我飞翔，我的心上人梦幻一般啊，羽化一般旋转今宵，旋转了我心我幸福地拥起了千金时刻同你一起旋转未来的年轮为了写舞，我还特意去观瞻一次。现在想起来真是可笑。但是还是要说：星期六的晚上，你真美呀！请停留一下。 大海的蔚蓝 文学课堂兴奋地赋予我大海是蔚蓝之境诗美在我眼前展示的大海闪耀着蔚蓝色的波涛，和骄傲的美色这是普希金的描绘巴金：海，一片深黑色田汉：海波绿，海云长雨果：大海，一切都是青灰色奥斯特洛夫斯基：海，一片伟丽而宁静的碧蓝我儿时所见的大海一一东海不像蔚蓝的领略我壮年所见的大海一一黄海不像蔚蓝的视域我年老所见的大海一一南海不像蔚蓝的版图见海见色，见仁见智？ 最美的相遇 你是我最美的相遇大学时代，我们注定相识相知你是我最美的相遇因为与你的结识我才有机缘结识那么多光彩照人的倾国倾城的女性一一娜塔莉娅，从《罗亭》款款走来丽莎，从《贵族之家》面向人民叶琳娜，在《前夜》她果敢无畏薏丽娜，《烟》中她冷傲妖媚狷介玛丽安娜，《处女地》上明亮的星齐娜伊达，《初恋》令人无限痛惜阿霞，啊《阿霞》，散发青春活力吉玛，涌向《春潮》，酒窝美人痣…多少年过去了，心还在惋惜，她们也是血肉之躯，让我长怀幽思大学时代，我们注定相识相知屠格涅夫翁，你是我最美的相遇！ 校园的早晨 最美的早晨，是校园的早晨，是沙曼校园的早晨，是我记忆中的沙曼校园早晨。早晨的校园有绿，绿是在春风的提携下，草也绿了，树也绿了，连风儿也绿了，与学子的青春相映成趣。早晨的校园有花，花是在绿意的衬托下，红也开了，黄也开了，连姹紫也开了，与学子的年华相伴成锦。早晨的校园有雪，雪是在冬君的号令下，天也白了，地也白了，连世界也白了，与学子的纯洁相对成镜。早晨的校园有诗，诗是在缪斯的鼓动下，云也美了，霞也美了，连残月也美了，与学子的灵感相和成章。我凝神想着我曾经的校园的早晨，那每一日的起始，都打上了时代的烙印一一从穿着丶举止丶思维丶言语丶思想丶信念里流露出来。如果抖给今人看，他们会说，怎么这样呢？如果与同学回想起来，大家会兴奋起来，这么多年还记着呢！如果自己缅想起来，会津津有味，苦也罢，甜也罢，并蒂着青春就是美！沙曼校园的早晨，一个接着一个，一千二百个连成早晨的城，汇成早晨的海，累成早晨的山，最后织成锦一一一纸大学文凭。大学校园的早晨，是最至要的早晨，后续的所有早晨，包括所谓金碧辉煌的早晨，所谓靑云有路的早晨，都是沙曼校园分娩的，她是母亲！ 永远的校园和诗情 母亲一样的母校，永远的校园！她是人生的亮色，理想的摇篮，事业的发轫点！是我们毕生难忘的圣地，我们永远顶礼膜拜的殿堂！7抒情诗，永远难忘同学之间的友情。这友情像课堂上吮吸知识雨露那样甘甜，像落在校园里松树上冬雪那样纯洁，像院庭里绽放的丁香那样芬芳，像小桃红那样静美，像周末礼堂上映的影片一样富有情趣，像国防体育俱乐部那样新奇。清幽的庭院，风华在驿动丶在律动，在喧响丶在奔涌，我的沙曼大学。那些和落叶一样岑寂的往事，和往事一样遗憾的年轻，和年轻一样易凋的花朵，和花朵一样美丽的诗情，和诗情一样灵动的青春，和青春一样飞扬的魅力，和魅力一样灿烂的心境，和心境一样辽远的未来，和未来一样祈祷的禅意，和禅意一样飘逸的落叶，只能在幽怀中感悟。那时，每天撕去日历都撕着我的心，最后一个暖风中的白杨，满地飘落我洁白的伤感，何处港湾能停泊我的憔悴？最怕信风吹分袂，倩谁共忆同窗时？ 三个精彩 我们这个年级刚上第二学期，就把我们送到学院的“三勤农场＂，一边劳动，一边开展所谓“系统组织教育＂。年级指出存在的问题：学习目的不纯，只学中文，不学师范，想当作家。灰色的人生观，唱靡靡之音，看不健康的书。不相信真理，牢骚满腹。小资产阶级的恋爱观。我们要让劳动的洪炉炼红我们的思想，要“磨破手掌，转变立场；晒黑皮肤，炼红思想。＂有的同学在检查中说，同学们，我就是没办法把心拿出来给大家看看！另一个同学说：北大考不上哪儿都不想去，却到这儿来了！大家一听就笑起来了。这是四月二十九日，已是二十点了。电灯没来，在马蹄灯光下检查照旧进行。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女同学，站在长条桌旁，桌上放着一沓材料，手中握着一个纸卷。她说话很快，总是那样的语速。她说：父母溺爱自己，自己又不知自爱。总觉得孤独，却要寻求尼姑那样的生活。看张恨水的小说非常有兴趣，常以书中人物自比。读了欧阳凡海的《无辜者》，又把书中人物和自己比上了。对班集体漠不关心，有我无我一个样。大家批评我希望我立即回头。现在我有所觉悟，同学们你们给我吃什么药，我都吃，只要能治我的病。不用水，我要大口地吃！不怕是苦的，酸的，辣的都行！在我前面大家热热闹的，我们一同去吧！当我要掉队，要走不动时，同学们拉我一把！这位女同学叫刘丹，是属于耐看型的女同学。她正在发言中，另一同学董兴坐在通铺床沿上，因为打瞌睡，扑咚一声，一团黑影，趴在地上。两百人的会场顿时蠕动起来，活跃起来，兴奋起来，人们笑得前仰后合，主持人也抑制不住自己了，正在检查的刘丹也笑起来，潜伏在大家身上的瞌睡虫通通被赶走。董兴摸摸跌痛的鼻子晃晃头，眨眨眼，扑一打两下身上的土，歉意地坐回原处。巧不巧，说时迟，那时快，当董兴一团黑影跌落地上之时，一直灭了的电灯，突然亮了，一直摸黑，现在觉得太亮了，简直像白昼一样。所以，会场上的骚乱，会场上的异动，是在亮了的光耀世界发生的，互相之间，会议的主持者及领导层，会议的被教育者，大家都见了光，方才都那么忘我，都现身了真我。“以前我读书没有收积极的东西，却吸收了消极的东西。＂刘丹继续讲了，一下子还收不回人们的注意力。她做着手势：现在我要赶快丶立即丶马上改正错误。同学们，给我药吧，再给我打下个很痛的针。我不再畏缩了！刘丹同学的发言，博得了同学们的热烈掌声。多少年后同学们见面还提起此事，说有两个精彩：一个是刘丹富有个性的热情洋溢的发言；一个是董兴瞌睡中从床边扑到地上。这也毫不奇怪，其实每个人都是强忍着瞌睡，因为白天劳动强度极大超过八小时，亟待恢复体力，可是晚上很晚还在搞“系统组织教育＂，谁也不是铁打的金刚。这第三个精彩是多少年以后的事了。一个同学爱慕刘丹，终未果。当他有了四个孩子的时候，给孩子们起的名字，个个含“丹＂。这位同学的妻子要讨个究竟，看含的是怎样的“丹＂两女终于相见了。我的这位同学，真的是刻骨铭心的一往情深啊！ 在心的江咏絮师长 一天江咏絮老师来了，依然是在医院办完事来看我，这次给我带来了屠翁的两本书：《烟》和《处女地》，扉页上留下她娟秀的字迹一一给秭援，咏絮。老师的心意我深深地领了，融汇到“屠翁的濡染不会泯灭”中去。1994年夏，离休后的江老师被《思与行》（省职工思政工作研究会主办）聘为编辑，负责文艺栏目。她刚一接手就给我打来电话要我写点什么，而且可以随时写随时刊用。我真高兴，报刊约稿从来没有这么宽松过，只有我的老师啊！这样在三年时间里在此发表诗文12篇（首）。《忆祖母》《母亲的爱》《说2老师》《我和一支歌丶一个小女孩》《心灵之约》，都是在这里发表的。江老师是平易的，又是深邃的。我愿听她讲述在哈师中文系所经历的一切，又要小心绕开她失子的不幸。她不愿讲别人，只讲自己的经历和感受；如果需要讲别人时，也多是讲别人的优长和好处。她极富同情心，一次我提到和王雅昇老师的交往，王老师亲自到我这儿来，把他编写的书送给我。她说王老师是好人，只是太软弱了，不幸的结局。她用感伤的语调，说得我眼圈都红了。有一次我去江老师家里去看她，他拿眼镜时从眼镜盒里掉出一个小纸片，我忙从地上拾起来，一看原是一张久远的照片。一个少女的形象：清纯丶美丽，只是似乎在眼里凝着一层淡淡的忧郁。不用问了，这一定是老师年轻的照片。我注视照片良久，良久，以文学的眼光，以历史学的眼光，以社会学的眼光，以美学的眼光，以未来学的眼光，以生命学的眼光，以暗示学的眼光，以易经的眼光，以星相学的眼光。有顷，我方把照片交回老师手中。我什么都看出来了，又什么都没有看出来。由这张照片引发了江老师有节有制的谈吐。留在江老师心中的这首《叹息的小夜曲》，以无限往事做背景，衬着不泯的感伤，她一字一句说（背）给我一一 “永不能消逝，心中思念如炽，怀念伊人，衷心萦绕，牵动闲愁千万亿。昨夜梦乡中，伊人倩影依稀， 似水般清，似花般丽，绰约缥缈如仙姿。 难留梦境如许，觉后益感身孤寂，惟有独自懊恼，日暮栏杆空凭依。我心无所望，更无所欣喜，惟盼得今日斜阳坠，且慢度长夜迎明日，竟将失意消磨尽。思伊人心如焚，愿长夜速去，朝阳暖我心！啊一一啊！”1946年，江老师18岁参加革命，进入鲁迅艺术学院学习，后在北师大俄苏文学进研斑学习，1959年以后做了我们的老师。 师长慧者 我读老师始于沙曼学院课堂读老师青春风华倾注于传道授业在经典《青年近卫军》的解绎中让我闪烁一个学子的潸然泪光我懂老师，老师也懂我却不是单单课堂所能完成师生情谊穿过岁月沧桑岂是短短大学时代所能包容？老师知我喜爱屠格涅夫翁她把珍存的《处女地》给了我与我俄语版的《前夜》交相辉映存志于我的文学维度和审美中老师的淡然悠远天赐期颐是我精神也是生命生存榜样她温婉淑慧又善良正义是我永远在心的师长 永远的师姐 这位师姐比我高一级，属于1958年入学的那一期。她的名字很普通很中性，姓罗名礼，1935年生人。在校三年期间，无论是在教学楼里，还是校园里，食堂里，还是全系活动中，从未有过交集，哪怕是一点头，一句话，一瞥目光，都没有发生过。也许旋踵交臂间有过那种全无意识的“邂逅”。但是，她身上的光环，却一直闪耀着。起码，她有四道光环：第一，她的父母是新四军的老战士，老革命，钢铁般的阶级属性。第二，她本人是具有多年党龄的女共产党员。第三，她少女时代就离开上海参军入伍，在抗美援朝战场上出生入死。第四，抗美援朝战后她先是考入华东师范大学，后随军人丈夫来哈尔滨即转入哈师院中文系读书，她政治成熟，思想敏锐，口才丶笔力双绝。1963年7月，我毕业分到了附中，正应了参与分配的萧洪凡老师说的不远不远。我们学年毕业六个班，竟无一人留校。附中语文组18位教师，有9位是沙曼吖业的。逐渐同志们都熟络起来。我注意到罗礼，我这位师姐。她仍是学生时代的装束，典雅端庄，大家大气，蕴含着一种端详不尽的自然美。那双晶亮的眼睛闪动着智慧和真诚，嘴角总有一种看似无实则有的笑意。和她在一起总有一种向前的力量鼓舞你，总有一种向上的思想引导你。我自然而然愿意同她接近，接受她的感染和熏陶？怪不得，她和丈夫来东北后，还有一位她朝鲜战场上的战友前来找她；他说他是踏破铁鞋几经辗转捧着一腔后爱慕而来，当他知道为时已晚时，已是热泪抛抛洒一一“我将遗憾终生！”罗礼长于我，她是姐姐。我多么希望我生命中有个姐姐。我不能唤她大姐，因为“革命队伍中不能称兄论弟”，当然也就不能唤她当大姐了。我也从不叫她罗老师，干脆直呼其名：罗礼。那时市内还偶有话剧的演出，罗礼便买票带我们去看。1964年的国庆节假期，市内的都回家了。语文组就剩下我和吴老师（他也是哈师院毕业，高我两级）两个单身。此时罗礼也在住校（丈夫在南方学习），她同两位年轻的女教师同室。那时罗礼的小儿子放在学校附近一位阿姨家照看。罗礼在阿姨家做了点挂面，并卧了几鸡蛋，端到了她的寝室，准备了红肠小肚什么的。把我和吴老师叫去，每人倒了半杯葡萄洒，这是下午三点钟的时候。罗礼端起酒杯说，今天咱们在一起过节了。那时举杯只有一句朴素的话，或者连一句朴素的话都没有，哪像现在酒嗑这么多。那时人们都不胜酒力，仅能喝上一杯。我们一面吃点东西，一面听收音机里播出的音乐。这十分难得了，困难时期将将过去，那时食品依然很少。我看着刚喝一点酒就着色的罗礼，庄重地举起酒杯，感动地说：今天我真高兴，谢谢大姐！从不称姐的我，今天破例叫了一声大姐。她看着我们无拘无束地吃着，显得更高兴。她是一位非常慷慨大度的人，也是一位见过大世面的人。正当我们吃得杯盘见底的时候，罗礼同室的一个今年分来的老师从市内家里回来了，我们也就结束了，很快就收拾好了，也就散了。就是这十分简单的一件事，在以后不久的“面上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提到了党员大会上，为此，罗礼受到了严厉的批判，她作了检讨。当时我和吴老师都没有资格知道。罗礼纹丝也没有向我们透露。罗礼的党性是非常强的。直到wG初期，有人又要做文章时，我才从别的同事嘴里知道。原来是那个女同事，看见我们在寝室里吃饭，“两男一女，还有葡萄酒，还有音乐＂，就添加佐料，无限想象，以目击者的身份大肆渲染，报告给支部书记了，以此表示对党的靠近和忠诚。真是天生的线人。已经是深秋了，罗礼见我穿得很单薄，好像耐不住冷风的穿击了。就从家里拿来她丈夫的毛衣要我穿，那是一件银灰色的得很考究的毛衣；毛衣，那时对我来说，无疑是奢侈品。我踌躇起来，怎么好穿起那么有身份的大军官的衣服（而且不是外衣）？她看出我的犹豫，就非常郑重而真诚地说：“他现在在南方，暂时用不到，你就穿嘛！”我看她的面色，是不容置疑了。于是，我就地穿上，她看着笑了；我却泪光闪烁了。从此，我穿毛衣总喜爱银灰色的，“银灰色几乎让我刻骨铭心＂。作为教师，没有手表实在不便，难以掌握课堂的讲授授；如果假以时日，当然也可以做到分分不爽。但是在教师的岗位上，我只是一二龄童。国产上海表的购物票发给我了，可是差不多需要两个半月的工资，每月还必须寄钱给父母。怎么办？放弃吗？依然是罗礼，连看也未看，拿出她一个月的工资（她高于我两级），带着手温，带着同志和同学的慷慨和真诚，连着工资袋递给来了，而且是不要返还的那种。我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还有一件事我终生不忘。我在大学虽未入党，但一直要求。工作后一直作为积极分子参加会议。有一次支部召集积极分子开会语文组有的同志参加了，却未让我参加。我情绪波动起来。罗礼把我叫出去，劈头盖脸一顿数落：看你怎么这样不成熟？我还从未领略她这样严厉严肃。她严厉地把我批评高兴了：“我理解了！”我和女友相识不久就请她给作结论。她是一位非常有才华和能力的人。做多大事，负多大责任，她都能胜任。后来还是同到了家乡上海。“着我旧时装＂，一还一本色仍作中学语文教师，直至退休。我只要去上海必定去看她；后来是女儿代我去看她的罗姨。我着实想念她，她是我最敬佩的师姐和长姐！五六十年的岁月山高水长。永远记忆我的师姐和长姐罗礼，那是一种永恒的魅力！ 班刊记事 1959年的秋风吹我到沙曼，开始了难忘的大学生活。因在中学时代办过学生刊物，所以特别留意这种手工作业的刊物。学院有《联合报》，中文系有《红起来》，都系黑版报性质。各班都有班刊，皆系墙上纸刊。名字五花八门，计有：《丰收》《红旗歌》《洪流》《红旗手》《红旗飘飘》《沃土》《跃进》《东方红》《洪炉》《烈火》《红专》《墙头小曲》《短笛》《红又专》《红雨》《海燕》《满堂红》《红旗飘》等等。凡此种种命名，无不打上深深的时代烙印。中文系莘莘学子，谁不想表露自己的才华？在各级报纸和刊物上发表作品，形同攀登古蜀道。“才华”被憋得嗷嗷待放牧。能在院刊丶系刊上占一角之地，脸上已大有光彩了；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只能在班刊上各展其姿。于是，各班的班刊红火起来，缤纷灿烂，有如鲜花顶着露珠，而且常常会使你一惊：居然还有这等高手！这叫野有遗贤。各班特别是同年级的各班，比劲十足，说是比内容形式的统一，实质上是比的人才，人的才华。我纵观全系近三十个班的班刊，感觉高年级深沉丶遒劲，但杂有卖弄；低年级，特别是一年级，清新丶热烈丶执著，但欠火候。那时最坚硬的词是立场，是方向。办刊特别讲究方向，刊物的方向就是共青团员（那时学生党员非常稀少）前进的方向。在当时时代氛围中，一些较有个性的作品，一些表现青春驿动的作品，是上不了班刊的；一旦上去，就会被当作杂草（即或不名之为毒草）拔掉，当头棒喝。才华就是在限制中崭露头角的。有艺术感染力的作品，你一眼就可以看出。那么多作品，经过岁月之河的冲刷，全没了影象，但时至今日还记得许子荣（就是跳伞时挫伤脚的那位）的两句：“万丈红专锦，教育方针绣。”题外话，当然也记住了当年刘大老师给一位再婚老师的贺联（贴上门边）：一对新夫妻，两个旧傢伙。与班刊有关的一事至今记忆犹新。是1963年的春天，几个月之后我们就毕业离开文史楼了。这期间班刊渐渐稀少。一天晚上，我进入文史楼，登上中文系的那层，在墙壁上发现了新的班刊。一看刊名叫《红士土》，是中文系入学半年多的一年级办的。说实在的，无论是内容丶抄写以及美术装潢都觉得很好。一边看，一边升起这个结论：总是一年级办得好。我的留言：《红士土》像中文系一年级办的！一一却产生了歧义。于是，我在留言簿上释像。先释像一年级。因为只有一年级才这样执著丶坚持丶认真，肯于花力气，下功夫。再释像中文系，中文系的班刊就其文学性丶艺术性丶可读性，显然高出其他系。《红士土》办得好，代表中文系的水平。以后，这事都归于沉寂。除了当事人，除了看过留言簿的人，谁也不知道在留言簿上发生的事。 跳伞训练 青年人碰上一件新鲜丶动人而有意义的事情，尤其是带有一点“冒险”意味的情境，就会燃起青春的火花，连生命也显得更美丽了。 学院红旗民兵师组织伞兵训练，落到了中文系我们年级头上。分两次，每次一个排，三十多人。任命我为伞兵第二排排长，六班团支书闫昌德为副排长（指导员）。 这是1960年5月下旬。只要天气允许每天都是四时半集合去国防体育俱乐部（位于动力区）。怀着一种好奇好胜的心态，行进在哈尔滨的夏日里。 国防体育俱乐部的跳伞塔（塔高75米），就在我们面前巍然矗立了。我们要完成四个科目：跳平台，练操纵带，感性跳伞，脱钩跳伞。 用一天时间练两个科目：跳平台和操纵。不断重复单调的动作，心早就着急了。那个像假小子一样的王教练，虽然个头不高，却很精悍。她十分严肃而认真地要求每一个人。因为基础打不好，是很容易出事故的，事故都涉及人身安全的。我起空了，鸟瞰哈尔滨市景，极目四望，真是站得高看得远！虽然只是短短的几秒钟，几秒之后就飘飘然下落了。这是感性跳伞。 两天之后就脱钩跳伞。六月六日，两个排60多人的队伍整齐地行进。天气是这样好啊！柏油路两旁的白杨树纹丝不动，高大的烟囱的缕缕青烟笔直地指向天梁。天气好，机会好，人人喜于心，跃跃欲试。“口袋”，就是那个灰色的丶像口袋一样的风向风力计，好像已被绳索缚住一样，一动不动。“准备好，脱钩跳伞！”五个钢臂同时操作，一朵朵云花，鼓足了勇气，在碧空中灿烂地开放了，飘飘然自苍穹自由而下。一次，两次…动作敏捷协调，四分五秒一次。 我们每个人都完成了八次脱钩跳伞，在空中留了影。八次中，我兴奋地俯视了东西南北。最美的就是脱钩后的几秒自高空飘飘而下，空气的浮力，伞的托举力作用下，羽化般缓缓而下，那种感觉真是神仙一般，永远附体，一生一世都不会失去！ 这次训练，5月26日开始，6月8日结束。只发生一个小故障：四班许子荣把脚戳伤了。因为从空中下落时来了一阵风，许技术不熟练操纵时方向反了，把脚插入另一个伞圈上了。总体上是安全的，这也是近七十人的队伍。 为表谢意我同一排长谭义德把刻有“碧空银花放，东风友谊长＂的大镜子，以学院民兵师直属伞兵连的名义，赠送给国防体育俱乐部。 学生时代的结束 这是大学最后一个学期的最后一段时光。这些师范生又想又怕由大学生变成小教员，俏皮而言大姑娘变成小媳妇。该来的终归到来。熏风吹，花儿香。七月热乎乎地来了，我知道我们的学生时代就要结束了。宿舍里，教室里，一改往日的紧张有序，教室里自修的人寥寥可数，有些许凄凉的况味，沉重的空虚向心头压来，让人感觉我们的学生时代就像结束了。考完了最后一科古典文学，就听谁说了一句：永别了，考试！众同学似乎都卸下了多少年的重负，一时身轻如燕；我倒是心情沉重起来，意识到我们的学生时代就算结束了。辅导员摊开黑龙江地图，要大家选择去向。青年人志在四方，没有什么“猫腻”和“暗箱”。尘埃落定，同窗手足将星撒八方，每张派遣证都会沉重起来，是时我们的学生时代就已结束了。隆重的毕业典礼，仪须如仪，走出礼堂，挥之不去的依然是沉重：我们的学生时代真的结束了。毕业聚餐，讲了，听了，说了，吃了，喝了，哭了，笑了，唱了，跳了。谁说句这是“散伙饭”丶“最后的晚餐”，气氛不由得沉重起来。走出来，一些人有些跄踉，蓦地飞来一个意念：我们的学生时代真正结束了。班级，寝室，同乡，好友有奔赴岗位的，不走的送走的，后走的送先走的。车站丶月台是分手之地，叹息，洒泪，叮咛，握手，拥抱，挥手，每每都异常沉重一一我们的学生时代最后结束了。人间有些事体是有好几个结束的。 毕业前夕必做的事情 同一些同学相约，各写一首诗，录在学报底页上，算作向学生时代的告别词。我写了，写于大教室丶阅览室，写于丁香树下，写于朝霞成锦中，写于晚风低唱时，成于漫步庭院中，成于似睡未睡中，成于主楼前向柳树下，成于饥肠叫板时。拜访了尊敬的师长，认真记取关于人生的嘱咐。班会上，在全班同学面前，认认真真讲一次话，捐弃“前嫌＂，如果有的话。有的不厌其烦地再次介绍自己。在太阳还没有出来的清早，去操场跑了一次“告别＂。需要郑重告别的还有校园里的蓝天丶云霞丶晨光丶月色丶星辉丶夜幕，每一个都有美好的附丽，它们给了我许多的诗意和慰藉。和我一起相伴的床，能与它合一次影该有多好；可是连简单的“文明＂都没有，只好黙立数分钟，向床表示歉意。在那本厚厚的《大学生》中我读知，在毕业前夕一定要对你喜欢的女生，很认真地告诉她：“我爱过你！＂在惊艳的地方，还有诗意要挖掘。花了大半天时间，整理自己的书和笔记之外，是自己的习作一一诗稿和文稿，还有同学间相互揶揄的记录，这些都留给明日的回忆。离校之前，在图书馆走了一圈，每一门口一鞠躬，再拜书神和缪斯。终于要离校了，再理一次发，一切从头开始。我可以最后一个走了，走一个我送一个，他们是我靑春时代四年的同学；他们中的某些人，这一别也许就是永远的。临了，大学时代依然诗意盎然，只是有些“曲终＂的凄清和不尽的伤感。 情迷缪斯 沙曼时代是人生最美好的时光，美好的时光怎能没有诗情相伴呢？大学诗光五彩斑斓，诗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诗把我整个心灵抖擞起来，生活的七彩之光和七阶之音在我心灵上投影。我在捕捉灵感，灵感也在捕捉我。招之即来挥之不去的形象和感觉，纷纷涌上心头，奔注笔尖。一手握着凌乱的诗稿，一手握着书本，在幽静的校园和青涩的岁月里穿行，在图书馆和青春的梦幻中停泊。于是营造了一些长长短短的句子，描摹了情钟缪斯丶情迷缪斯之佳境。缪斯亲昵之时，那情志湍飞的诗句，时不时地珠玉般涌出，与芳草辉映，与云锦媲美。缪斯，为你的到来而激动，又为你的到来而安宁。一切都出于自然，一切都归自真诚。缪斯，我的诗是一片飞白的苇花，在寂寞里摇曳，你可鉴赏这幅风景画？我是你长空上的白云，飘飞在你万里青天，有幸被你引为知己，我愿粉身化成碧蓝！缪斯，掬一捧青岚一捧红霞入诗，愿亲近你卓然不群的才情，愿捕捉你稍纵即逝的火星，愿拥有你瞬间的隽永。缪斯，多想飞扬一叠诗情，做成靑春的彩衣，和你一同朗诵这迷人的夜，把美丽的时光揽进怀里。我是一根枯黄的小草，月下东篱强撑起精神，突然一滴滚烫的泪，悄然滴进我的叶心。仰起我沉重的头，听你曼声儿诉说：愿为你焦渴的梦，填补一点湿润。小草被感动哭了，涌泉酬答知音。万吨言语和语言，撞击着紧锁的眉头，万卡热能和热情，压缩在坦荡的胸际。脑海里聚拢着几百个昨天和一个今天，在我燃烧的眼里，成熟了一个创世纪的构思。于是奔湍的激流，涌到万丈峭壁，只待缪斯一个引信，爆成瀑布的壮丽。最难得的是天籁，最真纯的是心香，献给缪斯，需要绝唱。你一缕发丝飘在额前柔柔地拂着我蕴藏的情思其实我所瞩望的也不过是有那么一个童话的夜晚漫步在星光月辉里为你轻声诵一首你生命中别人都写不出的真挚为你悄声说一句你一生中他人都做不出的忠实如果你愿意会给我一根青丝拴起两颗心系上青春永驻的日子 江小笠突然来访 静静的午后，在老屋阳光像金子一样撒满我小说中的人物突然来访哦，江小笠依然那么风姿绰约依然那么魅力无限她，来自青春，来自华夏来自《青春与华夏》她，来到六十年后我，回到六十年前我流泪了，在世事沧桑中她流泪了，在往事忆念中我给了她生命与理想她给了我艺术与眷恋江小笠安详地坐在那里手里展着一叠诗稿在那组沙发前我们是在大学校园结识的那时她只有十九岁岁月变迁，时光流逝我已走到龙钟老态而她永远留在青春韶华我心中和笔下的江小笠是一位十九岁的女大学生是一位热爱祖国和人民，正直的丶有理想丶有抱负丶有才华丶智慧的女性。在她身上寄托着我的人生理想和美学理想。就是在这文史楼里，就是在这较为宽松的景遇中，我要写一本小说了，女主人公蓦然脱颖而出一一动辄笑得花枝乱颤的女孩，为痛苦的爱武装起来的女孩，感情火辣无束的女孩，闲云野鹤般舒散的女孩，好斑驳的一角女性世界，我沉积的留意零落尘埃。突然脑海一闪，我发现了美，原来是你，含蓄如诗的女孩，秀目亮着智慧和理性的光晕，丹唇锁着坦荡和磊落的襟怀。看你内向又那么磊落率直，看你外向又那么深沉含蓄。说你冷峻又那么平和，说你随和又拒人千里。你比漂亮多一份端庄，你比美丽多一种飘逸，你比俊俏多一档典雅，你比绰约多高一阶标致。也许这些无从谈说，你就是一个活脱脱的你，仅此而已。这本书稿，终于在文史楼秘密完成。这是我不负文史楼，文史楼也不负我的见证。书稿交给叔叔看过，我这样记叙了这事：一本大学三年生的习作置于大学外语教师的视域是叔侄间文字交流的初始当我的《青春与华夏》小说稿本请叔叔阅读时，叔叔笑意十足不知我的艺术儿能否挺立起来后来叔叔说，我见到了江小笠读懂了那些直白和一些蕴含没有读懂那些隐匿的思虑和经纬我写小说只有学伴一人知晓。离开文史楼的日子里，一次偶翻旧讲义，发现一张纸条，上面正是学伴阅读后记下的书中人物表。一下子把我带回当年，见到这些名字仿佛见到了久别的人，仿佛他们都是世上有血有肉的人。我一下子战栗了！他们再也无家可归了。一月风暴那把“消灾火＂毁灭了一切。毁灭不了的存续于心灵之中。“什么时候你来看我？＂风中传来了江小笠幽幽的声音。其实你走不出我永世的抚爱和呵护。那巧笑倩兮的样子令人难忘，那美目盼兮的情态一瞬永恒。你的存在是我终生的愿望。除了书虫，还有什么值得我是？除了文思，还有什么值得我做？陪伴我吧，我才安宁，郢正我吧，我才从容！《沙曼诗草》，那些诗写给谁的？同学发问，朋友发问，文友发问。我郑重地回答：写给江小笠的！那日江小笠突然造访，让我泪眼缤纷如虹。本来清晰地见她安详地坐在那里，手里展着一叠诗稿…定睛再看，什么都没有，梦幻一般，入了流年。她的信仰我的信仰，这般由来，但我的教养和学养，远不如她那般纯粹，那般地道。想到江小笠，就想到文史楼，文史楼不负我，我还是有负文史楼！ 游园赋 原来动物园和沙曼大院毗邻，1962年的时候，沙曼学生为动物园的建设出了不少工，动物园决定，凡沙曼学生可凭校徽免费入园。于是同学们常在课余时间，把动物园当作学习与散心的场地。于是也就有了我和学伴游园的纪事。这是一个春日的黄昏，兴趣所致，我同学伴来园散心。园内游人寥寥几双，全是恋人；只有我俩这r样结伴而来。刚刚苏醒的小草，扭转了头颈；亭亭而立的树木冷语相轻：你们这不是一双的两个，却来领略此情此景？一双双人儿，依恋在园中，春的／使者阿其所爱，都来献媚取宠一一大地呀，赞美那款款的脚步；小河呀，映照那缠绵的倩影；微风呀，传送那朗朗的笑声；树木呀，摇动着满头恭迎的绿眼睛。只有将归的夕阳，这么脉脉温情，一视同仁，笑看我们这对弟兄。别看我们今日是两个，他日我们会四人并行。爱在丛中／没有红花圣如血／爱在枝头／没有鲜葩洁如雪爱在沙漠／却有仙人箭挺如节／爱在绝壁／却有悬崖菊俏如铁我们的她们，在哪儿歌唱钟情？在生命的哪一刻，与我们相逢？我们的她们，从哪儿向一起聚拢？我们的她们，是何方紫薇青萍？我们的心海上，荡漾着依稀的帆影影；我们想象的天空上，闪烁着微现的星；我们憧憬的伊甸园，自有含苞向芙蓉；我们爱的岁月里，生长着常青的松。晚霞烧红了火热的字句，青春的梦温煦了诗境。这里的晴光树影，这里月光如水的朦胧，这里轻轻的叹息和焦灼，这里婉转悱恻的歌声，抚慰情怀，陶冶性灵。这里的每一条小径，埋藏着多少幸福的憧憬？多少人在这里初识丶相恋丶定情？朝晖丶夕照，花花木木，白云蓝天，情人眼里的每一物象，做了最美的布景。大树呀，长椅呀，老态龙钟，听惯了喁喁的情调，我我卿卿；看惯了绯红的面颊，热切燃烧的眼睛。我多么想有如李白丶拜伦一样，握着如椽大笔纵横，放声长吟：她走在美的光彩中；我多么想有曹雪芹丶莎士比亚那样包容天地的心胸，做“第二造物主”，给世界送来艺术生命。我们这不是一双的两个，我们这一对精神弟兄，走在地球的脊背上，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弥蒙。我们是枚没有成熟的果子，还有些靑；我们是羽毛未丰的小鹰，但心中却有万里鹏程。当走出公园时，脑海中翻腾着一一宇宙间／自有理想的结晶／凝固成／马克思和燕妮／这样伟大的／爱情世界上／自有两性的结合／产生了／居里夫妇／这样不朽的／姓名我们回到了文史楼，在明丽的灯光下，我完成了这篇《游园赋》。这就是沙曼大学时代的一抹黄昏，留给今天的一缕情思。这就是被岁月风干的一片绿叶。 别了沙曼，我梦开始的地方别了文史楼，我青春的纪念

第二乐章 文史楼漫忆

知月明蓝

第二乐章文史楼漫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