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与她的儿子

楊晓群

冷月，名如其人，她是我这次采访活动中捕捉到的对象，是一个非常值得采写的人物。她对人、对物象名字一样，“冷若冰霜”，而对她的儿子，却是全身心地投入，她直言她是为儿子而活，除了儿子，她可以抛弃一切。如此极端的“执着”，常常令我既惊叹又感概，当然，世上人间五月天最美，母爱最伟大，不过，象冷月这样独特的母爱实在是不多见甚至是少之又少，因为她除了儿子唯独没有她自己…… 让我们把时间拉回到上世纪九十年代，一九九二年四月。清晨。 灿烂的阳光冉冉升起，如金子般洒了一地。闪熠的露珠在滴翠的绿叶上怡然地怒放、升腾。人间四月芳菲尽，恰有新果初长成。馥郁和期待，沁人心脾。 “祝贺你！你生了个健康儿子”在余姚市第一人民医院的产房里，一个小生命诞生了，当护士抱着新生的小男孩，展示给刚刚经历分娩痛苦的一个名叫史冷月的小个子女人看时，她幸福的泪水伴随着孩子“哇哇”的哭声，涟涟而下。 这个刚出生的小男孩今天已是一名年轻的、出色的法官。 冷月技校毕业后，进入市通用机械厂任技术员，没有多久，便结婚成家，丈夫在宁波银行任职。时代耽搁了冷月的学业，也搁置了冷月曾经的“梦想”，但冷月最懂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她对儿子的期望就如同她一样矮小和朴素，不求儿子能够大富大贵、显耀门庭，但求儿子能如庄稼一样沐浴阳光，健康成长。 　　在冷月眼中，儿子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乖巧的听话的孩子。当然，既然是孩子，难免偶有顽皮，可她却极少批评儿子。她觉得，在每个人的心灵深处，天生都是渴望成功、渴望被欣赏、渴望被赞扬的。 亦如庄稼地里面春芽，每个孩子的成长都并非一帆风顺，都会经风历雨。儿子就在母亲的赞扬中一天天成长起来，学习成绩也越来越好。 但儿子少年多舛，幸福的童年很短暂。在儿子刚读到小学六年级时，冷月与丈夫却因感情生隙而离婚了。 父母离婚时，儿子被判给了父亲，但儿子不忍刚刚离婚又遭遇下岗的母亲形单影只地生活着，不忍母亲在阳光灿烂的白天眼睛里也写满了夜色的沉寂，于是鼓气勇气，离开了父亲的护佑，重回母亲的怀抱，开始跟着母亲生活。 从此以后，为了儿子，冷月便没有再婚。由于冷月年龄偏大，个子矮小，学历不高，下岗后的她很难找到好的工作。她像一只蚂蚁一样四处找活儿，干过很多种工作：替人站柜台、看库房、在街边卖串串香、在学校附近卖小副食、在街头卖睡衣，甚至还干过清洁工…… 生活的压力像沉重的大山压在冷月的肩上，她却像哺育孩子一样哺育生活，有滋有味。冷月觉得苦不苦其实不重要，只要心中充满希望，心中感觉快乐，便是幸福。 这世间很多事都是这样，你热爱它，即便它给你带来麻烦，让你劳碌，你也能收获快乐！如果你不热爱它，哪怕身处的环境宛如宫殿，你也会备感窒息。 　　尽管冷月总是用坚强和希望装饰面容，也依然有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憔悴。看到母亲为了养育自己这么受累，儿子更加努力地学习，回家后认真地做作业，做完作业后又复习当天老师所讲的内容，并预习第二天要学习的内容，12点之前几乎从不睡觉。 即便没能力辅导儿子功课，每当夜色塞满世界的时候，劳碌了一天的冷月总是被瞌睡虫折腾得就像风中的麦穗，不停地点头，但她依然陪伴着儿子，用慈祥而温暖的母爱浇灌着儿子成长。 经过这样的刻苦学习，儿子顺利地升入初中。 即使是美丽的春天，也不可能天天都是阳光灿烂。而万物生长，若无天阴天晴，又怎有生机盎然？ 在儿子读初二时，一向学习很认真的儿子却突然表现得很浮躁，作业字迹潦草，老是出错。冷月以为儿子开始进入青春期了，有了逆反心理，心里便有了一种隐隐的担忧。 果然，期中考试成绩下来后，原本在年级排名前10名的儿子，突然倒退到了全年级30多名。冷月非常震惊，非常着急。 中午，当儿子放学回家，冷月询问他考差的原因时，儿子闪烁其词，不以为意，还说人与人之间有差距，不可能所有的同学都考出一样的成绩。 “难道人与人之间没有个体差异吗？人家的父母有当市长、局长的，我的父母不仅离婚，还是下岗工人，这不就是差异吗？”儿子本来无心说出这些话的，但他当时跟母亲赌气，一冲动便脱口而出。 　　儿子的话果然触痛了冷月敏感而又脆弱的神经：她是一个要面子的人，本来离婚的事就让她很没面子，后来下岗，现在又四处打工…… 在冷月看来，每个人的漫漫人生，什么都可以选择，唯独不能选择父母。有的人生在王侯将相家，有的人出生在穷苦百姓家，人生“起点”虽不同，但未来的图纸怎么画，却全在自己。 但是，她气的不是儿子伤了它的面子，而是儿子居然找出这样的理由为自己的不努力开脱。如果出了问题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却找其他客观原因，这能改正错误、重新进步吗？她觉得非得把儿子这个毛病纠正过来不可，不然今后就不好管教了！ 于是她抄起一根斑竹竿子朝着儿子就打过去。当时的她就想，一个孩子，如果在学校不怕老师，在家里不怕家长，那还怎么教？ 见母亲要打自己，儿子便往街上跑，但也许是觉得就这样跑掉不太好，刚跑出几步，他又停下脚步，站在街上，一任母亲手中的竿子雨点般抽打在自己身上。 冷月万万没想到，接下来所发生的事让她悔恨难当，泪如雨下！在她面前、在众多邻居面前如此死倔的儿子，竟然会那么孝顺！那么令她感动！ 第二天晚上，当在外面卖了一天串串香的冷月回到家中时，儿子意外地拿出一个小小的生日蛋糕来对她说：“妈妈，祝您生日快乐！” 对啊，今天是她生日啊！冷月自己都忘了呢！ 那个生日蛋糕小巧玲珑，白白的奶油上有黑色巧克力字：“妈妈，生日快乐！”冷月看着看着，眼泪径自落了下来。但她很奇怪：“儿子，你哪来的钱给我买这个生日蛋糕呢？” 　　儿子有些骄傲，又有些羞涩地说：“妈妈，当然是我自己挣的了！” 冷月更奇怪了：“你现在是学生，怎么挣的？” 原来，看到母亲整天为养育自己又忙又累，一直想为母亲分担忧愁的儿子便有了一个主意：在母亲农历三月二十日生日那天，凭自己的努力给母亲送上一个生日蛋糕，让母亲开心一下。 可自己还是一个学生，去哪儿挣钱呢？冥思苦想后，他发现利用早上上学和下午放学的时间去街上捡一些饮料瓶来卖是个不错的办法。有了这个主意后，儿子便行动起来。没想到他在这件事上所花费的精力太多，为此耽误了学习。 在不少人的成长季里，有一段旅程叫高中。在这个生理与心理都抽穗拔节的时期，有人背负理想，跫跫足音孤独而执着；有人嘻哈打笑，恣意挥洒浅薄的青春。但这段用三年来标注的岁月却是那么短暂而又重要！ 有付出便会有收获，这是一个亘古不变的自然法则。因而，每到人生的分岔口，都注定有人欢乐有人忧：与书结伴而行者，收获满满，轻松步入人生炫彩的下一站；只知骄纵青春者，收获空空如也，人生则可能变成伤心苦旅。 考入余姚一中后，儿子被分到了重点班，整个年级8个班中只有一个是重点班。 余姚一中教学管理别具一格：每学年通过考试将各个班的前5名抽出来组成1个重点班。虽然进校时儿子被分到了普通班，但当高中一年级结束时，儿子成了普通班期末考试中的前5名中的一员，顺利进入重点班，且一直坚持到高中毕业。 　　随着高考的逐渐临近，学习气氛越来越紧张，儿子和周围所有同学一样分秒必争。为了给儿子补充营养，冷月经常到学校给儿子送去可口的饭菜：鸽子汤、白果炖鸡汤、核桃仁炒肉、凉拌鸡块……美味经常换，母爱永不变。 做好饭菜后，冷月又将装着可口饭菜的保温桶放在自行车车筐里，摇摇晃晃地骑着除了铃子不响、周身都响的自行车，在酷烈的阳光下、在猎猎朔风中、在瓢泼大雨里兴致盎然地给儿子送去。 “妈妈，你也吃点嘛，很好吃的啊！”吃着母亲送来的可口饭菜，儿子每次都不忘对母亲这样说。但冷月却总是笑笑说，她已经吃过了。 多少次，儿子都撑得不行，并会剩下一些。当他准备将之倒掉时，母亲却阻止了他，说在学校倒剩饭菜会给老师、同学留下不好的印象，让她带回家再倒。 儿子后来才知道，其实母亲每次都是空着肚子给他送饭菜到学校的。 有一次冷月给儿子送饭时不慎摔了一跤。看到母亲一瘸一拐地回家，放心不下的儿子便请了两个小时的假回家去看母亲，结果看到母亲正端着一碗白饭，就着他剩下的菜和汤吃得津津有味。 这就是自己的母亲啊！她一直以朴素和平淡来维持自己的生命，却用乳汁和甘甜来喂养他！母亲在生活中挥汗如雨地打拼，就像一只从未停止燃烧的红烛，坚强且执着地用自己的光明和温暖照亮儿子的生命，无怨无悔……儿子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儿子知道母亲是一个很要面子的人，为了避免母亲难堪，他没有惊动母亲，而是蹑手蹑脚地退出了屋，含着泪回到了学校。 此后，母亲就着他的残羮冷炙吃饭那个令他辛酸的一幕，便成了儿子刻苦学习的无穷动力，他觉得自己再无任何理由不努力学习了。 幸运的是，儿子如愿考上了自己和母亲都喜欢的华东政法大学法律系，看着这封承载了母子10多年夙愿的通知书，冷月一下子哭了，她抱着儿子说：“好儿子，妈妈一直都知道你是个出色的孩子，今天你终于证明了这一点！” 有一种开心，叫催人泪下。这种开心，被冷月诠释得淋漓尽致。 不过，这世间凡事并非十全十美。儿子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是拿到了，可自己一穷二白，平时连母子俩的生活费也都要靠她艰难地打拼才能赚取，现在儿子这上万元的学费又去哪儿找呢？ 好不容易凑够了第一学期的学费，第二学期的费用又如大山般压在冷月的肩上。迫不得巳，她便索性将房子卖了，总算解决了儿子读书与生活费用。然而，没有了房子，便没有了家。从此，冷月便四处打工，人在哪儿，“家”就跟着在哪儿…… 后记：儿子大学毕业，放弃了读研，回到本市，通过公务员考试，进入市法院，如今已经是一位非常出色的法官。儿媳也是一位非常不错的法官。冷月悄悄的又不无自豪地告诉我，小夫妻俩正在边工作边读研。她已经退休，住在伊顿国际儿子儿媳贷款买的大房子里，为小夫妻做后勤，生活安定而幸福，她很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