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印象中,岁末年关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做年夜”。人要吃年夜饭,鬼也要吃年夜饭,给已逝的祖先烧一桌年夜饭就叫“做年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母亲在世时,每逢小年夜,她必毕恭毕敬,精心准备。客厅里的八仙桌,早已擦拭干净,一边摆上香烛,另外三边挤挤挨挨摆满酒盅碗筷,而桌子的中央放的是新烧的鸡鸭鱼肉。八仙桌的一圈座位不坐人,这是留给祖先魂魄的。站在一旁的人也绝不能出声,以免惊扰了祖先的用餐。空气中弥漫着香烛和白酒的气味,母亲还不停地烧着锡箔,屋子里升腾起一股阴森恐怖的气氛,让人感到压抑。母亲还煞有介事地喊:“老祖宗们,来吃饭了,来吃饭了……”此时即便四下无人,也似有鬼魂在空中游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接着,母亲招呼小辈们过来磕头。我是挺害怕的,我不喜欢这种氛围,压根也不想磕头,但拗不过母亲的眼神,只得顺从。在老辈们的眼里,“做年夜”极为重要,若不虔诚,便是对祖宗的大不敬。磕头的,不光有我,还有哥哥、表哥表姐们,他们长我许多岁,自然已经谙熟这套仪式,或许也较我更能理解个中的玄妙,显得比较轻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祖先们“吃”过的菜,自然不会减少,母亲说,老祖宗吃掉的只是点热气。可我怕鬼,鬼动过的东西,我碰都不想碰。母亲却告诉我,祖先们“动”过的菜,相当于念了好的咒语,吃下去反而是好的,能保佑我们。但每次吃,我总能吃出香灰的味道,许多菜更是半生不熟,实在难以下咽。但为了家族的和谐,我选择隐忍。大过年的,只要大家聚集一堂,热热闹闹,总是令人愉悦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老屋拆迁,搬去楼房住,“做年夜”的习俗,母亲依旧没有拉下。但家族的成员各奔东西,表哥表姐们已经不方便再来了。东西还是那点东西,却摆上了崭新的橡木长桌,香烛依旧通红,周遭却已白墙亮窗,以往令人恐怖的气氛不再,原先的神秘感也荡然无存。那时我已经长大,已经工作,母亲不再勉强我。“做年夜”,许多时候成了我母亲一个人的事,她只会在准备停当后,才打电话问我是否要来?若我没空或不愿意,她也不再强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自懂事后,我一直觉得“做年夜”就是装神弄鬼,就是一种封建迷信活动,内心是抗拒的。但多数时候我依旧会到,依旧会磕头,我只是不愿意伤了母亲的心。哥嫂自然也会到,也会磕头。大家到了,向祖宗有所表示了,母亲就很高兴。虽然那些烟啊,灰啊依旧呛人,那些古怪的味道依旧会在屋内延续好几周,只要母亲高兴了,我也不会再说什么。每次仪式完毕,母亲照例会热菜,会与我们一同分享祖宗的福佑。不知是灶具升级,还是其它什么原因,母亲热过的菜似乎不再像以往那般难以下咽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母亲曾不止一次问过我,若她不在了,你们还会继续“做年夜”吗?我说我不会,我也不懂这个。这让母亲很担忧,似乎不“做年夜”,她身后的年夜饭就没了着落似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母亲走后,如她所料,我和哥哥都没有延续“做年夜”的传统。但每逢过年,我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母亲,想起她为“做年夜”奔忙劳碌,恭敬虔诚的身影。今天我在这里写作,同样在追忆往昔,思念亲人,两代人选择的方式不同,但对逝去故人的怀念应该是一样的。</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font-size:20px;">2025年1月26日</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