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与墨香：春联记忆

董一平

一推开腊月的门楣，过了腊七腊八，年气就从冰天雪地里冒出来，年味也从灶膛里呼呼地往外蹿……家乡过年，放鞭炮、吃饺子、贴对子是必不可少的传统习俗。其中最为看重的就是写对子“贴花门”。常言道：“无联不成年，有联家家欢”“宁可年无肉，不可门无联”。对联，雅称“楹联”“春联”，俗称对子。它一字一音，工整对仗，言简意深。一支毛笔，一张红纸，纸墨交融，尖笔提按使转，鲜红的纸面留下了愈久弥香的年味。

在我小的时候，过年求人写对子是不可或缺的年俗。那个年代没有卖对联的，每家每户的对子都得早早求人去写。家乡的小山村，零零散散几十户，这几十户人家中，识字的人没几个，能提笔写对联的更是寥寥无几。幸好在乡村教书的二叔能写一手好字，每年山村大家小户写对联就全靠他了。

到了腊月二十四五，托二叔写对子的人家能排成队。二叔也早早在屋子里支好桌子，我和小叔跟着铺纸、晾联“打下手”。二叔提笔蘸墨，毫不犹豫放手飞笔。围在桌旁的大人孩子们，指指点点，赞声不断。这个说：“你瞧瞧，这字写得龙飞凤舞！”那个夸：“你看看这词，写得多带劲！”有点学问的长辈，也趁机教导后生：“学着点，将来也给咱家里写对子！”一声声夸赞，二叔脸上一直挂着满足的笑。

红色的对联纸，黑色的毛笔字，新年的愿望就这样字字生辉地定格在上面。写春联，对二叔来说，是件劳心费力的活儿。单门独户的人家，至少也得写上四五副；三代同堂的大家族就更不用说了，除了门联和福、禄、寿、禧，就连灶膛、粮缸、猪圈、鸡窝、牛棚都要写上诸如“小心灯火”“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等有着吉祥寓意的词句。

手捧着红火团圆的红对联，闻着散发的墨香，年味儿一下子更浓了。二叔说：“写对联不光要用手写，还得用心，不能老一套，千篇一律。”他常常以山水人情入联，展现乡土风情。但写得多了，也难免碰到难题。人称“吃光喝光花光”的单身汉小九叔，也来凑热闹求联。众人不耐烦地挖苦着赶他走。二叔却不忍心坏了过年的喜庆，稍作思考提笔写出一联：“小九兄弟光荣光，头枕太阳睡半晌”，横批“日子真美”。逗得一群人哈哈大笑。

二叔写对联，还会交代怎么贴对联，就怕闹出大笑话。记得有一年，村东李四娘来写对联，写完门联，她还央求给自家牛羊圈也写两副。为了迎合李四婶，二叔绞尽脑汁，写了“年年吃青草，月月下双羔”，牛棚也给写上“槽头兴旺”。

正月初一，我们到村东拜年，路过李四娘家门，发现李四娘竟然真把对联贴反了。“槽头兴旺”竟贴到了灶膛，住房贴上了那副羊圈对联，横批还是“六畜兴旺”。看完，我们一个个笑得直不起腰。这成了人见人传的笑料，也成了李四娘半辈子的心病。吃了没读书亏的李四娘憋足了劲，拼命养牛放羊，供五个闺女上学读书，让女儿们从农家女变成了金凤凰。李四娘不轻易表露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自豪的甜笑。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我离开家乡来矿山都三十多年了。如今，写春联不再是一种仪式、一种心境、一种过年的期盼。人们更愿意花钱买份印刷精美的春联，图个方便省事。甚至都不用买，就有银行保险、企业商家免费送，不过这里面藏着广告。

现在很少能见到手写的春联了，看着印刷版的对联，总觉得少了翰墨的香气和文化底蕴，少了那份厚重和寄托。春联已经成了一种民族观念的展示和人们精神的象征，它沉淀着悠久的历史和浓浓的民俗内涵。最近又有不少商家摆出各式各样新奇的春联，让我心潮澎湃，思绪万千。宋代诗人王安石《元日》诗里写道：“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那些熟悉的诗句又在脑海里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