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句举隅

陈晓文

这里的炼句，不是指诗词，而是指散文。广义的散文，大散文，包括非韵文的叙事、抒情、说理、应用文体。

一般所谓“炼句”，多指诗词写作的修辞磨砺。诗词的语言密度、张力比散文大，对字词使用（字词的选择、词序、句法的组织）的精准度要求高一些，它的最小组织单位是句。推敲、锻炼的归宿自然落在句子上。散文的最小组织单位，是段落，由段落而篇章；修改的着眼点在段落上。

我也把“炼句”移用于散文（包括应用文）写作。还没退休时，在单位闲聊时偶对年轻编辑说，最好还是学写一点诗词，旧体也可以，新诗亦可。就可以接触一点炼句功夫，养养气。不一定要多高的要求，有这个经历就好。通过炼句提高、形成写作能力，也能用之于编辑的改稿。这应该是编辑基本功。自己都没有这个能力，不能正己焉能正人？我年轻时好赖也发过几天诗歌“烧”，虽无所成，但对写作能力的提升是有帮助的。所以倚老卖老地传授、告诫同事中的后进。

好文章是改出来的。不能一挥而就，倚马可得。写作得道者这样的经验谈有很多。昔人“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唐代诗人卢延让《苦吟》），即显例。我等天资欠缺、悟性不足者尤其更是如此。

以前的写稿、改稿，是在稿纸上私底下完成的。外人看不见，看见的是成品。现在有了网络、美篇等工具，写作习惯有了改变。我在一个观影群（莉莉周）里，写观后，常常数次发了稿子又改，写、改过程就公开、连续化了。在美篇也常边写边发边改。本来想写完改定再发的，奈何它设置的“存草稿”“发布”两个按钮紧挨着，一不小心就按错了。还好它有“编辑”功能，可以多次乃至无穷修改，不妨事。

利用这个条件，下面把我写、做美篇过程中的“炼句”、修辞磨砺，罗列一些出来，作为例子，说明文章修改是怎样进行的，用了什么方法，有什么作用、好处。也许对人们有些帮助？

以下是举例——

一，换词

1.“冷的舍不得走，暖的还不敢来；各自暧昧”中“不敢”改为“赶不及”，即：“冷的舍不得走，暖的还赶不及来；各自暧昧。”偏正改动补，语义更准确，一则主观，一则客观。原文虽稍显俏皮，却多少不实不严，改后愈臻平稳贴切。

2.“从她口中我第一次听到周深的《大鱼》，唯美、妖谲、凄婉，很大的难度，都被她演绎得楚楚动人。 ”“都” 改“却”。“从她口中我第一次听到周深的《大鱼》，唯美、妖谲、凄婉，很大的难度，却被她演绎得楚楚动人。” “都”是顺承的统括，“却”有轻微的逻辑转折，难题没难住主语指称，就得转一下。

3.“其实是丸子芯没断红，老太太有点弹嫌。”改为“其实是丸子芯没断红，老太太有点怕是血水，疑心生暗鬼的犯嘀咕。”“弹嫌”的陕西方言有点冷僻，“绕”，换了表述明白晓畅些。

在“炼句”里，这类操作最常见，量最大。于细微处见精神，可以让行文更合理，妥帖，顺畅。

二，加法

1.“只要有自由的灵魂，都会有血性的表现。”改为“只要有自由的灵魂，强健的意志，都会有血性的表现。”

2.“如意，随缘……自由在路上就是这样的模样。”改为“称心，率性，随缘，无碍，自如，欣然，轻盈……自由在路上就是这样的模样。”

3.“往返全程历时近八十分钟，还是稍嫌太“赶”了一点。”加一句成了：“往返全程历时近八十分钟，还是稍嫌太“赶”了一点。要想臻于从容，且得更缓些儿聆听过程本身的细微，咂吧、欣赏它的趣味。”

这些加法作用是把相对虚、笼统的叙述，写得更实在、具体、细密、生动。或者与前相比有所延伸，转出别一境界。

三，减法

1.“配上东巴的民族服装，晃眼闪烁的银饰的女子们，那风情格外绮丽袅娜……”删去“的”：“配上东巴民族服装，晃眼闪烁的银饰的女子们，那风情格外绮丽袅娜……”

这是沈从文教导的可有可无的“的”字一律删掉，会使语气干脆、句子结实。这个办法简单易行，效果尚可。

可惜这样的例子，出现得不多，搜集得更少。或许，这样的减法，可以删繁就简，弱枝强干，显出精神，更值得提倡？还有更多着力的方面，方法，落笔处，应该是笔者努力的方向？

四，加减并用

1.“内子是第一次到云南”，删“是”字，加一句，改为“内子第一次到云南，于此地印象多得自传闻，茫无实感真知”。

2.“这家是老牌子，岳母从已故岳父的嗜好，认这个。”“从”改“随”，接近口语，加“老饕”：“这家是老牌子，岳母随已故老饕岳父的嗜好，认这个。”

加减并用，兼收并蓄，比单使加或减，显得两条腿走路，好处从两方面得来，做事从容、圆融一些。

五，调整词序

1.“最难熬的暑热好歹给躲过去了。”改为“好歹给最难熬的暑热躲过去了。”

逻辑、语气重点在句中提前到重点在句首，变得醒目、突出了。两者区别微妙，于意涵的提纯、精准略有助益。

2.“玛丽安在路边碎石堆里发现了几个形状奇特的化石牙齿”，宾语中心词应该是“化石”，“牙齿”是它的定语，改为：“玛丽安在路边碎石堆里发现了几个形状奇特的牙齿化石。”

纠正了语意颠倒的逻辑错误。

六，利用搜索引擎推敲

1.说某友“莅临”有点端着架子的姿态。为了抹淡这一痕迹，要换个说法，于是以“莅”为中心词，搜“莅组词”，找到“往莅”一词。虽然意思一样，“往莅”也是“莅临”；但因不常见，显得生分，还要拐个弯才能意会，倨傲的语气也就缓了一下，冲淡了些。

2.“日出前天色已明，惟黛色渐浅，至青灰，半冷半暖。”“黛色”与后文犯复，通过同义词搜索，找到“黛蓝”一词，写成：“日出前天色已明，惟黛蓝渐浅，至青灰，半冷半暖。”利用同义词搜索，找到词义、色彩、语用差异精确辨析的空间，对修辞的选择有更大幅弹性、更细微的把握。

如上举隅跟实际应用相比，难免挂一漏万。一时想到就这些了。修辞的磨砺、修行，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只要有心去做，努力，积累，坚持，不松懈……就会有收获。

……这些办法，虽然杵了拐棍蹒跚而行，也多了一些路子，让修辞磨砺、淬炼多了助力。办法多些，到底比少些要好。

看得更远些，以上种种固然都只属于“术”的范围，与为文要传的“道”和运思的“文心”差了层次。但如果既潜心专鹜于后者，又有前者辅佐，“道”“心”“术”三箭齐发，“术”可以形塑、表达“道”“心”。不是更事半功倍，锦上添花？

只问有没有用，不必斤斤计较它的品级，“器”的高低大小各有各的对象，物尽其用就是。

2024.12.19，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