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拧成的麻花

大漠独行

岁月，把太阳和月亮拧成麻花，每一位在岁月中奔跑的人，都能品尝出极致的好味道…… ————题记 　　在小村人心中，第一场雪来临了，冬天也就到了。按理说，极寒的冬天，小村人都猫冬了，还会有什么故事吗？那是小村里的孩子们到了一年中玩耍的黄金季节。多少年过去了，仔细想想，原因是孩子们放寒假了，作业不多，没有补课之说，有了大段空闲时间；冬天来了，春节也就会一步步走来，孩子盼过年的心情更急切了，正是这样的好心情，让玩耍的孩子有了奔跑的力量。 对于我们姐弟三人，冬天里有一种美食——麻花，在悄无声息地走进我们的视野，走进我们的生活，走上我们的舌尖……当然，这样的美味一定会来之不易，那是在母亲离开家一段时间，我们饱尝了思念之苦之后。麻花的出现应该是一种补偿和回报，母亲离家不是走亲戚，不是出门打工（那时没有打工之说），母亲是出门看病，那时母亲进城看病，唯一能去的就是老姨妈家。 父亲从生病到去世，经历了5年的病痛折磨，这期间是母亲透支身体撑起了这个家。严重透支，让母亲患有严重的气管炎。前几天，我和弟弟去参加三哥家的杀猪宴，见到聋三叔，问起他的健康，聋三叔说就是上不来气（严重哮喘），弟弟在一边说，应该是气管炎的第二个阶段，再严重就是肺心症。弟弟说的话我一点都不陌生，当年母亲就是这样的病，母亲是在经历了这三个阶段后离世的。 母亲离世时我28岁，母亲苦熬了22年，母亲重病伴随了我们姐弟三人从童年到青年的成长过程。我们能深切体会这种疾病给母亲的痛苦，特别是冬天来临以后。为了能熬过漫长的冬天，冬天一到，母亲就要到老姨妈家住上十天半月，有时会更长。老姨夫用推车带母亲去城里的医院，打一段消炎针，然后回家筹备过年。 正是有了这样的成长经历，我们对老姨妈和老姨夫都有着不同寻常的感情，这份感情里更多的是感恩和感激。我们长大以后，特别是成家以后，生活有了改变，我们不忘回报老姨妈，老姨妈生病时，我们全力尽儿女之孝。老姨夫和他的儿女表示感动，其实这都是当年母亲生病时，老姨妈一家在母亲的账号里存下的，我们作为儿女的替母亲偿还。老姨妈走了以后，她的女儿成了我们关注的对象，每每家里有了什么好吃的，妻子都想着给老妹送过去。我们和妹妹一样，没有了母亲，更知道亲情的可贵，更知道抱团取暖的重要性。 麻花的出现，似乎是对我们经历的苦难的一种奖励。天天盼着母亲回来，母亲回来了，还带给我们不尽的惊喜。母亲一到家，屋子里挤满了阳光，温度在持续飙升，至亲的温暖让我们觉得有家的重要。我们围在母亲身边，问起母亲在老姨妈家治病都经历什么，母亲也不多说，看着气色好了很多的母亲，我们的心里多了一份踏实。 待母亲安顿下来之后，母亲会在她的手提袋里拿出一根麻花，对，就是一根麻花，孩子眼睛盯着那个手提袋，希望母亲能像魔术师一样，变出更多的麻花，我们每人一根，可以饱食一顿麻花的好味道。可是没有更多了，每个孩子分一根麻花是不可能了，或许母亲的手提袋里还有一根，母亲想细水长流，说不上哪一天母亲心情好了，再把那根麻花拿出来，把她的好心情分给孩子们。母亲把那一根麻花分开，每个孩子得到手指长短的一股，孩子舍不得吃，又经不住麻花的诱惑，先是闻闻，再小口慢慢咀嚼，就是想把好味道留得更长久一些…… 　　在我们成长的历程中，差不多有十几年的时间，麻花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它们躲躲闪闪，增加了神秘感，激发我们极大的食欲，一年中绝大多数时间，它们又远离我们的生活，似乎是遥不可及。麻花的好味道，就是这样点缀在我们的生活中，让我们觉得生活中还有更美味的食品，让我们盼着一个又一个冬天的来临。 生活本身就是矛盾的结合体，麻花让我们对冬天多了一份念想，可是我们都知道，美味是伴着母亲的痛苦一起来临的。每到冬天，母亲气管炎加重，嗓子“拉风匣”，母亲呼吸总是丝丝啦啦，气管像是被什么塞满了，每一口痰吐出，母亲都是千辛万苦。母亲常常感慨，什么时候能把肺子拿出来，清洗一番，通透后再放回去。母亲的咳嗽声，一直伴随着我的儿子出生。 母亲嫁给一穷二白的父亲，初嫁时的生活是艰苦的。母亲回忆说，她在奶奶家过的第一个年，只有二斤麦穗鱼和分给她的十一个山楂果。有一次和老姑一起聚餐，老姑说奶奶家穷，但是从来不亏待儿媳妇，有了什么好东西都先满足儿媳妇。老姑的话我们都笑了，不是觉得老姑故意人为地拔高祖母的伟大，是我们觉得，多子女家庭、物资匮乏的年代，祖母家能有什么好东西？母亲好像是说过，结婚前祖母答应给母亲买一对柜子，理由是卖掉那头猪。 母亲一直等那头猪长大，卖猪时母亲亲自跟着，怕祖父反悔。那对柜子陪伴了我们好多年，几次搬家，柜子也就消失在我们的视野中了。当时我们都责怪母亲不懂事，可以不用追得那样急，给祖父一个喘息的机会。在儿女们的记忆中，好像我们那是第一次没有站在母亲一边想问题，而是把感情的天平倾斜给了祖父祖母。 就是在母亲坚持买下的那对柜子里，有一对手镯，那是孩子们能够留下深刻印象的母亲唯一的嫁妆。我们都相信，那对银镯一定给母亲很多美好的回忆和憧憬，我们没有见到母亲戴过那对银镯，它们有十几年的时间，就那样静静地躺在母亲的柜子里。孩子关心那对银镯，都是麻花惹的祸，那对银镯就是微缩的麻花，它们和麻花一样也是三股拧成的。岁月落在银镯上，最初的银白上有了岁月的包浆，让那对银镯有岁月感，孩子们拿在手里，有了沉甸甸的感觉。 看到银镯，就会想起麻花，条件反射，想到麻花，孩子们就会流口水，男孩子就会偷偷咬一口银镯，希望能有麻花香脆的口感。可是，孩子试了很多次，都硬硬凉凉的感觉，离麻花的好味道十万八千里。孩子也会变通的，他们知道银镯可以变成钱，钱可以买到麻花，一只银镯应该可以买几十根麻花。那样的设想是幸福的，几十根麻花可以装满满的一二盆，估计可以吃很长一段时间，况且不会像母亲分的那样，每人只分到拇指长的一股，每个孩子可以拿一整根麻花，走在小伙伴中，一定是扬眉吐气，好打人的张二，一定会走到我们面前讨好地笑。 麻花不是我们生活的主旋律，忙着读书的我们，渐渐冷落了那对麻花状的银镯。母亲走了以后，我们惊讶地发现那对银镯不见了，几个孩子仔细回忆，终是没有母亲卖掉银镯，或是把银镯送予他人的记忆。一定是在我们生活的什么关口，母亲实在没有办法，不得已偷偷卖掉那对银镯，解决了我们生活中的燃眉之需。到那时我们才知道，那对银镯是凝固的麻花，在我们生活的低谷，它就是一道光，让我们沿着那道光，一步步走到生活的阳光地带。 　　开始讨厌麻花，是在读师范的时候。师范生活的后两年，每到学校停电停水的时候，食堂都要给学生发麻花，每人两根。开始，大家还能吃出好味道，发的次数多了，麻花不仅因为寒凉伤了大家的胃，还因为需求的量大，质量严重下滑，吃在嘴里不仅没有酥脆感，软塌塌如咀嚼老狗肉，乏味难咽，这样的口感，伤了大家的感情。那时一提到麻花，大家不寒而栗，哀叹声一片。那时发誓，后半生都要远离麻花！ 参加工作以后，特别进了城，麻花又一次走进视野，麻花在我的生活中这次的回归，不仅仅代表着一种美妙的老味道，更多的是一份感恩和祝福，是师生间、朋友间极好的沟通手段。 有几年，我的一个学生，每年春节都送两大盒天津大麻花。她曾经在天津工作几年，应该是和麻花有了深深的感情。天津麻花是老品牌，味道没的说，而且开发出不同的口味，且有华丽的包装，可以说天津人把麻花做到了极致。每年学生送过来天津麻花，都忍不住要先尝为快，酥酥的感觉香彻肺腑。可是因为天津麻花油大，我胆囊不好，不易多食，每一次都是浅尝辄止。楼里温度高，放置时间长了，麻花的好味道变了味，于是我们接着把麻花送予他人。当朋友们对天津赞不绝口时，我的心里有了美美的感觉，与人分享，却实是惠人惠己。 进城后常去逛早市，特别是野菜上市的时节，去的次数多了，发现有一家卖麻花的小店。他们家的麻花很有特点，是论斤卖，每一个麻花都有一斤重。他们的麻花既有麻花的老味道，又有新麻花味道的多层次，总而言之就是“好吃”，每次去早市，都要买一根，有时放着几天吃不完，最后干硬扔掉了。麻花被扔掉，这是从前生活中不曾有过的，是我们麻木了麻花的好味道？还是生活水平提高使然？大家心里都有答案。和卖麻花主人接触的多了，加了他的微信，他的网名很炸裂，“暴徒”，小伙子三十左右，微笑示人，怎么看也不像暴徒，问起他“暴徒”的深意，他只是笑，没有给出答案。我想在市场里走江湖，这样的名字有壮胆的意思。 有一次去朋友那里拍照，想着带点什么礼物，想来想去，想到了暴徒家的大麻花，于是给他们每家带了五根。朋友们吃过之后都是赞不绝口，在物资极大丰富的当下，大家能吃出麻花的好味道实属不易，看来暴徒家在麻花的改良上是成功的。今年中秋节，张老叔家邀请我们聚会，我提前给暴徒发微信，每家订制几根大麻花，作为中秋节的贺礼。三舅超级喜欢暴徒家的大麻花，四处打听，要亲自去暴徒的小店看看，以后他也会常常关顾那里，让大麻花与他的生活常伴。 也许正是麻花这个桥梁，我和三舅的关系越走越近，三舅常常向我发出邀请，在外地打工的儿子回来了、杀羊了、杀猪了……每一次邀请，我的心里都是满满的感动，特别是杀猪宴，那是市场经济下，最后一顿免费的午餐了，接到邀请的人在主人心目中都有一定的位置，没有特殊情况是决不能推脱的。我和三舅的关系不断加深，是不是麻花在起作用？这样说可能过于牵强，但是，麻花的味道中的“舍”与“得”是极好的滋养，我和三舅都懂，悟通了就是财富，受益终生。 明天（2024年12月18日）就是岳父离世的五七了，几个儿女要去坟头祭拜。有几年，每年的正月初四是岳父家聚会的日子，每年岳父都会精心准备，为孩子呈上一桌丰盛的菜肴，油炸的食品中也有麻花。如今，岳父的麻花，在儿女们的心目中成了一种象征，家的象征、父爱的象征、成长的象征……站在岳父的坟头，他的儿女可能会忆起种种的过往，我会在心里默默说声谢谢，感谢父亲精心打造的味道对我生命的滋养。 父亲的味道和母亲的味道，拧成了生活的麻花，那是生活里最极致的好味道…… 2024.1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