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与福尔摩斯

于攸锦

棺材与福尔摩斯

文/于攸锦

农村冬天睡的早，当二更时分一轮冷月洒的满地清光，阵阵北风刮的呼呼作响，村里已是寂静无声。寒夜之中，只听“吱钮”一声老乡家的两扇木门被从里面轻轻打开，一众军人由屋里走了出来，他们头戴棉军帽身穿棉军大衣，十几人身材魁梧鱼贯而出。这伙大个子军人并没走远，而是匆匆来到院外附近的厕所处，一个个解衣宽带“哗哗”撒起尿来。一阵放水后也没啥言语，又簇拥一块儿回屋里去了。他们是谁？正是警通连八班全体人员，八班就是赫赫有名的的防化团篮球队，简称球班。球班中大部分是山东兵，还有四五个是来自北京，时任班长的就是北京兵李金生。话到这儿问题来了，连队扎堆撒尿一般是在早上起床号响过，排净晨尿然后周身轻松精神抖擞进行40分钟早操课目。而此时既不是睡觉前也不是起床后，正是夜深睡梦中，这球班怎么会整齐划一统一上厕所呢？要说原因，还真有点曲折。

部队野营拉练风尘仆仆，当行军来到这个村庄宿营时，西边太阳就要落山了。按照负责设营的副连长安排，球班一行走进了这个农家院里。一进院门大伙儿一愣，发现对面屋里（严格说应是间棚搭房）赫然停着一口大棺材，厚实的棺材板刷着黝黑的油漆在落日余晖里特别醒目，那高耸的棺材头迎着门口像在张望着这群大兵。球班里基本都是城市兵，在早已实行火葬的城市里他们虽然从没见过棺材，但也明白这是收敛死人之物，一联想到死亡谁心里不瘆懔？金生班长为缓解情绪指指棺材问众人：“大家怕不怕？”个个挺胸回答“不怕！这有什么可怕的？”金生说“对，战场上死都不拍咱还怕具空棺材吗？”别看众人说话挺硬气，可接下来还是有异常。比如撂下背包扫院子，别处扫的一干二净的，而棺材屋那边离得远远不靠近；去炊事班打饭时也是绕道走；再就是晚饭后都老老实实待在屋里头，若在别处宿营休息时早有人请假到小卖部买烟出去溜达圈了。由此推断，那口棺材还是弄得球班紧张兮兮的。

连里下达通知，各班排今晚可提前休息准备明日继续行军，于是八点多钟大家就钻进了被窝。好一阵没有鼾声，金生班长觉得不大对劲儿，就坐起身来摁开手电左右照照，发现地铺上好几人睁着双眼看房梁根本没有睡说。这咋办？有人说反正睡不着讲个故事吧，众人赞成并有人提议说，讲就讲福尔摩斯故事，过瘾还可以练胆。于是，确定开讲福尔摩斯探案故事。

球班成员都是文革前的高初中生，那个时代的学生都爱看课外读物好奇心特强，他们中有的读过柯南道尔原著，有的听过福尔摩斯故事，对大侦探福尔摩斯及其助手华生医生都有浓厚兴趣，有的能讲出若干段福尔摩斯探案故事。

有人自告奋勇首先讲《四签名》的故事，这是一桩非常诡异的连环案，随着有人被杀、珍宝被盗、福尔摩斯的缜密追踪，讲述人一环套一环地把大家带进了紧张可怕的氛围里面，那悬疑的情节、神奇的人物、血腥的现场、可憎的凶手把众人之心心揪得紧紧的，真是听吧害怕不听吧又欲罢不休舍不下。一个故事讲完后接着要求再来一个，第二位讲的是《斑点带子》，故事更加悬疑惊悚，简直把恐怖气氛推到极致。大家为福尔摩斯和华生的公道正义和锲而不舍精神所吸引，对他们的勇敢机智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当福尔摩斯在阴森破旧的别墅里寻找主人翁俩姐妹时，别墅里充满吊诡和恐惧，隔壁不时传来金属物的撞击声，发现窗外似有人影在晃动……。听到这些，球班弟兄们不禁屏住呼吸并歪过头向自己屋里那面窗户张望……。

真是无巧不成书，怪异的事情这会儿发生了。此时，那窗户上贴纸发出一阵阵的哗啦啦响声。清亮的月光照在窗户上，怎么还有胳膊样影子在窗上左右晃动？更瘆人的是，窗户纸响动间歇还听到院里不时传来“嘎—嘎—”响的动静，有位弟兄为渲染气氛，还一再问大家发现这些奇怪现象没。眼下发生的这一切犹如火上浇油使得大家心情越发紧张，就听一位战友吆喝说：“我想去尿尿”，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纷纷附和道：“我去、我也去！”，一下子都在地铺上站起来穿开了衣服。于是，就发生了本文开头的一幕。

自厕所返回后，班里平静下来了，大家开始入睡，此后无话不再赘述。

次日早上谜底被逐一揭开，得知真像后球班人员都被逗得哈哈大笑。原来，窗户纸哗哗作响是夜里起风大刮的；窗户上左右晃动的胳膊是院里有棵枝桠交错石榴树，干树枝被风吹的来回摇晃又被月光投影到了窗子上。至于那“嘎嘎”的间歇响声也确实存在，声源就是来自那个棺材，因为棺木用的是比较新鲜木头，木质热胀冷缩在寒冷干燥的冬季发生了性变，所以让球班在静谧的夜里听到了嘎嘎声响。

需要给以客观说明的还有两点：一是球班为啥住进了这个放有棺材的老乡院落？因为在农村有的地方还有提前置办棺材的做法。棺材也叫寿材，谐音“官”、“财”，有的老乡给在世老人提前打副棺材，认为既让老人放心显得孝顺还可给家里冲喜，一举两得。警通连驻地村里就这家停放了棺材，前来设营的副连长看到这家堂屋大，想到球班人最多，再说球班身强力壮不会怕棺材，于是就把球班安排到这家住宿，但副连长没料到的是，球班也有怕鬼的时候。二是为啥听完福尔摩斯故事都想去厕所？这也很简单，据医学证明，人在交感神经高度兴奋时，或在神经系统过分紧张时，容易导致泌尿系统活跃而加速尿液分泌。球班弟兄们连听两三个福尔摩斯悬疑故事，又受屋外声光影因素叠加刺激，可想而知，他们不去尿尿才怪呢，莫怕有个别尿意不强的看到都出屋了哪还敢只身在屋里？即使发生这段插曲也是有意思的，战友们在篮球场上看到的球班都是他们的高光时刻，他们叱咤风云纵横篮坛在齐鲁大地几无对手，血性汉子怕过谁？然而，球班战友也是人，是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在那个晚上，他们自己把自己整怕了，看似显出软肋，其实把我们哪位战友进到那个特定环境何尝不是如此呢？

球班毕竟是球班，英雄终归是英雄。次日早饭后，球班弟兄们打起背包迅速站到警通连二排序列中。出发号响，他们又雄赳赳气昂昂奔向前方。

（附语：在徒步行军中，每当走的热汗淋漓，球班总是跑上前去抢过战友的枪来背，有的甚至一人背两枝半自动步枪，还替炊事员背铝锅，此类佳话屡屡发生。）

（2025年1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