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动脑又爱动手的妈妈

一介凡人

前些年我曾经写过两篇文章，一篇题为《母亲读书》，一篇为《母亲上扫盲班》，它们分别登在了2003年3月11日的山西日报和2016年9月21日的山西晚报上。

以后我又写过两篇美篇文章，分别是2018年3月3日的《母亲的扫盲作业》和2019年10月16日的《文盲妈妈教我学文化》。（下图）

下面这张珍贵的照片摄于1945年，当时爸爸在榆次农科学校当教员，妈妈抱着几个月大的我，旁边站的是八岁的姐姐。遗憾的是保存不善，妈妈的面部有缺失。

下图是我的外孙女修复后的照片——

母亲比我大40岁，她生于1905年（光绪31年正月18日，属蛇）。辛亥革命后，村里办起了洋学堂，母亲就闹着要上学，可大人不答应，说闺女家还上什么学，还得花钱！母亲哭着说就是到了80岁我也要上学。以后有了孩子，母亲都早早让他们上学。晚辈们学习的时候，她跟着听跟着学，也认了不少字，三字经、百家姓、珠算口诀都能大段地背诵，我小时候学珠算也是妈妈教的。

1954年政府号召扫盲，大院里母亲头一个报名。在扫盲班里，多数学生都是二三十岁的妇女，母亲比班主任袁老师还大十几岁。一开始学的是注音字母，我当时上小学四年级，在帮妈妈识字的时候我也学会了拼音（注音字母）。母亲学习特别认真，进步也很快，老师多次表扬，成了同学们学习的榜样。

两年以后，母亲拿到了扫盲毕业证，但还不尽兴，接着又报了扫盲高级班，再学两年就相当于高小毕业（六年制小学），这时班里的学生还剩不到一半了。学习的课程也增加了数学、历史和地理。但她的学习劲头依然不减，有位报社记者还采访了这位50多岁的老学生，还给拍了照。我家保留的那一张可惜后来丢失了。

母亲这两年的学习困难可就多了。我父亲在外地工作，我上初中了，姐姐在粮食厅上班。1956年姐姐结婚了，第二年又有了孩子，母亲又给我们做饭又照料孩子。中午要用小车推着几个月的外孙女上学，再由同学们帮着把童车抬上楼梯，为此袁老师专门请求学校把教室调到了一层。1958年， 54岁的母亲拿到了毕业证书。学校说愿意报名还可以安排工作，母亲说我一辈子的愿望已经实现了，能读书了，能给丈夫写信了，知足了。

有文化了，读书又成为母亲的一大爱好。姐姐订的的杂志《新中国妇女》（后改为《中国妇女》），我订的《中国少年报》、《新少年报》和杂志《儿童时代》，也成为妈妈读书的内容。她后来又学毛选，70年代末毛选五卷出版，街道上号召学习，她头一个完成了通读。

下图是我保存的上世纪50年代妈妈扫盲时候的作业——

其实母亲是一个爱学习又勤劳的妇女，她的动手能力也是非常强的。我的父亲常年在外地工作，家里的一切事都是由母亲来担当的。

姐姐大我八岁，1951年小学刚毕业，14岁的她报考了省城举办的会统班，培训几个月以后就分配到了省粮食公司（后改为省粮食厅），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成了一名公务员。1952年就分配到了家属宿舍，位于海子边西街，我们西院里住了14户人家，多数是全家挤在十几平方米的小屋子里，上班的都是姐姐的同事。女人多是家庭妇女，她们彼此之间称呼都是“老✘家”，我的妈妈年近50了，自然是长辈，大家都尊称她为“杨太太”，有很多事情都请教我她，我妈妈也乐于帮忙。

下图照于上世纪60年代，当时我在北京上学，假期回来以后和父母亲照的。我父亲生于1897年，1962年65岁的父亲从忻州农科院退休，回到省城定居。

家庭妇女们也是很辛苦的，做饭、洗衣、带孩子，有点时间就串串门儿，拉家常，或者商量着裁剪衣服，纳鞋底儿。院子里只有一个厕所，而且是男女共用的。人们上厕所都要路过我家，所以来我家闲坐的人很多。

小时候我们玩儿的毽子、跳绳都是妈妈亲手给做的。做毽子需要先做一个皮裤，然后把鸡毛插在里面。

而做跳绳就比较难了。妈妈把邻居们不要的纳鞋底剩的零碎麻团收集起来，用“捻转子”捻成单股的绳胚子，再发动邻居或孩子们一起来制作。几个人分别站在院子边上的不同位置，用筷子继续捻动到成熟的时候，妈妈就开始把几股绳子总在一起，再用湿布子捋上几遍，跳绳就做好了。院子里的小朋友喜欢跳绳，也和这有关。

下图来自于网络——

那时人们做饭取暖都是煤火，烧的都是煤糕或者是煤泥。天热的时候，就在房檐下做饭，天冷的时候就抬到家里去取暖，这煤火是很不好伺候的，炉膛形状也非常讲究，需要经常维修。邻居家火炉不好使了，就找妈妈解决。这时候女人们就互相剪头发了，剪下的头发被和到黄泥里。砌炉膛后面要大一点，口要小一点，放炉条要前高后低，便于通风。

天气冷了需要家里生火炉，为防止煤气中毒，妈妈用高粱杆做了一个透气孔，非常精致，邻居们都夸做得真好。

有人送我一只麻雀让我养，妈妈就用我们玩的冰棒棍儿做了一个鸟笼子，别的孩子都很羡慕。

我家住的是东房，夏天“西晒”，妈妈自己制作了一个凉棚，让我拴在房檐上遮阳，过了夏天再拉上去。

墙壁脏了需要粉刷，这些都是妈妈自己亲手完成的。在商店里买来大白粉泡上，再熬些面汤掺上搅匀，刷出来墙壁上白白的，还不掉灰。屋子里顶棚破了，妈妈买上白麻纸，打好浆糊，亲手修补。她还在上面留了一个活口，冬天盖上，夏天打开，很凉快。

家里的旧的木器家具或者是新做的箱子，都是妈妈亲手油漆的。她从外面买来油漆刷子、油漆和滑石粉。在家具上先刮上自己调好的腻子，干了以后用用纱布打磨光滑，再用自己配好颜色的油漆刷两三遍，最后上一遍清漆，又光又亮的家具就刷好了。我当时还小，但是也很好奇，这些都是我看着妈妈一步一步完成的，有时候还能帮帮忙。

我小时候是很费鞋的，特别是鞋底很容易磨破，有时候需要加厚鞋底或者加鞋钉，这都是妈妈亲手做，家里就有钉鞋用的钳子、锤子和拐砧。大一点了我也跟着妈妈学钉鞋。

院子里小孩儿很多，一般都是四五个，我姐姐四个孩子有三个是在姥姥家长大。孩子们陆陆续续地上学了，放学回来以后要写作业。一般家庭也没有桌子椅子的，都在院子里坐在小板凳上写作业。我妈妈亲手钉的小桌子小凳子就派上了用场，院子里孩子们围坐在一起，能够快乐学习。

院子里的孩子们贪玩儿，难免摔着碰着，伤筋动骨，让我妈妈给揉揉捏捏，效果非常好。她说以前看过“接骨匠”的操作，也学会了一些手法。有时候院子里的孩子还把同学带来请妈妈揉捏。

下图来自网络，它很像我们住过的海子边12号西院，我就采用了——

妈妈小时候住在农村，从小养成了好奇、勤劳的天性。除了跟大人学干农活儿以外，还喜欢看一些亲戚做木工、油漆裱糊、泥瓦匠等活儿。她说我二舅妈家住的那两孔土窑洞就是看着大人们挖成的，当然也少不了她的付出。

大学毕业以后我和妻子都分配到了外地，先后有了仨孩子，妈妈也曾经帮我们带孩子。当时妈妈已经60多岁了，有些事情不能让她亲自干的，但是她能教我，指导我做。按照妈妈的要求，我也配上了一些工具，如木工刨子、锯子、剉子等。

有孩子了，在妈妈的指导下，我们按照家里火炕的大小自己刷了一块大大的油漆布，这对小孩子多的家庭非常实用。屋子外面加盖了一间房子，需要吊顶棚，由妈妈指挥，我用芦苇杆绑扎，缠上麻纸在房顶做成骨架，再用托板儿把刷上浆糊的麻纸贴上去。刚贴上时皱皱巴巴的，干了以后就平平展展的了。加上自己粉刷的墙壁，一间漂亮的房子就完工了。

下图是我的表侄女最近从老家的岗上俯拍的，脚下就是我二舅妈住过的两孔大窑洞，妈妈说她小时候也亲手挖过这孔窑洞。我刚过五周岁就回到老家上学，也曾在这里住过。

为了我上一所满意的中学，妈妈为我联系报考了位于新城西街19号的太原六中，离家约有三里多地。初一时妈妈找亲戚为我借了一辆相对矮小的日本富士自行车。到初二就花153元买了一辆永久自行车，骑车上学，这在学生中是很少的，我们班里也只有我一个。

骑车嘛，难免出毛病，妈妈鼓励我自己学习修车，渐渐地我学会了补胎、换车条等技术。

妈妈年龄渐渐的大了，我可以带着妈妈走亲串友，甚至前面的大梁上还坐一个外甥女！不过我妈妈坐自行车有个特点，她是从右边侧着身子坐的。我得先把自行车停靠在马路右侧，她再从马路牙子上侧身坐上去，我才开始骑，所以一般人是不敢带她的。而坐在我的车子后面，六七十岁的她还能悠哉悠哉，现在想想也挺浪漫，可是我俩胆子也够大的了。警察不管吗？见此情景，警察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下图那辆自行车是我骑过的第三辆了吧，用它我曾经带过我的外孙女，带过两个双胞胎孙子上过学。

妈妈长期患高血压心脏病，但一生没有住过医院，平时也很少吃药，这与她始终保持豁达乐观的性格、与人为善的品行有关。

她1986年冬辞世，享年82岁。她晚年瘫痪在床，但依然保持健康心态，开始还能阅读长篇著作，如《我的前半生》、《金陵春梦》、《周恩来的故事》等，后来回老家由我哥哥嫂子伺候，村子里的人都喜欢来串门，愿意和她交谈。

妈妈的好学精神和勤劳品格永远是我们的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