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天虹纺织大明厂厂区风景)</div><div><br></div>一、引子<br> 1976年10月,粉碎“四人帮”后,各行各业都在“拨乱反正”,其内容,就是把被“四人帮”颠倒的东西,纠正过来。干部队伍,是受“四人帮”危害最深的领域,党中央从上到下,开展“审干”、“甄别干部”的工作,使一大批干部,能从所谓“历史问题”的阴影中走出来,参加社会主义建设。那时,我在常州国棉四厂组织科,负责审干工作。<br>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上海北京东路2号,原大明公司的办事处在此办公。)</div><div><br></div>二、我对黄维卓的解读<br> 在我的办公桌上,有三个厚厚的档案袋,那是本厂职工黄维卓的。黄维卓从抗战胜利后,在重庆加入北培大明厂,1947年受公司委派,到大明公司上海办事处任文书,后参加组建“大明纺织染丁堰工厂”,以后就在该厂任文职人员。1966年开展的“文化大革命”中,就有传说黄维卓是台湾派遣的国民党特务,被群众实行“专政”,下到后纺车间掮粗纱,成了国棉四厂的“牛鬼蛇神”之一。<br><br><div> 细细读了二十多天的黄维卓档案,并与相关的同志、领导研究讨论,觉得黄维卓的“问题”,主要有三个方面。一是在抗日战争期间,加入国民党部队,并在其中参加三青团、国民党。二是1947年间,在上海南京西路的百乐门歌舞厅,因朋友的一枚戒指,调用国民党淞沪杭警备总司令部的一队宪兵,与流氓帮会交涉,要回戒指。三是解放初期,利用工作之便去香港,又私自到台湾并返回。这三件事情,都扑朔迷离,以个人自述为主,缺乏有力的旁证,所以在历次的政治运动中,黄都是被审查对象。</div><div><br> 关于黄维卓在抗日战争期间,加入国民党部队,并在其中参加三青团、国民党的问题。<br><br></div><div> 黄维卓原本是河北唐山一位纺织大王的公子哥,他父亲为了他不成为纨绔弟子,让他从小得到历练,在他14岁的时候,就把他送到了上海宏文造纸厂当学徒。不久,抗日战争爆发,8.13淞沪战争后,上海沦陷,黄逃出了上海。像大多数的热血青年一样,他怀着一腔的抗日热情,在上海周边的浙东地区寻找抗日队伍,力争参加抗战行列。不久,找到了一支扛枪的国民党部队,便参加其中。几个月过去后,他感觉这不是一支抗日的正规军,而更像土匪山大王,便找机会悄然离去。</div><div><br></div><div> 过不久,又投入了一支新的国民党部队,而情况与前者大同小异……就这样如此这般的折腾,他先后参加了5、6支国民党的“抗日部队”,历经千辛万苦,也参加了三青团、国民党,交过三青团的团费和国民党党费。而黄维卓本人也清楚地知道,这些部队,无异于“绿林”与“土匪”。几年后,当他颠沛流离地来到重庆,蓬头垢面、几近乞丐地流浪在重庆街头。</div><div><br></div><div> 是他父亲生意上的朋友,在街头认出了这位黄公子哥,收留了他,并要给他一个温暖的家。黄拒绝了,他立誓一定要加入正规军的抗战部队,去与日军作战。收留他的前辈,也拗不过这个执拗的公子哥,只得托人找关系,把他送到了重庆的美军陈纳德飞虎队,做一名文职人员。黄维卓在那里,也练就了一口熟练的英语。<br></div>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上海百乐门歌舞厅旧景)</div><div><br></div> 关于1947年间,黄维卓在上海南京西路的百乐门舞厅,为朋友的一枚戒指,调用国民党淞沪杭警备总司令部的一队宪兵,与流氓帮会交涉,要回戒指的事情。<br><br><div> 抗日战争胜利后,黄维卓离开美军飞虎队,经人介绍,进入重庆北培大明厂当了一名文员。但黄在生活中,仍然与旧日的一些国民党军政人员交往密切。1947年,黄维卓受北培大明厂的委派,到上海参与组建大明公司上海办事处,后又筹建大明纺织染公司丁堰工厂的相关事宜。<br><br></div><div> “大明纺织染公司丁堰工厂”,是由常州大成公司的老板刘国钧,为补偿女儿刘壁如在抗战期间与查济民结婚,陪嫁欠丰,而在常州东郊外的大运河畔,购置了80多亩土地,作为女儿补置的嫁妆。查先生收到礼物后,即紧锣密鼓地开工,计划建设一个一万纱锭,200台布机,及一条印染线规模的纺织染综合工厂。<br><br></div><div> 当时黄维卓一行人在大明上海办事处的地址,是上海北京东路2号。办事处的几个人,性格各异,却相处和谐,工作之余,喜欢共享抗战胜利后的幸福时光。一次,黄维卓与财务W,供销F,穿过一整条繁华的南京路,到沪西的百乐门舞厅跳舞。百乐门舞厅,在当时的上海,也是屈指可数的繁华地。能活到今天的人,应该基本上没见过那个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场面,但我们可以通过话剧《金大班的最后日子》,以及电视剧《叛逆者》中,男一号林楠笙与女二号蓝心洁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去了解百乐门舞厅的冰山一角。</div><div><br></div><div> 那天同去的三位玩得很尽兴、很高兴、也很扫兴。那是因为,在欢乐的华尔兹舞曲中,W头脑一热,摘下了手上珍贵的戒指,送给了舞女。在回办事处的路上,W长吁短叹,心疼不已。但他也清楚,自己就是个小人物,要想从帮会保护下的百乐门舞厅的舞女手里要回这枚戒指,是不可能的事情。这时,黄维卓显能耐了,“老W,要是真觉得心疼,我帮你去要回那枚戒指如何?”“好了老黄,不要寻我开心了。”W沮丧地说。北方人性格的黄维卓,越说他不行,他越表现的行。立马带着W和F,下了电车,用公用电话,拨通了国民党淞沪杭警备总司令部的一个电话,简单说了几句,又带着W和F重回百乐门舞厅门口。</div><div><br></div><div> 不久,一辆被帆布篷裹得严严实实的军用卡车呼啸而来,停车后,从车上下来十几个持枪的宪兵,最后从驾驶室下来的,是一位全副武装的上尉军官。他看到黄维卓时,挥了挥手,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就带着那队宪兵,向百乐门列队走去。<br>舞厅的保安,都是见过些许世面的人,但他们都没见过一队持枪宪兵列队而来的阵势,早通知了老大。当老大匆匆出来时,正与上尉对上了眼。上尉也看到了赶来的老大,把他叫到一边,嘀嘀咕咕地一通交谈。只见老大听了上尉的话,先是疑惑,后来是皱眉,最后是点了点头,转身与一个跟班交代了几句。那跟班进了百乐门,一会儿又出来了,交给老大一枚戒指,老大交给了上尉。上尉叫来黄维卓,黄就带着W上前。上尉叫W认那戒指。如在云里雾里的W,看到那枚戒指时,头点得像鸡啄米。上尉把戒指交给黄维卓,拍了拍黄的肩膀,“OK”了一声,又转身跟老大挥了挥手,带着那队宪兵就离去了。</div><div><br></div><div> 那晚,黄维卓成了W和F眼中的神话。他们原本知道黄维卓在军队里有熟人,但没想到会这么牛,W一路感恩戴德地谢黄维卓。这事儿通过W和F的嘴,也成了大明厂的神话。也正是这事儿,解放后给黄维卓带来了说不清的麻烦。据黄维卓本人交代,上海解放前,那个上尉去了台湾,所以没人讲得清黄维卓与上尉的关系。其实这事,当时他们不讲,谁也不知道。而这牛一吹,就成了黄维卓历史问题的重要线索。<br></div>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上海四川北路2121号,原国民党淞沪杭警备司令部旧址。)</div><div><br></div> 关于解放后,黄维卓利用在香港出差之际,私自去台湾,看望朋友C,并返回的事。<br><br><div> 黄维卓有一位朋友C,原是国民党军政人员的一位眷属,在重庆时与黄维卓相识。类似于《叛逆者》中林楠笙与蓝心洁的关系。黄原与C的丈夫关系不错,与C也熟悉,并相互关心,久而久之,关系有些暧昧。后来,C跟随丈夫去了台湾。<br><br></div><div> 1949年渡江战役前夕,建设中的大明纺织染公司丁堰工厂的纱锭和布机已经到位,印染设备还在运输途中。由于老板当时对共产党不够了解,就在印染设备转运途中,指挥其直接运往香港九龙,这才有了后来的香港新中国染厂。公私合营前,大明公司名下有重庆北培大明厂、常州丁堰大明厂,和香港九龙的新中国染厂。公司总部在香港,员工也有经常往来于香港、重庆和常州的机会。<br><br></div><div> 黄维卓因工作到香港出差,在港期间,就有到台湾去看C的愿望。而当时的香港与台湾之间,虽有航班直航,但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在港、台间通行。当黄向航空公司提出购票去台湾时,售票员告诉黄:“没有证件不能进入台湾,到时候你将进退两难,很麻烦。”黄回应:“我在台湾有熟人,能进去。我也可以买你公司往返双程票,万一进不去,就原机返回。”就这样,黄踏上了去台湾的旅程。正如香港航空公司的预判一样,黄没能进入台湾,只是在机场隔离区,与前来的C女士聊了几句话,就原机返港了。</div><div><br></div><div> 也不知是谁“报道”了这条“新闻”,这在常州大明厂引起轰动,比1947年调国民党宪兵去百乐门舞厅要戒指更令人震惊。前者发生在解放前,后者发生在解放后。解放后能去台湾再返回的,这在当时真是不可思议,当时负责审干的同志,一致认定黄维卓是台湾的派遣特务,否则无法解释这个离奇现象,但却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这事就这样挂在黄维卓的头上。<br><br></div><div> 在那个动乱的岁月中,每个人的历史,“有事无事打一竿”,更何况黄维卓身上带着三个“大问题”呢。于是,它就成了被审查和“专政”的对象,调离工厂的科室部门,下放到后纺车间掮粗纱。那是一个没有任何技术,只是下苦力的活。<br></div><div><br></div><div>(未完待续)</div><div> (部分照片来自网络)</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