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5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8px;">丁玉明著 2004年9月白山出版社出版</span></h5> <h5><i>第九章 建房风波</i></h5> <h1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2px;">35</span></h1><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关得海从青龙岛回来,刚到办公室洪副师长就走了进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洪副师长是这次整编中从警备区炮兵团团长的位置上调任守备师副师长。他个头不高人长得很秀气,年纪轻轻工作有朝气。正是由于年纪轻又是个“外来户”,所以老干部们不大买这位小洪副师长的帐。现在他分管后勤工作,是组织兴建干休所的总指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让这帮老家伙批斗了一上午,那个袁副政委嘴可够臭的,骂了半天娘都不重样。”洪副师长气哼哼地坐在关得海对面的沙发上,“他们还在会议室里等着我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关得海问:“还是干休所选址的事……”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原来守备师要在滨城市里兴建的两个干休所,市政府在南山村和马兰河畔批了两块地皮。其中南山村地处南山脚下,有绿树环绕,空气新鲜,是个建干休所的好地角。马兰河畔也不错,只是附近有一个热电厂,空气不太好,特别是到了冬天几根大烟囱冒出的浓烟遮天蔽日,周围弥漫着焦炭味。对此,老干部们反映强烈,一致要求换地方,不然房子盖好了也不去。地皮刚批下来时,守备师曾就此问题与市政府有关部门交涉过,答复是地角不可能换,环境可以改造。私下里,关得海还为此事与他的旧部、现分管城建与环保的副市长有过多次接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开春就该动工了。现在这些老家伙们还不松口,误了工期,我可交待不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必须按时开工!我去看看那帮老……” 关得海说着,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我都让你给传染了。小洪啊,以后别再一口一个老家伙了,他们都是老海岛,是人民功臣,也是你我的老首长,要为他们服务好,首先要转变工作态度,特别像你这种‘外来户’,老首长们都很敏感,你更要注意服务态度。刚退下来的人吗,心里总会有一些不平衡,对不满意的事情会闹些情绪,而我们不应该也跟着情绪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会议室里坐着七、八位刚退下来的老干部,干部科长和几位干事正殷勤地一遍又一遍地续茶水。见关得海走进来,李副司令首先开了言:“我们退下来的这些老家伙,说话也就不太注意影响了,话说得难听别在意,”茶杯一墩,“在海岛呆了30年好不容易在城里垒个窝,怎么垒到烟囱底下去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后勤部长气鼓鼓地说:“在战火硝烟里熏了大半辈子,到老了还要我们去守烟囱。说得难听点,大家早晚都要从那烟囱里爬出去,现在就让我们在烟囱底下候着,这从感情上说不过去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袁副政委说:“关司令,你是不是有点用人不当啊?洪副师长是从大陆部队调来的,和我们这些老海岛有啥感情?你让他负责盖楼,他能动真情办实事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看老干部们七嘴八舌地说的差不多了,关得海讲话了:“刚才各位老首长讲得都是掏心窝子的话,虽说无遮无掩难听点,我还能挺得住。”一句话引得老干部们“哈、哈”大笑,笑声中,关得海说,“咱们先说说那几根大烟囱吧。自从地皮批下来,我们就积极地与市里有关部门商量换地方,但他们也有困难。这次全市接受部队减下来的离退休干部有几千人,需要新建十几个干休所,压力太大,我们不能不体谅地方政府的困难。换地方肯定没门,环境改造市里倒是有计划,但就是改造了,大烟囱不照样还竖在哪里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对啊,就是不冒烟,看着它心里也别扭。” 老干部们又议论开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关得海呵呵笑了起来:“还是老首长们有福啊。主管城建和环保的副市长,原先是咱们要塞区的一个排长,一听说是老部队的,当时就拍板决定马兰河畔的环境改造第一个安排。刚才我又给这位老弟打了电话,人家的动作还真快,而且还是个大动作——热电厂拆除,利用工厂余热取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太好啦,看来还是老部队的人有感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关得海看老干部们一个个满脸笑容,他却把脸拉了下来:“现在我再说说你们刚才议论过的洪副师长。市里原计划今年只批给我们一个干休所的地皮,那就是说今年我们将有一半的老同志进不了城。洪副师长为了再争取一个干休所的地皮,哪真是磨破了嘴跑断了腿。堂堂一个副师职干部拎着两条黄鱼深更半夜去敲局长家的门送礼,大冷的天一大清早就揣着两个凉馒头在政府大楼门口候着计委主任要指标,整整跑了半个月啊,总算把另一块地皮也争取到了。他80高寿的老母亲从吉林老家来看儿子,洪副师长没陪老妈吃一顿像样的饭,把老太太气得没住上几天就回了老家,发誓不再认这个儿子。老首长啊,你们可都是有孙子的人啦,懂得人情冷暧,能说洪副师长对你们没有感情吗?你们都是老海岛,和大海拥抱了几十年,人家都说咱海岛干部有大海般的宽阔胸怀,而我们竟对一个满腔热忱上海岛来工作的新同志抱有门户之见。怎么退下来就变成小家子气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干部们脸上的笑容都收敛了起来,一个个红着脸叹着粗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政治部老主任说道,“事情还没弄清楚,先把人家劈头盖脸地批了一顿,太过分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后勤部长清了清嗓子,说:“刚才说爬烟囱的话有点难听,我向关司令做检查,错了咱就改。不过提意见归提意见,什么他是你的人、我是他的人,不都是党培养的干部吗?这样做不利于新班子团结,小平同志不是说要团结一致向前看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李副司令提高了嗓门:“退下来我们就好好休息,别在台下乱搅和,搞遥控指挥那一套。论资格,你们还都是小字辈,以后我老李头带个头,都把那张臭嘴管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袁副政委红着脸说:“老李头骂得对,我这张臭嘴在台上骂人骂惯了,下了台还真么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李副司令笑着说:“老袁头,你这是吃臭虾酱作报告——讲到哪臭到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关得海站起来说,“我们这一届班子刚刚组建,相互之间需要有个磨合期,新到职的同志也需要有个适应期,工作中难免会出现一些这样或那样的问题。老首长都是受党教育几十年的老同志了,你们的阅历长工作经验多,在以后的工作中还望老首长多给我们把把舵、指指方向,当然如有不尽人意的地方也请老首长多多凉解。” </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姜河就任守备师政委后,抓的第一件事就是解决干部子女就业和烈士遗属的安置工作。300多名干部子女,市里只能安排100人,其它200人由部队自己内部消化。姜河向师党委提出建议:旧厂改造转产建新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原要塞区在市里有两个工厂,一个是专门生产国防施工爆破用的炸药厂,一个是生产国防施工劳保用具的被服厂。随着海岛大规模国防施工任务的结束,这两个厂已经夫去了原来的意义。姜河的方案是:将炸药厂转产为化肥厂,并依托附近的一个大型国有化工企业的技术力量扩大生产规模和增加产品的品种;将被服厂转产为服装厂,和郊区的一个著名乡镇企业联合生产目前市场上最畅销的羽绒服装。两厂转产后,除留用目前现有的员工外,不仅可消化掉200名海岛干部子女,还需从社会上招聘40名青工。师党委经过研究,认为姜河的方案不仅解决了海岛干部子女就业问题,而且还可帮助地方政府解决大量知青返城安置难的问题,这样也有利于促成地方政府对两厂转产改造相关手续的审批。方案定下来以后,紧接着办理各种手续,果然是一路绿灯,可万万没有想到最后竟卡在一位70多岁的老太太身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被服厂分为东西两片厂区,中间隔着一段40米宽的居民地,住着8户人家。按照新厂改造方案要把两片厂区合一,“坐地户”必须动迁。现在已经有7户顺利迁出,剩下的一家“钉子户”岿然不动,户主是一位70多岁的老太太,家里只有一个孙子。动迁办和居民委嘴皮子磨破了,而这位曾经留过洋、受过高等教育的老太太却是一言不发。无奈之下,市里动迁办就把这个“球”踢给了部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情急之下,姜河只好亲自出马做老太太的工作。这天,他来到了这幢日式二层木质结构的小楼,一名女军医和三个小女兵比他提前来了一步,给老太太检查了身体,还帮助老太太洗了头、剪了指甲,换上了新衣服,告诉她一会儿我们部队有个大首长要来看您。</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首长……咳,我就叫你孩子吧,我儿子要是活着比你还大两岁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好哇,叫孩子我心里头热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太太的话渐入正题:“我不搬不完全是舍不得这幢房子,也不是卡你们多要几个钱,平反的时候组织上一下子就给补了十多万,这幢小楼动迁办也答应给8万动迁费,我一个老太婆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就一个孙子也够他花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太太用颤抖的声音说:“我……我对你们解放军有杀夫弑子之仇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姜河说:“冤有头债有主,今天大妈有苦诉苦,有冤诉冤,我听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说来话长啊。”老太太深深地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之中:“我的先生早年留学日本,是学化工的,那个时候我在日本上中学,我们俩是在那结的婚。新中国成立后,带着我们唯一的儿子回到祖国参加社会主义建设,先生在化工厂当工程师,我在中学教日语,当时我家就住在这个小楼里。”老太太脸上刚润出一片潮红,马上又褪了回去,“可是好景不长,‘文革’开始了。67年底厂里来了‘军宣队’,队长是你们岛上部队的一个姓赵的副司令,说是过去在战场上打仗的时候出手特别狠,敌人都怕他。这个赵大狠可真狠哪,一夜之间把我家先生打成了反动的资产阶级学术权威和日本特务,连续几天戴高帽、挂牌子,还搞‘喷气式’。先生是个弱不禁风的书生,哪抗得了这种肉体和精神上的折磨,一病不起,没多久就……”老太太泣不成声,几个小女兵也跟着抹眼泪,女军医问:“后来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当时我儿子和儿媳也都在化工厂当技术员,受他爸爸问题的牵连,技术员不让干了,让他俩在工人食堂里当杂工。有一天,食堂里发生食物中毒,死了几个人,这可了不得喽,我儿子、儿媳成了重点怀疑对象,说他们是在搞阶级报复。两个人被造反派关了起来,天天审讯、批斗,我儿子的胳膊都让他们给扭断了,儿媳妇被剪了‘鬼剃头’。实在是逼得没法活了,有一天晚上,两个人偷偷地跑了出来,在东海头双双跳了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太太又哭了一阵子,接着讲道:“我抱着刚满2岁的孙子被撵出了小楼,在乡下亲戚家躲了几年。先生和儿子儿媳的问题平反以后,我和孙子又回到了小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姜河沉思了半天,微笑道:“大妈呀,您留过洋当过中学老师,也是个有知识的人,那咱今天就讲点大道理。”姜河给大妈剥个桔子递过去,“十年浩劫伤</span>害了成千上万个家庭,对您一家的伤害也是刻骨铭心的。中国人正是从这场劫难中清醒过来,踏上了四化建设的新里程。当然,过去的悲痛不应该忘记,历史的疮疤永远也不会抚平。但是,如果这些曾经受过伤害的人都像您老这样总是沉浸在过去的悲伤之中,老是抱着那快旧伤疤不放,哪还怎么干四化。” ……</p><p class="ql-block"> 姜河足足讲了半个小时的大道理,期间女军医和三个小女战士也不乏甜言蜜语地溜点缝。老太太有些心动,嗫嚅道:“大道理我当然懂,可是一想起那个姓赵的司令,我的心都在颤抖,恨死他了。”</p><p class="ql-block">姜河说:“解放军有几百万,出那么几个坏蛋不足为怪,代表不了解放军。再说那个人在运动后期也得到了法律的制裁,您老也该解口气了。”</p><p class="ql-block"> 老太太心软了:“其实帐也不能全记在那个人身上,他也没亲手打过人,他是军人,得执行命令。那个时候的人都疯了,心都是那么狠,咳,这个帐该记哪呢?”</p><p class="ql-block">“帐,就记在林彪、‘四人帮’身上,您老还是高高兴兴地安度晚年,带好孙子吧。”</p><p class="ql-block">一提到孙子,老太太又忧郁起来:“大妈我就这么一个心思,要不我早就带着钱到养老院享清福去了。我们家就剩下这么一条根,今年18岁,大学没考上,成天在外面逛游,真担心孩子在外面学坏,要是那样,我对不起他的父母、更对不起我的先生。”</p><p class="ql-block"> 姜河思考了一下:“大妈,您看我给您老出个主意怎么样。明天就让您的孙子到被装厂去上班。”</p><p class="ql-block"> 老太太喜出望外:“什么,明天就能上班?你说话算数?”</p><p class="ql-block"> 女军医在一旁插嘴道:“姜政委是专管这件事的,他说了就算。”</p><p class="ql-block"> 姜河步步深入:“如果您同意的话,年底我再让他去当兵。我们部队正准备成立文化补习学校,你孙子是个‘大学漏子’,复习复习准能考上军队院校,这样您老也就可以安心地去养老院了。”</p><p class="ql-block"> 老太太高兴道:“我先生读了一辈子的书,活着的时候就盼望孙子将来也能是个做学文的人,这下可好了,圆了先生的梦。” 老太太眼里闪着眼花,用颤抖的声音对姜河说:“孩子,明天你们就来——拆房子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1><br></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