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达夫在厦门的合影

安平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2025年1月25日)</div> 最近,笔者在网上看到一张郁达夫1937年初在厦门的合影(下图),发现其中一人很像外公何励生,便上网查寻一番,发现其中大都是名人。 这张照片是厦门文学青年欢送郁达夫离厦时的合影。拍摄地点在厦门中山路天仙旅社的五楼,那里是可容纳百人的礼堂。拍摄时间是1937年1月2日早晨,墙上挂钟的时间是6时40分。下图是当时的天仙旅社外观(源自网络)。 <p class="ql-block">  下图是当时天仙旅社五楼礼堂的内景(源自网络,四十多年后的1981年,我也曾住在天仙旅社,在这个礼堂开了四天的会)。</p> 合影者共12人,左起前排苏警予(?)、何励生(?)、郁达夫、吕天宝、谢云声,后排×××、×××、×××、×××、赵家欣、马寒冰、郑子瑜。下面介绍一下合影的人士。 合影前排居中的郁达夫(1896.12.7-1945.9.17),原名郁文,字达夫,浙江富阳人,现代爱国主义作家。时任福建省政府参议兼公报室主任。1936年10月下旬去上海参加鲁迅先生葬礼后,他以为省政府采购印刷设备的名义去日本,讲学两个月后于12月22日转台湾考察,再乘“福建丸”号轮船于12月30日抵达厦门,下榻天仙旅社,1937年1月2日离厦返榕。下图是他1936年的照片(源自《郁达夫全集》第四卷)。他后来到新加坡做抗日宣传工作,在苏门答腊被日军杀害。 下图为郁达夫1936年入职福建省政府机关时填写的个人履历表(源自网络)。 合影前排右二的吕天宝,为新加坡华侨,1933年开办厦门天仙旅社。当时慕名邀请郁达夫住天仙旅社三楼一号房间,免费为他提供食宿。下图为吕天宝先生当年的相片(源自网络),年约三四十岁。 吕天宝当时编撰了一本《天仙旅社1937特刊》(下图,源自网络)。这本书洋洋十余万字,内容包括厦门指南和当时厦门交通、教育、就业、税收、商业、侨务、报刊、海外关系的统计资料,还有插图与歌曲。 吕天宝当时邀请郁达夫为这本书作序。郁达夫在序文(下图,源自网络)中盛赞了天仙旅社和吕君。 《天仙旅社1937特刊》于1937年11月正式刊行,书中加入了郁达夫与吕天宝及厦门青年的这张合影(下图,源自厦门晚报)。 合影后排右三的赵家欣(1916.1.22-2014.9.9),笔名诸葛朱、赵璧,厦门人。时年20岁,任厦门星光日报社记者。下图为赵家欣1935年的照片(源自网络)。他后来长期在新闻界工作,曾任民盟福建省委副主委。 合影前排右一的谢云声(1900-1967.4.16),原名龙文,福建南安人。时年36岁,为厦门同文书院华文部文史教员,兼任《江声报》《厦声日报》副刊编辑部主任。后到新加坡任教,担任华侨学校校长。下图为谢云声(左三)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家庭照(源自网络)。 合影后排右一的郑子瑜(1916.3.18-2008.6.30),是福建漳州人,现代文学家。时年20岁,为厦门文史月刊《九流》编委。后到北婆罗洲、新加坡、日本、香港等地任教,致力文学史和中国修辞学的研究。下图为郑子瑜(前排中)1964年在日本早稻田大学任教时与师生合影(源自《郑子瑜传稿》)。 合影后排右二的马寒冰(1916-1957.6.28),原名马国良,福建海澄霞阳(现属厦门海沧)人,先祖回族。时年20岁,为厦门《天竹月刊》主编和《华侨日报》“天竹”文艺副刊主编。他后来到延安参加革命,曾任解放军总政文化部处长,是《新疆好》《我骑着马儿过草原》等知名歌曲的词作者。下图为马寒冰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家庭相片(源自网络),他夫人是评剧演员。 合影前排左一似为苏警予(1894-1965.1.21),他又名苏甦,字耕余,福建南安人。时年42岁,任厦门同文书院、励志女中文史教员,兼新民书社编辑。他曾与上文说过的谢云声等合编1931年《厦门指南》。下图为苏警予1936年春赠友人的相片(源自网络)。他后来侨居菲律宾从事文学工作。 合影前排左二似为笔者的外公何励生,但看上去偏老,待定。何励生(1899.1.9-1996.11.18),浙江瑞安人,原名福淦,号惕庐。时年38岁,为厦门大学秘书襄理兼厦大周刊委员会主席。下图为外公上世纪三十年代照片。后来他一直在厦大从事校长办公室文书工作,直至退休。 <p class="ql-block">  合影中还有后排左边四位尚未查找到姓名,是个遗憾。</p><p class="ql-block"> 查找了合影人物,笔者又查寻了郁达夫在厦门三天的活动情况,发现赵家欣、郑子瑜有较详细的回忆文章。</p><p class="ql-block"> 第一天即1936年12月30日,郁达夫上午刚刚抵厦,中午就在天仙旅社接受了《星光日报》记者赵家欣的采访。郁达夫平易近人,爽朗随和,有问必答。他谈了访日观感与在台见闻,从鲁迅逝世谈到中国文坛,从文艺界“两个口号”论争谈到对文学青年的殷切期望,提出了许多独到见解。赵家欣当晚即将采访内容写成一篇近三千字的文章《郁达夫在厦门》,在次日的《星光日报》刊出。</p><p class="ql-block"> 30日下午,郁达夫应邀到星光日报社参观。《星光日报》是侨商胡文虎创办的星系报纸之一,在当时厦门侨办报纸中实力最宏厚,印刷设备齐全,编辑记者齐整。报社地处中山路闹市,楼高四层,从天仙旅社走过去很近。社长胡资周、总编辑罗忒士(罗铁贤)热情接待,郁达夫兴致勃勃访问报社各部门,并与大家合影留念。这张合影赵家欣曾在1993年11月复制赠送郁达夫的孙女郁嘉玲,但笔者在网上未找到。</p><p class="ql-block"> 随后,郁达夫在赵家欣陪同下乘汽车到厦门大学参观,并游览南普陀名刹和虎溪岩名胜,登五老峰俯瞰厦门全景。在南普陀时,郁达夫提出希望访问名僧弘一大师,由于弘一大师已去鼓浪屿闭关修行,赵家欣请南普陀广洽法师先行联系。</p><p class="ql-block"> 当晚,《星光日报》社在三友酒家举行宴会,席上郁达夫开怀畅饮,谈笑风生,主宾皆欢。赵家欣连夜撰写了郁达夫莅厦的新闻,翌晨见报。</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12月31日上午,广洽法师、赵家欣和马寒冰一早就到天仙旅社,陪同郁达夫渡海到鼓浪屿,拜访在日光岩寺的弘一大师,并瞻仰民族英雄郑成功的日光岩水操台故址。尽管郁达夫此时已经蜚声文坛,但常年静修的弘一大师对他竟然一无所知,会面时只是拱手致意,合十问讯,礼节性地赠与《佛法导论》《清凉歌集》等佛书。下图为1936年弘一大师在日光岩寺闭关修行的留影(源自网络)。</p> 郁达夫知道弘一大师赠送佛书是对自己的劝教,回到福州几天后特地书写了一首诗寄赠弘一大师。这首诗用典生僻,含情委婉:“不似西泠遇骆丞,南来有意访诗僧。远公说法无多语,六祖传真只一灯。学士清平弹别调,道宗宏议薄飞升。中年亦具逃禅意,两事何周割未能。”(下图,源自网络,诗题中的“丁丑春日”应为笔误)。 为郁达夫引见的南普陀广洽法师(1900-1994.2.24),是福建南安人,俗家姓黄,出家本名照润,弘一大师为他易名普润。时年36岁,为南普陀养正院监学。下图为上世纪三十年代他(右)与弘一大师(中)合影照的临摹画(源自网络)。 31日下午4时,郁达夫应厦门文化界之邀,在小走马路基督教青年会作题为《世界动态与中国》的演讲。青年会可容纳数百人的礼堂,挤满了慕名而来的听众。不少人远道而来,以一睹郁达夫风采为快。开场白后,他分析当时的国内外时局和文学动态,针砭时弊,指出:“到了不能忍耐的时候,他们便起来反抗。”不久全面抗战爆发,实现了他的预言。讲话结束时,听众掌声雷动。赵家欣与马寒冰为他的演讲作了记录,这篇演讲稿后被收入《郁达夫杂文集》。<br>  当晚,郁达夫应邀参加国际联欢社的宴会,度过1936年的最后一夜。<br>  第三天是1937年元旦,赵家欣陪同郁达夫游览厦门禾山农村和市区街道,漫步鹭江之滨,眺望海上风光,还应邀参加厦门市第六届集体婚礼。<br>  当天郁达夫在厦门《星光日报》发表题为《可忧虑的一九三七年》文章(下图,源自《郁达夫杂文集》),对国内外局势进行分析预测,号召同胞们奋起救亡。 因从报上得知郁达夫到了厦门,慕名来旅社访求书幅的人接踵而至。郁达夫有求必应,挥毫泼墨,让来访者满意而去。元旦下午,来访的人特别多,从午后到傍晚,已有不少人在旅社等着他。郑子瑜说,他傍晚到天仙旅社三楼一号房间时,看见许多青年男女围着,郁达夫坐在椅子上,正在开笔书写诗幅:“乱掷黄金买阿娇,穷来吴市再吹箫,箫声远渡江淮去,吹到扬州廿四桥。”(郁达夫作《扬州旧梦寄语堂》)。郑子瑜即去买了一些宣纸,请求郁为他写了两幅屏条和一副对联。对联(下图,源自网络)摘自郁的《钓台题壁》诗:“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 <p class="ql-block">  郁达夫当时也为赵家欣书写了一幅他的《青岛杂事诗》:“万斛涛头一岛清,正因死士忆田横。而今刘豫称齐帝,唱破家山饰太平。”(下图,源自《世纪沧桑》)。据厦大潘世墨先生介绍,此件赵家欣后来在战乱中失去,辗转为厦大陈世民收藏,“文革”后厦大潘懋元先生用郁达夫写的另一副对联向陈世民换得此件,再还给同为民盟成员的赵家欣,失而复得,令赵十分欣慰。此事成为一段佳话。</p> 郁达夫还为南普陀广洽法师写了一幅弘一大师语录:“古诗云:我见他人死,我心热如火,不是热他人,看看轮到我。人生大事,岂可须臾忘耶。”(下图,源自网络)。 <p class="ql-block">  当时在厦大的笔者外公何励生(他可能在30日郁达夫到厦大参观时出面接待),也去请求浙江同乡郁达夫为其居厦大所作的诗集《山居集》题词,郁达夫为他写下:“东阁官梅西崦日,永嘉山水厦门涛,春来多少田园景,合让何郎再和陶。”其中“何郎”指何励生,“永嘉”系何郎为永嘉人,“和陶”指何郎的诗效法陶渊明。外公视如珍宝,精心收藏三十年,可惜在“文革”中被抄失去。下图为外公抄录的郁题词。</p> <p class="ql-block">  当日郁达夫还为吴在桥书写一副对联:“洛下文章徐骑省,闽中人物蔡端明。”(下图,源自网络)讲的是五代宋初文学家徐铉与北宋书法家蔡襄。吴在桥(1909-1981),厦门人,曾在厦大与闽南佛学院就读,时年27岁。后定居香港,曾任华侨日报编辑,福建旅港商会秘书、福建同乡会总务,香港福建中学校董、校监。他可能是本文头合影后排左边四人之一。</p> <p class="ql-block">  到了晚上七时许,其他青年纷纷告辞,只留下马寒冰、赵家欣、郑子瑜三位,其中赵、马为同窗旧友,郑子瑜系初交,因志趣相同,且为同年(都是20岁),一见如故。他们便邀郁达夫到一家咖啡馆吃饭,畅谈文学现象。虽然晚餐是郑子瑜提议,但结账时还是郁达夫做东了。</p><p class="ql-block"> 晚上九点多,他们意犹未尽,又回到天仙旅社,继续畅谈文学、革命、社会命运等,涉及文艺的面较广,其中谈到当时国内的舒群、荒煤、罗烽、林语堂、郭沫若、张资平、徐懋庸、宋之的等作家。马寒冰问中外作家孰优孰劣,郁氏说:“都好。凡是好的文章,无论是中国作家或外国作家写的,都可以看。”</p><p class="ql-block"> 郁达夫告诉他们,自己与鲁迅有很深的交情:“人们以为我和鲁迅思想不同,性情迥异,却少知道我和鲁迅是交谊至深,感情至洽,很能合得来的朋友。黎烈文编辑《申报·自由谈》,托我代向鲁迅拉稿,后来鲁迅化了数十个笔名,在《自由谈》上发表了挺多的‘花边’短文,都是我的一拉结果。”</p><p class="ql-block"> 对于马寒冰“人家批评你的文章,你怎么样”的提问,郁回答:“我一概置之不理。我写文章就是写文章,还管什么批评。看了批评,反要拘束,文章反要写不好呢!”</p><p class="ql-block"> 三位青年希望当局能将厦门的大学路改名为“鲁迅路”,借以纪念鲁迅早年曾在此任教职一事,郁达夫赞同此议,表示回省后代为说项。他返榕后即向省政府主席陈仪反映,陈仪赞成,可是事没办成厦门就沦陷了。</p><p class="ql-block"> 一直谈到晚上十一点,旅社住客大都已入睡,三位青年才告辞。郁达夫送到楼梯口,并谆谆叮嘱:“现在社会的改进,寄厚望于你们这般青年。”不久郑子瑜撰写《天仙访郁记》一文,详细报道此次谈话,被《九流》文史月刊创刊号刊载。</p><p class="ql-block"> 当晚,三位青年还与郁达夫在天仙旅社合影一张(下图,源自《世纪沧桑》),郁达夫穿长袍坐在前面,后面左起是赵家欣、郑子瑜、马寒冰。</p> 1月2日清晨,十一位厦门文学青年早早来到天仙旅社,送别即将返榕的郁达夫并合影留念,这就是本文开头提到的那张照片,为郁达夫的厦门之行画上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