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永嘉郡记》考乐城

榉川向群

　　瑞安孙诒让（1948～1908）校集的《永嘉郡记》，是南朝刘宋（420～479）员外郎郑缉之编著的志书。这是最早的温州方志，清光绪四年（1878）由瑞安孙氏经微堂出版，提到“樂城”的共八处，其中三处“城”作“成”字，见下图。

　　一、【原文】地肺山在樂城县东大海中，去岸百余里。

【孙诒让】徐坚（660～729）《初学记·五·地部》引《永嘉郡记》。

案："城"，沈约（441～513）《宋书·州郡志》作"成"。此与刘昫的《唐书．地理志》同说，详余所著《温州建置沿革表》。《初学记》又引谢灵运（385～433）《游名山志》曰：地肺山者，王演《山记》谓之木榴山，一名地肺。案：木榴山，陶弘景（466～536）《周氏冥通记》一作木溜山。《太平寰宇记·九十九》又作木陋屿，即今玉环同知治所。

【瑞安文史资料特辑：永嘉郡记】注：嘉靖《太平县志·一》引顾野王（519～581）《舆地志》:"乐清县东南港中有地肺山，一名木榴山。”避钱王讳，改今名（玉环山）。《太平寰宇记·九十九》:"玉环山，一名木陋屿、又名地肺山。"又："玉环山……在海中、周回五百余里、去郡二百里，上有流水、洁白如玉，因以为名。"《玉环县地名志》:"一说宋高宗遗玉环于此、故名。……东晋时已有数百家（居民）……面积约173平方公里，最高峰田螺尖、海拔375米，为浙江第二大岛。"又：《玉环厅衙署图》中有"肺山深处"、"木榴精舍"等厅堂名。

二、【原文】樂成县木履山东，东带采海门。凡海采者皆由其门，故以为名。多香螺、文蛤之属。

【孙诒让】《太平御览·九四一·鳞介部》引《永嘉郡记》。

案：今樂清无木履山，盖即木榴山，"履"、"榴"一声之转。又，此记佚文涉樂城者八条。唯此及蛎屿、张荐三条，《御览》所引，"城"仍作"成"，今悉仍其旧。

　　【原文】尘屿有卢隈，又有茅岘，去卢隈二十五里。

【孙诒让】《初学记·八·州郡部》引《永嘉记》。

案：今玉环二十二都有茅砚山，在海中。又十三都有芦奥，即卢隈。尘屿疑即木榴屿也。（笔者注：明永乐《志》乡都和《嘉靖太平县·志卷之二·地舆志下·乡都》皆载，玉环乡里名33，其中有“芦殊”，今改作“芦岙”，未见卢隈、茅岘。）

【瑞安文史资料特辑：永嘉郡记】注：《浙江古今地名词典》:"茅诞岛，在乐清湾内，属玉环县，因昔多茅草，故名。……最高峰南滩山海拔98米，岛岸曲折，旁多滩涂……以农耕为主，兼营海水养殖和晒盐。……"疑茅诞岛即茅岘。待考。

三、【原文】樂城县三州府，江有三洲，因以为名。对岸有浦，名为菰子，出好甘蔗。

【孙诒让】《太平御览·九七四·果部》引《永嘉郡记》。

案："府"疑"附"之误。永宁江东接馆东江，沿江有三洲十二浦，不知孰为菰子浦也。（笔者注：此三洲可能是今南塘镇三江村的三江洲自然村。）

　　【原文】漈湖溪中多大鲇。昔有流得一死者，须大五六围①。

【孙诒让】《太平御览．九三七·鳞介部》引《永嘉郡记》。

案：漈湖溪，今未知其处。大鲇云云与下"三原亭"条略同，疑亦即雁荡山照胆溪也。（笔者注：漈湖疑为“蔗湖”，永乐《志》作“柘湖，去县东一百里，在山门乡，潴水成湖。”隆庆《志》作“在山门乡。有八景，历代士大夫多有题咏。”蔗，乐清土语读如“漈”。）

【瑞安文史资料特辑：永嘉郡记】注：①,《释文》引李颐云："径尺为围。"一说五寸为围，一抱也叫围；另一说，两手拇指和食指合拢来叫一围。

四、【原文】樂城县三原亭，去郡百二十里，溪水清如镜。囊昔有得一死鲇者，大五六围。一髻辄得数十斛咋。此湾无所不容，有人能食者，常自譬腹如三原湾，无所不容。

【孙诒让】《太平御览·七十五·地部》引《永嘉郡记》。《太平寰宇记·九十九》:"三京湾，《郡国志》云：永嘉有三京湾，无所不容。谚云：人有能食者，云腹如三京湾。即此也。"薛季宣（1134～1173）《浪语集．雁荡山赋注》引《乐清县图径》:"雁荡山三京湾，按隋图经云：溪清如镜，无所不容，黩黩不浊。唐刺史张又新有诗，今名照胆溪云。"（笔者注：《郡国志》为唐十卷本《郡国志》，非《元和郡县志》。三京湾、三原亭按照“去郡百二十里”计算，当在今芙蓉溪，不是雁荡山照胆溪，照胆溪离温州有一百八十余里。）

案："原"、"京"古字多互讹。《礼记·檀弓》、《国语·晋语》：九京，郑康成（127～200）及韦昭（204～273）注并云：京当为源。《后汉书·铣期传》：卓京，李贤（655～684）注："京"或作"原"，是其证也。照胆溪，今在乐清县雁荡山。"囊"当为"曩"之误。

五、【原文】樂城县三京亭、此亭是祖送行人之所。

【孙诒让】《太平御览．一九四·居处部》引《永嘉记》。

案：三京亭即三原亭。

　　六、【原文】樂成县新溪口有蛎屿，方圆数十亩，四面皆蛎，其味偏好。

【孙诒让】《太平御览·九四二·鳞介部》引《永嘉郡记》。又引谢灵运《游名山志》曰："新溪蛎，味偏甘，有过紫溪者。"

案：新溪口今无考。（笔者注：乐清市人民政府网“人文乐清 > 艺物风情”有文章《清江牡蛎》认为：“新溪即今清江旧称，蛎屿即今方江屿。”但《永乐志》有载：“新溪、大溪，二溪去县东一百二十里，在山门乡，水自荡顶北折而东，经石门溪渡入海。”对清江则载：“一名清江港，去县东南一百六十里，在玉环乡，水从山门乡北出南入于海。”）

　　七、【原文】樂城县石堂水口，先时有一漆棺，逆水入溪十余里便住。有灵，下人云是方姥，甚是灵验。①

【孙诒让】《太平御览·五五一·礼仪部》引《永嘉郡记》。

案：石堂水口，今无考。

【瑞安文史资料特辑：永嘉郡记】注：①此文亦可断句为："……逆水入溪十余里便住。有灵下人云是方姥，……"如是，则"有灵下人"费解，待考。《浙江古今地名词典》:"石塘镇，属温岭县，在县城东南26公里，松门半岛南端。"同书："石塘山，（一）在临海市西大岙乡。《清一统志·台州府·山川》:'石塘山在临海县西三十里'。（二）在温岭县东南隅，嘉靖《太平县志·卷一》:'石塘山在县东南六十里海岛中"。 南朝时乐清与邻县温岭的界限或与今不同，"石堂"、"石塘"疑音近相谐，待考。

【原文】石堂水口多䗕（此字下“虫”为“鱼”）鱼。（笔者注：即鲩鱼，草鱼也。）

【孙诒让】《太平御览·九四○·鳞介部》引《永嘉地记》。

　　八、【原文】樂成县民张荐者，隐居颐志，不应辟命。家有苦竹数十顷，在竹中为屋，恒居其中。王右军闻而造之，荐逃避竹中，不与相见。一郡号为高士。

【孙诒让】《太平御览·九六三·竹部》引《永嘉记》。吴淑（947～1002）《事类赋．二十四．草部》引："乐城县张鹰，隐居颐志，家有苦竹数十顷，在竹中为屋，常居其中。王右军（即王羲之，303～361）闻而造之，逃避竹中，不与相见。一郡号为竹中高士"。无名氏《五色线》引同，唯"恒"作"常","逃避"作"避之"。

案：张荐，万历《温州府志》作"张廌"，与《事类赋》、《五色线》同。

【瑞安文史资料特辑：永嘉郡记】注：万历《温州府志．人物．隐逸》:"晋张文君，名廌，字子雁，永嘉人。有高操，隐居乐清丹霞山修炼，尝乘白鹿吹玉箫，游诸峰。郡守王羲之慕其名，往访焉。文君遁入山之苦竹中，羲之不获见而去。其地常有白鹤飞翔，故号白鹤山。""荐"繁体为"薦"与"廌"形近。

　　这八处提到“樂城”的，除一条唐玄宗（685～762）时徐坚《初学记·五·地部》引《永嘉郡记》外，其余都出自《太平御览》。《太平御览》是我国宋代一部门类齐全的大型综合性类书，宋太宗赵光义下令编撰，参加编修者有李昉、扈蒙、李穆、汤悦、徐铉等14人。始编于宋太平兴国二年(977)，成于太平兴国八年(983)，历时六年。北宋还有一部太宗赵炅时的中国地理志史《太平寰宇记》，是文学家、地理学家乐史（930～1007）写的，其中也记载了“乐清”和”乐城”。

因此，乐清市从东晋宁康二年（374）建县，其名“樂城”，也有作“樂成”的，这个时间从南朝刘宋（420～479）一直到太平兴国八年(983)。其间，唐朝大文豪韩愈（768～824）为温州刺史路应（745～811）写的墓志铭中，却将“樂城”写成了“岳城”，见下图。可这只是个孤证，同时说明了“樂”与“岳”同音，而不读“乐（lè）”。

　　署名后晋刘昫等撰，实为后晋赵莹（885～951）主持编修的《旧唐书·地理志》记载的名字先是“樂成”：“武德五年置东嘉州，领永嘉、永宁、安固、乐成、横阳五县。”分县独立又记载成“樂城”。可见，成、城不分。

　　现存最早的乐清县志《永乐志》修于公元1418年，记载：“樂清县 建置沿革 东晋宁康二年（374）始分永宁县置樂成县，属永嘉郡。宋齐梁陈因之，属缙州。隋省入永嘉，属栝州。唐武德五年（622）析永嘉复置属东嘉州，七年复省入永嘉又属栝州。载初元年（690）复分置，属温州。后梁开平二年（908）钱氏以避梁祖讳改樂清，宋因之，为上县。元至元间验户数，为下县。”只字未提“樂成”名字的来历，在卷八“仙释”仙篇中记载：“周灵王子名晋，世传来逰邑西山上，吹箫於山顶，沐箫於山泉，乘白鹤而去。后人因名山曰箫台山，泉曰沐箫泉。”同时也记载了张文君的事迹。

　　《永乐志》又在卷八“仙释”释篇中记载：记载：信南，樂清人，为开元、白鹤二寺祖师。景祐二年（1035）诣阙上《郊礼颂表》，乞赐藏经，诏许之。上表谢，进圣德诗赋、所业诗文，乞略亲凤扆一望龙颜，然后还山。仁宗赐对，上访以乡里，曰：“臣僧所居，乃王子晋吹箫之地，张文君入竹之乡。”上曰：“是必温之樂成僧也。”赐文英大师号，仍赐大藏经，并三朝御书。归，建阁于开元寺。

　　到隆庆六年（1572）修的《隆庆乐清县志》才在“后梁开平二年钱氏以避梁祖讳改樂清”后用小字备注：“盖以王子晋吹箫於此故名”。

　　从上述不同年代的记载来看，“樂城”之名与周王子晋传说的关系不大，倒是与张荐张文君的渊源颇深。“樂”字读如“岳”，根据《说文解字》记载，乐字由木和音两个部分组成，木象征着音乐器具，而音则代表了声音。因此，乐最初指的是通过声音传达出来的愉悦感受。这与张荐张文君的吹箫极为一致，至今乐清的好多地方都以“箫”命名，与张荐的事迹脱不了干系。

　　张荐事迹的发祥地在乐清丹霞山，因有白鹤祥瑞，也称白鹤山。南宋祝穆（1190～1256）编撰的《方舆胜览》：“白鹤山一名丹霞山，张文君隐居于此，郡守王羲之访之，遁入竹去。”道光《乐清县志》记载：“丹霞山，东北联翔云峰，石色赭渥，本命赤岩，唐天宝中改今名，又名白鹤山。张文君隐此，莳苦竹数十顷。”传说张荐乘白鹿在玉箫峰（亦称箫峰）吹箫，其箫声悠扬，响彻四野，甚至能引来群鹤飞舞。有熙宁八年（1075）闰四月十二日《晁端彦乐清丹霞山摩崖石刻》为证：白鹤山头飞瀑，玉箫峰顶生烟。溪上空闻流水，竹间不见真仙。熙宁八年闰四月十二日，晁端彦美叔题。

晁端彦（1035～1095），字美叔，澶州清丰（今河南濮阳）人，北宋文学家。仁宗嘉祐四年（1059）与苏轼同登进士第，晁端彦早年拜于欧阳修门下，此间他秉承欧公的旨意主动登门求交于苏轼。苏轼在《送晁美叔端彦发运右司赴阙》云：我年二十无朋俦，当时四海一子由。君来叩门如有求，颀然病鹤清而修。醉翁遣我从子游，翁如退之蹈轲丘，尚欲放子出一头。神宗熙宁四年（1071），晁端彦权开封府推官，徙两浙路。六年，提点淮南东路刑狱。熙宁十年（1077）正月，坐事被“追两官”，待罪润州。此时知徐州的苏轼寄诗勉慰：“遣子穷愁天有意，吴中山水要清诗。”哲宗元祐元年（1086），以司勋郎中为贺辽国正旦使，后又为江淮荆浙等路发运使。绍圣初以秘府少监黜知陕州。二年卒。

晁端彦正是在提点淮南东路刑狱任上，到过乐清，游丹霞山留下摩崖石刻。

　　此前，又有许多诗文可证，如温州刺史张又新（约公元813年前后在世）的《游白鹤山》：白鹤山边秋复春，张文宅畔少风尘。欲驱五马寻真隐，谁是当初入竹人。北宋乐清县令焦千之（？～1080）《文君宅》诗：“曾是文君宅，幽深镇翠岑。涧松迷白鹤，溪石隐黄金。丹灶今犹在，箫台尚可寻。予来不能厌，谁共听泉音。”无不把乐清的白鹤山即丹霞山与张荐张文君联系在一起。

综上所述，乐城、乐成，说白了就是得道之人吹箫好了的城邑。从宋代开始，将张荐张文君骑鹿吹箫入竹隐居上升到周灵王长子姬晋（公元前565年～前549年）骑鹤吹箫飞升登仙，说穿了这就是一个从民间层次上升到官方级别的过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