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之味

小雅居闲翁

🏮 水仙花(篇前图) 篇前语 说句实话，现在的过年越来越没味儿，原因不必细究。正因为这样，如矢越来越怀念过去的过年，那味儿倍儿浓。记得前年写过一篇《年之味》，并在“美篇”里发布过，遗憾的是能读到的朋友不多。现将旧作再布，期待更多的看官了解、品味如矢生活的江隈之地曾经不一样的"年之味"。 　　今天已是正月十六了，按照传统的说法，这年也过完了。回头看看，腊月二十四开始，二十多天时间，从“过年了”到“年过了”一瞬即逝。虽说当下的演绎已经完成，但以前的经历却挥之不去，走马灯似的在如矢的眼前复播……曾经的原汁原味，至今余“味”回甘。 过去，因为物质的匮乏生活的艰辛，小孩子一年到头从无奢求，唯有盼望着能在过年时穿上一件楚楚土布的新衣吃上一顿大快朵颐的饱饭，然后这样的“丰衣足食”也只能畅想而已，听了父母说的“年难过年难过年年难过年年过”、“今年破棉袄，望得开年好”，从中得到一些心理慰藉，长大了知道，这种自我麻醉原来是鲁迅先生笔下的“精神胜利法”，因为，别无他法。 家有三男，每当旧历的年关将临，为让孩子们“欢欢喜喜过个年”，父母总会“百叶买半张”式地“穷思法想”，鼓捣出点点浓浓的“年之味”。 了味 : 穿新衣过新年 [了味--方言，尝到甜头，满意] 父亲趁上街的机会到茶馆里找到了家传裁缝沈师傅，沈师傅可是忙得很，远乡近邻几乎都是他的主顾，所以要早早请他由他安排日子。母亲则爬梯落凳翻箱倒柜，把藏在箱底里的老宝贝--家织土布给找出来，颠来倒去比划着，远瞧近瞅设想着，用那块布选什么色做啥样衣配哪个郎……拿现在的时髦话说，母亲是创客、是设计师，琢磨定当，把这些宝贝藏品一五一十摆放到太阳下凉晒，准备工作细致入微。 一大早，沈师傅挑着缝纫机来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场角上正和邻居叫呼答应着。待等选定位置工具落肩架起作台调试定当，母亲把家织土布悉数捧上，逐一说明想要缝制的衣衫裤装，并呼过三男或拿出旧衣让沈师傅量个尺寸，而后，母亲就去忙她从来忙不完的事。沈师傅开始了有条不紊紧赶慢赶的“吃人家饭干人家活”，一般都要忙乎两到三天方能完工，届时，母亲还要喊来白相得满头大汗的大小男儿套上新衣试试大小，那样子颇像现如今在商场里穿衣镜前的情景，孩子们总是忍俊不禁。很配身很满意，马上让脱下来叠起来，说是要等过年的时候穿的。孩子们听了，高兴得一溜烟窜出门去继续他们的“俄乌军事行动”。那时候，能够有一件家织布的新衣服穿孩子们觉得非常自豪，因为“游子身上衣”来自“慈母手中线”呀！ 神味 : 你“言好事”我相送 [神味--神色情味，神韵趣味] 我们这里有句话说，“廿四夜保送灶”，就是在腊月二十四晚上要送“下界保平安”的灶公公“上天言好事”。如矢至今不明白旧地与新址只相距三公里之远，送灶的习俗已变成了“官廿三贼廿四船廿五”，如矢晓之以理: 腊月廿三是北方的小年，廿四是南方的小年，我们这里应该是“廿四夜保送灶”的，无人理会，言曰“廿四，是贼家的事”，故，唯恐避之不及。看来，旧习之中的官本位思想盛矣，把人归为三六九等由来已久。 送灶，是由父亲演绎的，据他说，凡燃香点烛祭神斋祖必须由当家男主操作，否则属于不敬不尊。事先准备好了贡品，包括甘蔗、桂圆、苹果、菱角、茡荠、百叶、豆腐干、糖糕、茶叶等，点上香烛，取下灶王爷像，在嘴上抹些糖水，化上纸钱，送灶君上天庭汇报去了。程序较为简单，但不乏仪式感，我们站在旁边一脸严肃，只有出神不敢出声，这大概就是小男儿从小就要有担当的心理效应。 至味 : 老字号糖年糕 [至味--最美好的滋味，最美味的食品] 送灶以后到除夕的一周时间，无疑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日子，重要的大概是这几件事 : 掸灰尘、蒸年糕、备年货、写春联。虽然我们孩子不能独当一面，必要时父母只让打打下手，即使有时“帮忙帮忙越帮越忙”，基于将来都会成为一家之主，历练要从少时起，别以为一介农民言辞不善，其实是很有远见卓识的。 蒸年糕是过年的头等大事，父亲说，“年糕年糕年年高”，何况，L 家的年糕是村里村坊的老字号了，远近皆知。早先的糕粉是石磨上研的，父亲带着我们去客堂里磨研，他把沥干的按比例混合的糯米粳米逐渐加入磨面的孔穴中，我们弟兄两个拉架转磨，由生疏到熟练由别扭到顺畅，看着白花花的米粉像雪花似的洋洋晒晒飘落到薄乱（音，一种用竹篾编成的容器）里越积越厚，心里欣喜无比，把磨面拉得滴溜溜转，邻居凤姐看见了，竟然和上了她的拿手好戏锡剧《双推磨》: 推呀拉呀转又转，磨儿转得圆又圆，一人推磨像牛车水，两人牵磨像扯篷船…… 接下来的蒸年糕是很有技术含量的活，大多男人不太内行，父亲在村里面无论哪种活儿都是一把好手，有点小名气，蒸点年糕不在话下，所以，每逢自家开蒸总有邻居来让带蒸。 父亲说，这拌糕粉第一要紧，太干了不行太湿了也不行，糖水太甜了不好吃太淡了也不好吃，镬（huo⁴，锅）里的水太大了沸水要没底太少了蒸气不足，火太旺或火不旺糕都会半生不熟，灶膛里的柴禾要匀量添，蒸屉里的米粉要逐渐加……学问可多了，所以，全过程都是他一人操作，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按部就班，我们只做一件事，待等年糕出笼扣在薄乱里，拿根筷子绑上棉花囊蘸些红粉水在上面点红印子，如果在中间写个或“福”字或“喜”字或“丰”字算是很有创意了，父亲会大加赞许，切一片软糯滚烫香甜可口的新糕犒劳犒劳，男儿们在雾气蒸腾的灶间不辨脸面只道“好吃”。 真味 : 大年夜的“花样锦” [真味--指食物本来的纯真味道，也指真实的意旨或意味] 旧时的过年最高潮的当然是大年夜，真正的过年也指那天那事那过程那情景。 吃过午饭，父亲母亲就要开始准备“过年”，即祭祖，我们这里称之为“斋太太”。把八仙桌安在客堂的中间，三面配上红条凳，父亲说，台面的拼缝要南北朝向（办喜庆仪式时台缝是东西朝向），让我们一起摆上酒盅碗筷香案烛台；母亲则把提前织好的数量很多的锡箔纸钱及香烛鞭炮搬到阳光下晒晒，说是燃放燃化时更旺盛，更钝响，更招财；父亲把七盆八碗鸡鸭鱼肉逐一排放在桌面上，点上香烛拉开凳子请上祖宗斟满黄酒，并让孩儿们依次跪拜叩首；父亲告诉我们，将来你们长大了分爨（cuan⁴，灶）过日，过年时老大过大年，老二过小年，老三过小小年，挤在同一天，祖宗会来不及“吃年”的，我们点头犹如鸡啄米；行将结束时，轮到我们去化纸钱冥币，说是儿孙孝敬祖宗的，放点炮竹预示高升；鞭炮声声烟雾袅袅，和应着东邻西坊的阵阵回响，乡野间荡漾着一年一度的洋洋喜气。 斋过祖宗，我们又有新的任务，去找到柏树折些柏枝，回来插在糕团上或显眼的器具上，以示松柏常青；贴对联，那时候没有买的，让我们拿出笔墨伺候，打开父亲买回来的红纸，照着历本上的春联文字写，弟写春联兄调浆糊，男儿们配合默契，写完了去贴在大门上边门上，虽然写的不太好，但，父亲总说只要字不错就不错了，我写的是“屋后翠竹茂，房前红花开”，感觉挺合意喜庆的！ 过去，年夜饭是一年中最美味的一顿饭，比起平时，不仅样多而且质优，平心而论，孩儿们吃的大多是母亲的辛勤劳动的成果: 鸡是她养的，菜是她种的，猪是她喂的，甚至，鱼也是她捉的……那时候，没有“春晚”，有的是饭桌上的美味、点赞、笑声，虽少了眼福，却有的是口福；酒是有的，米酒，父亲说，男人要会喝酒，不会喝酒的不像男人；饭是必须吃的，哪怕一口，豆饭，母亲说，吃了年夜饭，你们长一岁了，吃的青豆饭，你们有“青头”（懂事）。三男就是在这样的耕读传家里长大的。 大年夜的夜晚，我们继续跟在父亲的后面团团转，先是“接灶”，就是燃香点烛上贡品把灶王爷接回来；再是“撑门葱”，就是把一把一把葱用红纸裹住竖在每扇门的背后门框边以撑住，防止破房子墙倒壁塌，“亏前辈们想得美”，孩子们也在嘀咕着；最有趣味的要数“笃白米囤”，用蒲草小包装上干石灰粉，夜深人静时在房前屋后沿宅四边所有的空地上笃满圆圆的石灰粉白印子，甚至河边水桥上屋角粪坑前也不能漏下，父亲说这是期盼来年丰收白米满仓，在进出的场角房屋的门口，要笃上菜刀棍棒的印子，父亲说这是防止强盗抢劫贼人偷窃，我们只觉得有趣好笑。 末了，母亲说，大年夜要晚睡，那时候不知道这叫守岁，看着堂屋里摇曳的烛光照着家堂轴子上赵公元帅严肃的脸，渐渐地昏昏欲睡…… 听了母亲的话，年初一要早起，吃百岁圆时要去拋向空中甩向河中说“天吃地吃”，初一晚上要早关门不让家财流失，初一要吃素大人去庙里烧香写缘，单日要上香点烛，初五早起放炮仗接财神不能误……花样锦十足矣！古诗云“万物迎春送残腊，一年结局在今宵”，能不倾心尽力？即使是种田人，即使是穷苦人。 趣味 : 乡间的正月半灯汇 [趣味--指情趣和意味] 提前几天，父亲会到竹园里砍两根长长的笔直的竹子，劈成一条一条或粗或细的竹丝扎成很多个有大有小的圈，三下两下做成了三只兔子灯的骨架，先糊上牛皮纸，再画上彩色的图案，又在兔子肚中插上蜡烛头，用火柴点着，兔子灯亮了。元宵节的晚上，孩子们人手一盏绳牵手提，东场西地烛光闪耀，大人站在边上欣赏着灯汇评品着灯笼，好一幅乡野闹春图，全然是元好问描述的“袨（xuan¹，华丽，袨服靓装）服华妆着处缝，六街灯火闹儿童”真实写照。一旦起哭声，那定是“翻兔灯，烛火燃烬，一片笑语应”。 …… 过去的过年是这样的，说给儿孙听，似乎是天方夜谭，其实是祈愿，是习俗，是传承，是文化，是一种忘不了的隽永流长的“味”！ 一气呵成，行文已有数千字，忽然觉得著名主持人窦文涛的话可一言以蔽之 : 过年，是穷人的事。 仔细琢磨 : 言之有理！ 模板张灯结彩 音乐花好月圆 字体默认 文章如矢 编辑道家湾后人 封面贺新年 发布 ²⁰²⁵ ⁰¹ ²⁵ 🏮 江南LL(篇末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