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年的魅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文/冯骥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腊月二十三,祭灶的日子,也是春节前一个重要的日子,俗称“小年”。除了腊月,正月也有一天被称为“小年”,那就是正月初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其实,第一个送来春节讯息的是“腊八”。当嘴唇沾到那又黏又稠的香甜的腊八粥时,人们就知道,年要来了,尽管这时候离除夕还有二十多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到了腊月二十三祭灶日,年的筹备进入了紧锣密鼓的阶段,人们开始“忙年”——为过年而忙碌起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祭灶的习俗源于先秦时代对火的崇拜。灶台是家中用火做饭的地方,祭灶时敬祀的神仙是灶君,供品通常是香脆可口的糖瓜。在乾隆年间,天津是腊月二十四祭灶,没有人考证清楚,是从何时起改成了腊月二十三。如今,北京、天津、山西、河北、河南等地基本都是二十三祭灶,南方则多是二十四祭灶。尽管随着老式灶台逐渐被淘汰,这个日子的重要性有所减弱,然而,腊月二十三作为“忙年”的首日,其地位从未改变,该忙的事情还是要忙起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从腊月二十三到除夕,每一天都有特定的任务。腊月二十四是扫房子,做一次翻箱倒柜的大扫除。人们会把家具挪开,清理犄角旮旯的杂物和尘土,把家里收拾得窗明几净,干干净净地迎接年。扫完房子后,各地的习俗有所不同。在北方,腊月二十五是炖豆腐,因为炖豆腐需要较长时间,所以有“千滚豆腐万滚鱼”的说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年一天天近了,各种事情都要抓紧准备,最主要的是备好除夕的年夜饭。年夜饭是过年的重头戏,所以“二十六去买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这一套安排是有序的,但也不那么严格。最重要的是把年的鼓点敲起来,一步步增加年的气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腊月二十九这天,天津还有个自己的说法,叫“二十九贴道酉”,“道酉”也作“道有”,含有祈福的意思。这天,大门贴门神,门两边贴春联,门窗上楣贴吊钱,窗边贴窗花,屋内贴年画,内门贴娃娃,水缸上边贴缸鱼,屋内箱子柜子门上倒贴“福”字,表示福“到”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时,家家户户都冒出炖肉和煎鱼的香味儿。年已经在敲门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年,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节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中国人有两个年,一个是跟西方一样的公历新年,一个是传统的农历年。农历的年现在叫“春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春节”这个称呼出现得较晚,在1912年中国使用公历后才正式确立。每年1月1日被定为新年(元旦)。与此同时,我们祖祖辈辈一直过的农历年被改称为“春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在历史上,年的确切日期几经变动。夏朝将年定在农历正月初一;商朝改为十二月初一;周朝又改在十一月初一;秦始皇时则改到十月初一。直到汉武帝制定《太初历》,年才重新被确定在农历正月初一。从汉代直到民国的两千多年间,年一直固定在正月初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虽然民国时期把传统的年改称为“春节”,但是年的记忆已经进入老百姓的血液,大家仍习惯说“过年”。过年那几天不提公历日期,仍说初一、初二、初三,直到初五。为什么呢?这是民俗的力量、文化的力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除去文化的力量,还有一个重要因素,那就是农耕传统。我们的农耕历史有多长?陕西半坡遗址有6000年历史,浙东河姆渡遗址有7000年历史,近年在宁波发现的井头山遗址更古老。农耕最重视“年”,因为农耕生产从播种到收获的一个周期正好是一年。一年之中,四季更替,万物生灵一岁一枯荣,这是自然规律。人的生产必须依从这个规律,春播、夏耘、秋收、冬藏,如此,也就完成了一年的劳作,有了收获。自古以来,人们就是在这样的自然规律与生产规律中生存下来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几千年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循环往复。农耕生活就是和大自然打交道。大自然有时风调雨顺,有时日曝风寒。人们靠天吃饭,对大自然充满敬畏。每当新年到来,这种敬畏尤为突出,人们祈望新的一年天安地宁,人寿年丰。这些情感通过各种方式表达出来,比如绘画、歌曲、舞蹈、美食,以及庄严的敬神仪式。凡是被大家认同的,便一代代传承下来,成为年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些美好的民俗不断积累,愈来愈多,愈来愈密集。由于年是在农闲时节,年就愈来愈长,以至于从头年的腊月到转年的正月十五,都在过年。而过年又是全民共同参与的。世界上还有哪种节日文化能有这样的体量和分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过年,绝不是单纯地追求快乐,人们更是在这些日子里尽情表达生活理想和情怀。在艰苦的农耕时代,这种理想的极致就是——金玉满堂和五谷丰登。可以想象,当这种渴望,一年一度地在全民身上爆发出来,会是怎样的分量?它是鼓舞人们生存下来的一种强大而无形的力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年文化最深刻的表现是“年心理”,这是一种文化心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比如,我们都有一种“年心理”,就是必须把年过好,因为我们把年当作一种新生活的预示。过年必须吃好、喝好、穿好,快乐、尽兴。流传在古代民间的童谣“新年到、新年到,小姑娘戴花,小小子放炮,老头子要戴新毡帽,老婆子捧着大花糕”,便是贫瘠岁月里过年时的理想生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人们对自己的要求是:一定要把年过好,不能过差,更不能过坏。比如,过年时要和谐欢乐,禁忌吵嘴打架,小孩有错也不能打骂,让别人不高兴的话不能说,有脾气不能发。比如,喜庆、热烈的大红色,成了年的主色。再比如,碗打碎了,要马上说“岁岁平安”,用吉祥话把不好的事遮盖住。每逢过年便能听到大量的吉祥话语,如“见面发财”“步步高升”“吉星高照”“紫气东来”“喜气盈门”“财源滚滚”“万事如意”等。看到的也全是吉祥图案,比如与“福”谐音的蝙蝠,与“平安”谐音的花瓶,与“马上封侯”谐音的骏马、蜜蜂与猴子,与“连年有余”谐音的莲花与鲤鱼等。这些图案,百姓喜闻乐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于是,过年时,吉祥话语不绝于耳,吉祥图案随处可见,它们把人包围起来。人们为自己营造了一种近乎浪漫的氛围。这种与谐音有关的年俗文化具有艺术性、趣味性,饱含着智慧,使年非常美好,非常丰富,非常特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年文化是中国人创造的文化,是一种带有强烈理想主义色彩的文化。从年的色彩、形象、活动到语言和心理,构成一个完整的体系。它把人的情感、生活、时间,与天地、大自然,与生命、未来紧密而温暖地融合在一起,使年——春节,有着无可估量的生命力与魅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作者系作家、文化学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原文刊登于《光明日报》2025年24日01版</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白雪红灯的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文/迟子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除夕的清晨,我被零星的爆竹声扰醒。撩开窗帘,见山色清幽,太阳还没出,于是又钻回被窝,睡到八点多。再次被接二连三的爆竹声唤醒时,霞光已经把兴安岭的一道道雪线映红了。看来老天也知道过年了,特意让霞光化做春联,贴在山间。想必老天贴的春联,是用云彩做的砚台,用银河之水做的墨汁,用彩虹做的笔管,所以这不凡的春联看上去明丽脱俗,充满了朝气。吃过早饭,我也给家门贴上春联和福字。那幅烫金的大红春联,看上去就像两行飞向天空的金丝雀,给人喜气洋洋的感觉。而门中央的福字,真的像丁亥年的一头小金猪,肥嘟嘟的,讨人喜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家中有了春联和灯笼,如同有了门神和天使的眼睛,关上这样的门时,虽然知道家中无人,可却觉得屋子里是有呼吸和脚步声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锁上自家的门,下楼,去弟弟家。每年除夕,母亲都会在他那里。母亲在哪儿,哪儿便是年。这样的雪路我已经不知走了多少遍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沿着街边的雪路,慢慢地走,呼吸着清冷而新鲜的空气。不管什么季节,兴安岭的天空都是蓝的。这种透明的无瑕的蓝,对久居都市、为烟尘所困扰的我来说,就是福音书。阳光把雪地照得焕发出橘黄的光芒。街灯下面,是一串串的红灯笼。白雪红灯,格外分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在寒风中步行了半个多小时,只是在大世界门前看见了两个摊床,一个是卖糖葫芦的,一个是卖鞭炮的。糖葫芦和鞭炮虽然姿容灿烂,但它们却是红颜薄命的。前者因取悦人的嘴而消融,后者因取悦人的眼而消散。不过鞭炮在绽裂时,会焕发出一瞬千年之美。弟弟家已经把年夜饭准备好了。他们家的阳台,也挂起了红灯笼。天色渐晚,寒意愈深,红灯笼亮了起来。站在阳台向下一望,见那满街的红灯笼,就像老天垂下来的一只只红碗!它们盛着星光和爆竹幽微的香气,为人间祈福。这座白雪覆盖着的小城,因为有了这些红灯笼,暖意融融。在没有鸟语花香的春节里,在北风和飞雪中,红灯笼就是报春花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恍然明白,人们之所以穿上红衣,是想用这火焰般的颜色,烧碎这沉沉暗夜,驱散这弥漫在天地间的苍凉啊。看来夜有多黑,就有多么光明的心;世界有多寒冷,就有多么如火的激情!如果没有这样的红色作为使者,北方的年,又怎能有春的气象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原来姹紫嫣红开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关于年货的记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文/迟子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对年货的记忆,是从腊月宰猪开始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三四十年前,大兴安岭山林小镇的人家,没有不养猪的。一般的人家是春天抓猪仔,喂上一年,不管它长多大,进了腊月门,屠夫就提着刀,上门要它们的命了。猪挨宰时嗷嗷叫着,乌鸦闻着血腥味,呀呀叫着飞来。不过好的屠夫,会让它连一滴血都尝不着。血被接到盆里,灌了血肠吃了!猪被大卸八块后,家家会敞开肚子吃顿肉,然后把余下的作为年货,存在仓房的大木箱里。怕它风干了味道不好,人们在储肉箱里撒上雪。大兴安岭不趁别的,就趁雪花,你想撒多少就撒多少。有的人家图省心,干脆把肉埋在院子的雪堆里。可是吃的时候去拿,发现肉少了!在黑夜里做强盗的不是人,而是那些会倒洞的黄鼠狼!它们有拖走东西的本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有了猪肉,除夕夜的肉馅饺子就有了主心骨。可光有肉还不行,那夜的餐桌上,还必须有鸡,有鱼,有豆腐,有苹果,有芹菜和葱。鸡是“吉利”;鱼是“富余”,豆腐是“福气”,苹果是“平安”,芹菜是“勤劳”,葱则是“聪明”,这些一样都不能少!过年不能吃酸菜,说是“辛酸”,白菜也不能碰,说是“白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腊月宰过猪,就得宰鸡了。宰猪要请屠夫,宰鸡一般人家的女主人就能做。鸡架在霜降时,就从院子抬进了灶房,跟人一起生活了。这些过冬的鸡,基本都是母鸡,养它们是为了来年继续生蛋,而鸡架的大公鸡,不过一两只,主人留它们,是为了年夜饭,所以只能活半冬。公鸡死后,我们会把它身上漂亮的羽毛拔下来,以铜钱为垫,做鸡毛毽子,算是女孩子献给自己的年礼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年三十餐桌上的鱼,通常是冻鱼,胖头鱼、鲅鱼、刀鱼之类。这是供给制时代,能够买到的鱼。做鱼不能剁掉头尾,说是“有头有尾”,年景才好。女主人的菜刀要是不慎伤及头尾,就会很慌张,担心未来的日子起波折,所以过年时的菜刀不敢磨得太快。在鱼身上,除了防菜刀,还得防猫。闻着腥的猫,两眼放光,你一不留神,大半条鱼就被它消灭了!所以很多人家的猫,这时会被关在小黑屋。人在过年,猫在受苦,它的忧伤可想而知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有没有吃到鲜鱼的可能呢?那得看家中男主人捕鱼的本领和运气了。在冰河凿口冰眼,下片渔网,有时能捕到葫芦籽和柳根鱼。这类鱼都不大,上不了席面。谁要是捉到鲶鱼和花翅子,那就是中了彩了!这种能镇得住除夕宴的鱼,会让从冰河回家的男主人腰杆挺直,进屋后有老婆的热脸迎着,有热酒迎着,当然,晚上吹灯后还有热炕头的缠绵迎着。只是这样走运的男人很少,绝大多数都是如我父亲一样的人,空手而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比起鲜鱼,豆腐就很容易获得了。我们小镇有两爿豆腐房,得到豆腐除了用钱,还可用黄豆换。一般来说,换干豆腐,比水豆腐用的黄豆多。男人们扛着豆子去豆腐房时,你从他们肩上袋子的大小上,就能看出这家过年需要多少豆腐。莹白如玉的水豆腐进了家门,无非两种命运,一种切成小方块进了油锅,炸成金黄的豆腐泡,另一种则直接摆在户外的木板上,等它们冻实心了,装进布袋,随吃随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除夕宴上的葱,是深秋储下的。葱在我眼里是冬眠的菜蔬,它在零下三四十度的严寒中,看似冻僵了,可是进了温暖的室内,你把它扔在墙角,一夜之间,它就缓过气来,腰身变得柔软了!又过几天,它居然生出翠绿的嫩芽了,冻葱变成水灵灵的鲜葱了!至于芹菜,它也来自园田,不过它与葱不同,要是挨冻,就是真的冻死了!芹菜秋天时割下来打捆,下到户外的菜窖里。两三米深的菜窖,储藏着土豆、萝卜、大白菜等越冬蔬菜,芹菜就和它们同呼吸共命运了。不过芹菜没有它们耐性好,叶片很快萎黄,幸而它的茎,到年关时没有完全失去水分,仍然能做馅料。我小时一听大人们骂架,诅咒对方下地狱时,我就想,地下有什么可怕的,冬天时漫天飞雪,地窖却是春天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年夜饭中唯一的冷盘,就是苹果了。苹果可用鲜的,也可用罐头的。我们那时更喜欢罐头的,因为它甜!这两种苹果的获得,都是在供销社,拿钱来买。除了买苹果,我们还要买烟酒糖茶,花生瓜子,油盐酱醋,冻柿子冻梨。最重要的是,买上一摞新碗新盘子,再加一把筷子,意谓添丁进口,家族兴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在置办年货上,家中的每个人都会行动起来,各司其职。主妇们要去供销社扯来一块块布,求裁缝裁剪了,踏着缝纫机给一家人做新衣。腊月里猪的号叫,总是和着缝纫机的嗒嗒声。缝纫机上的活儿忙完了,她们还得蒸各色年干粮,馒头、豆包、糖三角、菜包等等。馒头这时成了爱美的小姑娘,女人们会用筷子蘸着印泥,在正中央给它点上一枚圆圆的红点,那是馒头的眉心吧。除了这些,她们还要做油炸江米条和蕉叶子,作为春节的小点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些平素淘气惯了的男孩子,这时候也得规规矩矩地忙年。他们负责买鞭炮,买回后放到热炕上,让它干燥着,这样燃放起来更响亮。他们得拿起斧头,劈一堆细细的松木柈子,让除夕夜的灶火旺旺的!他们还要帮着大人竖灯笼杆,买来彩纸糊灯笼。不过在我们家,糊灯笼是我的事情。因为我是元宵节天将黑时出生的,父亲送了我一乳名“迎灯”,家人认定我的名字中有光明,糊灯笼非我莫属。不过我糊灯笼是讲条件的,那就是提前享用油炸小点心,虽然母亲不情愿,但为灯笼着想,只得依从。我给圆圆的宫灯糊上一圈红纸后,会用金黄的皱纹纸,为它铰上飘逸的穗子,粘在灯座上,让灯长出金胡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时还没有印刷的春联,作为校长的父亲,因毛笔字写得好,腊月里就有很多人家求他写春联和“福”字。人们送来红纸,我帮着裁纸,父亲挥毫。写好一副,待墨迹干了,就把它卷起放到一边,写另外一家的。有时父亲让我编写春联,他也采纳过一副,是贴在仓房上的,记忆中我把他的小名“满仓”嵌了进去。父亲写完春联,会给我们做一盏用木座和罐头瓶子做成的灯。为了获得完美的灯罩,他得从户外捡回挂着霜雪的罐头瓶,然后飞快地将一瓢热水浇下去,这样它的底儿就会“砰然”脱落。当然取灯罩并不容易,有时一瓢热水下去,它整个碎了,只能弃了;有时那罐头瓶子如烈女一般,热水泼来,依然故我。父亲只得再跑回雪地中,去翻找罐头瓶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小年前后,我会和邻居的女孩子搭伴,进城买年画。好像女孩子天生就是为年画生的,该由我们置办。小镇离城里十几里路,腊月天通常都在零下三四十摄氏度,我们穿得厚厚的,可走到中途,手脚还是被冻麻了。我们知道生冻疮的滋味不好受,于是就奔跑。跑得快,血脉流通得就快,身上就不那么冷了。我们跑在雪地的时候,麻雀在灰白的天上也跑,也不知它们是否也去购置年画。天上的年画,该是西边天绚丽的晚霞吧!进了城里的新华书店,我们要仔细打量那一幅幅悬挂的年画,记住它们的标号,按大人的意愿来买。母亲嘱咐我,画面中带老虎的不能买,尤其是下山虎;表现英雄人物的不能买,这样的年画不喜气。她喜欢画面中有鲤鱼元宝的,有麒麟凤凰的,有鸳鸯蝴蝶的,有寿桃花卉的。而父亲喜欢古典人物图画的,像《红楼梦》、《水浒传》故事的年画。母亲在家说了算,所以我买的年画,以她的审美为主,父亲的为辅。这样的年画铺展开来,就是一个理想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买完年画,我们会去百货商店,给自己选择头绫子、发卡、袜子、假领子,再买上几包红蜡烛和两副扑克牌。那时我们小镇还没通电,蜡烛是家里的灯神。任务完成,我们奔向百货商店对面的人民饭店,一人买一根麻花,站着吃完,趁着天亮,赶紧回返。冬天天黑得早,下午三点多,太阳就落山了。想在天黑前到家,就要紧着走。我们嘴里呼出的热气,与冷空气交融,睫毛、眉毛和刘海染上了霜雪,生生被寒风吹打成老太婆了!不过不要紧,等进了家门,烤过火,身上挂着的霜雪化了,我们的朝气又回来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人们为自己办年货,也为离世的亲人办年货。逝去的人,未必坟茔就在近前。所以小年一过,小镇的十字路口,会腾起团团火光。人们烧纸钱时,不忘了淋上酒,撒上香烟。年三十的饺子出锅后,盛出的头三个饺子,要供在亲人的灵位前,请他们品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小的时候,父亲和爷爷都在时,我们只在十字路口为葬在远方的奶奶烧纸。爷爷去世后,除了给奶奶买下烧纸,爷爷那里也得备一份了。等我长大成人,父亲过世了,母亲预备下的烧纸,就比往年厚了。待到10年前我爱人因车祸离世,我回故乡过年,在给爷爷和父亲上过坟后,总不忘了单独买份烧纸,在除夕前夜,在我和爱人无数次携手走过的山脚下的十字路口,为回归故土的他,遥遥送上牵挂。火光卷走了纸钱,把我留在长夜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快50岁了,岁月让我有了丝丝缕缕的白发,但我依然会千里迢迢,每年赶回大兴安岭过年。我们早已从山镇迁到小城,灯笼、春联都是买现成的,再不用动手制作了。我们早就享用上了电,也不用备下蜡烛了。至于贴在墙上的年画,它已成为昨日风景,难再寻觅其灿烂的容颜了。我们吃上了新鲜蔬菜,可这些来自暖棚的施用了化肥的蔬菜,总没有当年自家园田产出的储藏在地窖的蔬菜好吃。我们的生活变得越来越便利,越来越实际,可也越来越没有滋味,越来越缺乏品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怀念三四十年前的年,怀念我拿着父亲写就的“肥猪满圈”的条幅,张贴到猪圈的围栏上时,想着猪已毙命,圈里空空荡荡而发出的快意笑声;怀念一家人坐在热炕头打扑克时,为了解腻,从地窖捧出水灵灵的青萝卜,切开当水果吃,而那个时刻,蟋蟀在灶房的水缸旁声声叫着;怀念我亲手糊的灯笼,在除夕夜里,将我们家的小院映照得一片通红,连看门狗也被映得一身喜气;怀念腊月里母亲踏着缝纫机迷人的声响;怀念自家养的公鸡炖熟后散发的撩人的浓香;怀念那一杆杆红蜡烛,在新旧交替的时刻,像一个个红娘子,喜盈盈地站在我家的餐桌上,窗台上,水缸上,灶台上,把每一个黑暗的角落都照亮的情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可是这样的年,一去不复返了!在我对年货的回忆中,《牡丹亭》中那句最著名的唱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不止一次在我心中鸣响。好在繁华落尽,我心存有余香,光影消逝,仍有一脉烛火在记忆中跳荡,让我依然能在每年的这个时刻,在极寒之地,幻想春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记春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文│孙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如果说我也有欢乐的时候,那就是童年,而童年最欢乐的时候,则莫过于春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春节从贴对联开始。我家地处偏僻农村,贴对联的人家很少。父亲在安国县做生意,商家讲究对联,每逢年前写对联时,父亲就请写好字的同事,多写几幅,捎回家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贴对联的任务,是由叔父和我完成。叔父不识字,一切杂活:打浆糊、扫门板、刷贴,都由他做。我只是看看父亲已经在背面注明的“上、下”两个字,告诉叔父,他按照经验,就知道分左右贴好,没有发生过错误。我记得每年都有的一副是:荆树有花兄弟乐,砚田无税子孙耕。这是父亲认为合乎我家情况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以后就是树天灯。天灯,村里也很少人家有。据说,我家树天灯,是为父亲许的愿。是一棵大杉木,上面有一个三角架,插着柏树枝,架上有一个小木轮,系着长绳。竖起以后,用绳子把一个纸灯笼拉上去。天灯就竖在北屋台阶旁,村外很远的地方,也可以望见。母亲说:这样行人就不迷路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再其次就是搭神棚。神棚搭在天灯旁边,是用一领荻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里面放一张六人桌,桌上摆着五供和香炉,供的是全神,即所谓天地三界万方真宰。神像中有一位千手千眼佛,幼年对她最感兴趣。人世间,三只眼,三只手,已属可怕而难斗。她竟有如此之多的手和眼,可以说是无所不见,无所不可捞取,能量之大,实在令人羡慕不已。我常常站在神棚前面,向她注视,这样的女神,太可怕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五更时,母亲先起来,把人们叫醒,都跪在神棚前面。院子里撒满芝麻秸,踩在上面,巴巴作响,是一种吉利。由叔父捧疏,疏是用黄表纸,叠成一个塔形,其中装着表文,从上端点着。母亲在一旁高声说:“保佑全家平安。”然后又大声喊:“收一收!”这时那燃烧着的疏,就一收缩,噗的响一声,“再收一收!”疏可能就再响一声。响到三声,就大吉大利。这本是火和冷空气的自然作用,但当时感到庄严极了,神秘极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最后是叔父和我放鞭炮。我放的有小鞭,灯炮,塾子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春节的欢乐,达到高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就是童年的春节欢乐。年岁越大,欢乐越少。二十五岁以后,是八年抗日战争的春节,枪炮声代替了鞭炮声。再以后是三年解放战争、土地改革的春节。以后又有“文化大革命”隔离的春节,放逐的春节,牛棚里的春节等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前几年,每逢春节,我还买一挂小鞭炮,叫孙儿或外孙儿,拿到院里放放,我在屋里听听。自迁入楼房,连这一点高兴,也没有了。每年春节,我不只感到饭菜、水果的味道,不似童年,连鞭炮的声音也不像童年可爱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今年春节,三十晚上,我八点钟就躺下了。十二点前后,鞭炮声大作,醒了一阵。欢情已尽,生意全消,确实应该振作一下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1990年2月2日上午</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谈过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文/林清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有人说过年是“年关”,年纪愈长,愈觉得过年是一个关卡;它仿佛是两岸峭壁,中间只有一条小小的缝,下面则水流湍急,顺着那岁月的河流往前推移,旧的一年就在那湍急的水势中没顶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每当年节一到,我就会忆起幼年过年的种种情景。几乎在二十岁以前,每到冬至一过,便怀着亢奋的心情期待过年,好像一棵嫩绿的青草等待着开花,然后是放假了,一颗心野到天边去,接着是围炉的温暖,鞭炮的响亮,厚厚的一叠压岁钱,和兄弟们吆喝聚赌的喧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然而最快乐的是,眼明明的看见自己长大了一岁,那种心情像眼看着自己是就要出巢的乳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过了二十岁以后,过年显著的不同了。会在围炉过后的守夜里,一个人闷闷地饮着烧酒,想起一年来的种种,开始有了人世的挫折,开始面临情感的变异,开始知道了除去快乐,年间还有忧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有时看到父母赶在除夕前还到处去张罗过年的花用,或者眼看收成不好,农人们还强笑着准备过一个新年,都使我开始知道年也有难过的时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过了二十五,过了三十,年岁真是连再重的压岁钱也压不住,过年时节恰正是前尘往事却上心头的时节,开始知道了命运,好像命运已经铺设了许多陷阶,我们只是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有许多喜爱的事时机一到必须割舍,有许多痛恨的事也会自然消失,走快走慢都无妨,年还是一个接一个来,生命还是一点一滴的在消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有时候我会想,为什么在二十岁以前那么期待新的一年到临,而二十岁以后则忧心着旧的岁月一年年的消失呢?最后我得到一个结论,在冠礼以前,我们是“去日苦短,来日方长”。成年以后则变成“来日方短,去日苦多”,这是多么不一样的心情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最难消受的还是,不管我的心情如何,挂在墙上的壁钟总是在除夕夜的十二点猛力地摇着钟摆,敲出清亮或者低沉的十二个响声,那样无情,又那样绝然,每到过年,我总也想起和钟臂角力的事,希望让它向后转,可是办不到,于是我醉酒,然后痛下决心:一定要把一年当两年用,把二十四小时当四十八小时来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想起去年的过年,我吃过年夜饭,在书房里走来走去,想找一本书看,不知道为什么随手拿起一本佛经,读到了有情生死流转的过程,其中有一段讲到“渴爱”的,竟与过年的心情冥然相合。它说渴爱有三,一是欲爱,是感官享受的渴求;二是有爱,是生与存的渴求;三是无有爱,是不再存在的渴求。我觉得二十岁以前过年是前两者,二十岁以后是第三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本佛经里当然也讲到“涅槃”,它不用吉祥,善良、安全、清净、皈依、彼岸、和平、宁静来正面说涅槃,而说了一句“断爱近涅槃”。这是何等的境界,一个人能随时随地断绝自己的渴爱,绝处逢生,涅槃自然就在眼前,旧年换新恐怕也是一种断爱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释迦牟尼说法时,曾举了一个譬喻来讲“断爱”,他说:“有人在旅行时遇到一片大水,这边岸上充满危机,水的对岸则安全无险,他想:此水甚大,此岸危机重重,彼岸则无险,无船可渡,无桥可行,我不免采集草木枝叶,自做一筏,当得安登彼岸”。于是那人采集草木枝叶做了一只木筏,靠着木筏,他安然抵达对岸,他就想:“此筏对我大有助益,我不妨将它顶在头上,或负于背上,随我所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举了这个例子以后,释迦牟尼指出这人的行为是错误的,因为他不能断爱,那么他应该如何处置呢?佛陀说:“应该将筏拖到沙滩,或停泊某处,由它浮着,然后继续行程,不问何之。因为筏是用来济渡的,不是用来背负的,世人呀!你们应该明白好的东西尚应舍弃,何况是不好的东西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由于读了那本佛经,竟使我今年的整个想法都改变了,也使我在最有限的时间内,因为敢于割舍,而有了一些比较可见的成绩,过年何尝不如此,年好年坏都无所谓,有所谓的是要勇于断爱,使我们有情的命身,在新的起始发散最大的光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涅槃真的不远,如果能在年节时候,少一点怀念,少一点忆旧,少一点追悔,少一点婆婆妈妈,那么穿过峭壁、踩过水势,开阔的天空就在眼前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span></p> <p><b style="font-size: 20px;">祝福(节选) </b></p><p><b style="font-size: 20px;">文/鲁迅</b></p><p><b style="font-size: 20px;"> 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村镇上不必说,就在天空中也显出将到新年的气象来。灰白色的沉重的晚云中间时时发出闪光,接着一声钝响,是送灶的爆竹;近处燃放的可就更强烈了,震耳的大音还没有息,空气里已经散满了幽微的火药香。我是正在这一夜回到我的故乡鲁镇的。……</b></p><p><b style="font-size: 20px;">……“祝福”,这是鲁镇年终的大典,致敬尽礼,迎接福神,拜求来年一年中的好运气的。杀鸡,宰鹅,买猪肉,用心细细的洗,女人的臂膊都在水里浸得通红,有的还带着绞丝银镯子。煮熟之后,横七竖八的插些筷子在这类东西上,可就称为“福礼”了,五更天陈列起来,并且点上香烛,恭请福神们来享用,拜的却只限于男人,拜完自然仍然是放爆竹。年年如此,家家如此,——只要买得起福礼和爆竹之类的——今年自然也如此。天色愈阴暗了,下午竟下起雪来,雪花大的有梅花那么大,满天飞舞,夹着烟霭和忙碌的气色,将鲁镇乱成一团糟。</b></p><p><b style="font-size: 20px;">……</b></p><p><b style="font-size: 20px;"> 冬季日短,又是雪天,夜色早已笼罩了全市镇。人们都在灯下匆忙,但窗外很寂静。雪花落在积得厚厚的雪褥上面,听去似乎瑟瑟有声,使人更加感得沉寂。</b></p><p><b style="font-size: 20px;">……</b></p><p><b style="font-size: 20px;"> 我给那些因为在近旁而极响的爆竹声惊醒,看见豆一般大的黄色的灯火光,接着又听得毕毕剥剥的鞭炮,是四叔家正在“祝福”了;知道已是五更将近时候。我在蒙胧中,又隐约听到远处的爆竹声联绵不断,似乎合成一天音响的浓云,夹着团团飞舞的雪花,拥抱了全市镇。我在这繁响的拥抱中,也懒散而且舒适,从白天以至初夜的疑虑,全给祝福的空气一扫而空了,只觉得天地圣众歆享了牲醴和香烟,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蹒跚,豫备给鲁镇的人们以无限的幸福。</b></p><p><b style="font-size: 20px;"> 一九二四年二月七日</b></p> <p><b style="font-size: 20px;">阿长与《山海经》(节选)</b></p><p><b style="font-size: 20px;">文/鲁迅</b></p><p><b style="font-size: 20px;"> ……她(阿长)懂得许多规矩;这些规矩,也大概是我所不耐烦的。一年中最高兴的时节,自然要数除夕了。辞岁之后,从长辈得到压岁钱,红纸包着,放在枕边,只要过一宵,便可以随意使用。睡在枕上,看着红包,想到明天买来的小鼓,刀枪,泥人,糖菩萨……。然而她进来,又将一个福橘放在床头了。</b></p><p><b style="font-size: 20px;"> “哥儿,你牢牢记住!”她极其郑重地说。“明天是正月初一,清早一睁开眼睛,第一句话就得对我说:‘阿妈,恭喜恭喜!’记得么?你要记着,这是一年的运气的事情。不许说别的话!说过之后,还得吃一点福橘。”她又拿起那橘子来在我的眼前摇了两摇,“那么,一年到头,顺顺流流……。”</b></p><p><b style="font-size: 20px;"> 梦里也记得元旦的,第二天醒得特别早,一醒,就要坐起来。她却立刻伸出臂膊,一把将我按住。我惊异地看她时,只见她惶急地看着我。她又有所要求似的,摇着我的肩。我忽而记得了。</b></p><p><b style="font-size: 20px;"> “阿妈,恭喜……”</b></p><p><b style="font-size: 20px;"> “恭喜恭喜!大家恭喜!真聪明!恭喜恭喜!”她于是十分喜欢似的,笑将起来,同时将一点冰冷的东西,塞在我的嘴里。我大吃一惊之后,也就忽而记得,这就是所谓福橘,元旦辟头的磨难,总算已经受完,可以下床玩耍去了……</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过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文/丰子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幼时不知道阳历,只知道阴历。到了十二月十五,过年的空气开始浓重起来了。我们染坊店里三个染匠司务全是绍兴人,十二月十六日要回乡。十五日,店里办一桌酒,替他们送行。这是提早举办的年酒。商店旧例,年酒席上的一只全鸡,摆法大有道理:鸡头向着谁,谁要免职。所以上菜的时候,要特别当心。但我家的店规模很小,店里三个,作场里三个人,共只有六个人,这六个人极少有变动,所以这种顾虑极少。但母亲还是当心,上菜时关照仆人,必须把鸡头向着空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十六日,司务们一上去[按作者家乡一带习惯,凡是去浙东各地,称为“上去”],染缸封了,不再收货,农民们此时也要过年,不再拿布出来染了。店里不须接生意,但是要算账。整个上午,农民们来店还账,应接不暇。下午,管账先生送进一包银圆来,交母亲收藏。这半个月正是收获时期,一家一店许多人的生活都从这里开花。有的农民不来还账,须得下乡去收。所以必须另雇两个人去收账。他们早出晚归,有时拿了鸡或米回来。因为那农家付不出钱,将鸡或米来抵偿。年底往往阴雨,收账的人,拖泥带水回来,非常辛苦。所以每天的夜饭必须有酒有肉。学堂早已放年假,我空闲无事,上午总在店里帮忙,写“全收”簿子[年底收账,账收回后,记在“全收”簿子上,表示已不欠账]。吃过中饭,管账先生拿全收簿子去一算,把算出来的总数同现款一对,两相符合,一天的工作便完成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从腊月二十日起,每天吃夜饭时光,街上叫“火烛小心”。一个人“蓬蓬”地敲着竹筒,口中高叫:“寒天腊月!火烛小心!柴间灰堆!灶前灶后!前门闩闩!后门关关!……”这声调有些凄惨。大家提高警惕。我家的贴邻是王囡囡豆腐店,豆腐店日夜烧砻糠,火烛更为可怕。然而大家都说不怕,因为明朝时光刘伯温曾在这一带地方造一条石门槛,保证这石门槛以内永无火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廿三日晚上送灶,灶君菩萨每年上天约一星期,廿三夜上去,大年夜回来。这菩萨据说是天神派下来监视人家的,每家一个。大约就像政府委任官吏一般,不过人数(神数)更多。他们高踞在人家的灶山上,嗅取饭菜的香气。每逢初一、月半,必须点起香烛来拜他。廿三这一天,家家烧赤豆糯米饭,先盛一大碗供在灶君面前,然后全家来吃。吃过之后,黄昏时分,父亲穿了大礼服来灶前膜拜,跟着,我们大家跪拜。拜过之后,将灶君的神像从灶山上请下来,放进一顶灶轿里。这灶轿是白天从市上买来的,用红绿纸张糊成,两旁贴着一副对联,上写“上天奏善事,下界保平安”。我们拿些冬青柏子,插在灶轿两旁,再拿一串纸做的金元宝挂在轿上;又拿一点糖塌饼来,粘在灶君菩萨的嘴上。这样一来,他上去见了天神,粘嘴粘舌的,说话不清楚,免得把人家的恶事全盘说出。于是父亲恭恭敬敬地捧了灶轿,捧到大门外去烧化。烧化时必须抢出一只纸元宝,拿进来藏在橱里,预祝明年有真金元宝进门之意。送灶君上天之后,陈妈妈就烧菜给父亲下酒,说这酒菜味道一定很好,因为没有灶君先吸取其香气。父亲也笑着称赞酒菜好吃。我现在回想,他是假痴假呆、逢场作乐。因为他中了这末代举人,科举就废,不得伸展,蜗居在这穷乡僻壤的蓬门败屋中,无以自慰,惟有利用年中行事,聊资消遣,亦“四时佳兴与人同”之意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廿三送灶之后,家中就忙着打年糕。这糯米年糕又大又韧,自己不会打,必须请一个男工来帮忙。这男工大都是陆阿二,又名五阿二因为他姓陆,而他的父亲行五。两枕“当家年糕”,约有三尺长;此外许多较小的年糕,有二尺长的,有一尺长的;还有红糖年糕,白糖年糕。此外是元宝、百合、橘子等种种小摆设,这些都由母亲和姐们去做。我也洗了手去参加,但总做不好,结果是自己吃了。姐姐们又做许多小年糕,形式仿照大年糕,是预备廿七夜过年时拜小年菩萨用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廿七夜过年,是个盛典。白天忙着烧祭品:猪头、全鸡、大鱼,大肉,都是装大盘子的。吃过夜饭之后,把两张八仙桌接起来,上面供设“六神牌”,前面围着大红桌围,摆着巨大的锡制的香炉蜡台。桌上供着许多祭品,两旁围着年糕。我们这厅屋是三家公用的,我家居中,右边是五叔家,左边是嘉林哥家,三家同时祭起年菩萨来,屋子里灯火辉煌,香烟缭绕,气象好不繁华!三家比较起来,我家的供桌最为体面。何况我们还有小年菩萨,即在大桌旁边设两张茶几,也是接长的,也供一位小菩萨像,用小香炉蜡台,设小盆祭品,竟像是小人国里的过年。记得那时我所欣赏的,是“六神牌”和祭品盘上的红纸盖。这六神牌画得非常精美,一共六版,每版上画好几个菩萨,佛、观音、玉皇大帝、孔子、文昌帝君、魁星……都包括在内。平时折好了供在堂前,不许打开来看,这时候才展览了。祭品盘上的红纸盖,都是我的姑母剪的,“福禄寿喜”、“一品当朝”、“平升三级”等字,都剪出来,巧妙地嵌在里头。我那时只七八岁,就喜爱这些东西,这说明我对美术有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绝大多数人家廿七夜过年。所以这晚上商店都开门,直到后半夜送神后才关门。我们约伴出门散步,买花炮。花炮种类繁多,我们所买的,不是两响头的炮仗和劈劈啪啪的猴炮,而是雪炮、流星、金转银盘、水老鼠、万花筒等好看的花炮。其中万花筒最好看,然而价贵不易多得。买回去在天井里放,大可增加过年的喜气。我把一串鞭炮拆散来,一个一个地放。点着了火立刻拿一个罐头来罩住,“咚”的一声,连罐头也跳起来。我起初不敢拿在手里放。后来经乐生哥哥(关于此人另有专文)教导,竟胆敢拿在手里放了。两指轻轻捏住鞭炮的末端,一点上火,立刻把头旋向后面。渐渐老练了,即行若无事。正在放花炮的时候,隔壁谭三姑娘……送万花筒来了。这谭三姑娘的丈夫谭福山,是开炮仗店的。年年过年,总是特制了万花筒来分送邻居,以供新年添兴之用。此时谭三姑娘打扮得花枝招展,声音好比莺啼燕语。厅堂里的空气忽然波动起来。如果真有年菩萨在尚飨,此时恐怕都“停杯投箸不能食”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夜半时分,父亲在旁边的半桌上饮酒,我们陪着他吃饭。直到后半夜,方才送神。我带着欢乐的疲倦躺在床上,钻进被窝里,蒙胧之中听见远近各处爆竹之声不绝,想见这时候石门湾的天空中,定有无数年菩萨餍足了酒肉,腾空驾雾归天去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廿七、廿八活急杀,廿九、三十勿有拉[方言,意即不在这儿、不在家],初一、初二扮赌客,你没铜钱我有拉[方言,意即我这儿有]。”这是石门湾人形容某些债户的歌。年中拖欠的债,年底要来讨,所以到了廿七、廿八,便活急杀。到了廿九、三十,有的人逃往别处去避债,故曰勿有拉。但是有些人有钱不肯还债,要留着新年里自用。一到元旦,照例不准讨债,他便好公然地扮赌客,而且慷慨得很了。我家没有这种情形,但是总有人来借掇,也很受累。况且家事也忙得很:要掸灰尘,要祭祖宗,要送年礼。倘是月小,更加忙迫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年底这一天,是准备通夜不眠的。店里早已摆出风灯,插上岁烛。吃年夜饭时,把所有的碗筷都拿出来,预祝来年人丁兴旺。吃饭碗数,不可成单,必须成双。如果吃三碗,必须再盛一次,那怕盛一点点也好,总之要凑成双数。吃饭时母亲分送压岁钱,我得的记得是四角,用红纸包好。我全部用以买花炮。吃过年夜饭,还有一出滑稽戏呢。这叫作“毛糙纸揩窪”。“窪”就是屁股。一个人拿一张糙纸,把另一人的嘴揩一揩。意思是说:你这嘴巴是屁股,你过去一年中所说的不祥的话,例如“要死”之类,都等于放屁。但是人都不愿被揩,尽量逃擗。然而揩的人很调皮,出其不意,突如其来,那怕你极小心的人,也总会被揩。有时其人出前门去了。大家就不提防他。岂知他绕个圈子,悄悄地从后门进来,终于被揩了去。此时笑声、喊声充满了一堂。过年的欢乐空气更加浓重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于是陈妈妈烧起火来放“泼留”。把糯米谷放进热镬子里,一只手用铲刀[即锅铲]搅拌,一只手用箬帽遮盖。那些糯谷受到热度,爆裂开来,若非用箬帽遮盖,势必纷纷落地,所以必须遮盖。放好之后,拿出来堆在桌子上,叫大家拣泼留。“泼留”两字应该怎样写,我实在想不出,这里不过照声音记录罢了。拣泼留,就是把砻糠拣出,剩下纯粹的泼留,新年里客人来拜年,请他吃塘汤,放些泼留。我们小孩子也参加拣泼留,但是一面拣,一面吃。一粒糯米放成蚕豆来大,像朵梅花,又香又热,滋味实在好极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黄昏,渐渐有人提了灯笼来收账了。我们就忙着“吃串”。听来好像是“吃菜”。其实是把每一百铜钱的串头绳解下来,取出其中三四文,只剩九十六七文,或甚至九十二三文,当作一百文去还账。吃下来的“串”,归我们姐弟们作零用。我们用这些钱还账,但我们收来的账,也是吃过串的钱。店员经验丰富,一看就知道这是“九五串”,那是“九二串”的。你以伪来,我以伪去,大家不计较了。这里还得表明:那时没有钞票,只有银洋、铜板和铜钱。银洋一元等于三百个铜板,一个铜板等于十个铜钱。我那时母亲给我的零用钱,是每天一个铜板即十文铜钱。我用五文买一包花生,两文买两块油沸豆腐干,还有三文随意花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街上提着灯笼讨账的,络绎不绝。直到天色将晓,还有人提着灯笼急急忙忙地跑来跑去。这只灯笼是千万少不得的。提灯笼,表示还是大年夜,可以讨债;如果不提灯笼,那就是新年元旦,欠债的可以打你几记耳光,要你保他三年顺境。因为大年初一讨债是禁忌的。但这时候我家早已结账,关店,正在点起了香烛迎接灶君菩萨。此时通行吃接灶圆子。管账先生一面吃圆子,一面向我母亲报告账务。说到赢余,笑容满面。母亲照例额外送他十只银角子,给他“新年里吃青果茶”。他告别回去,我们也收拾,睡觉。但是不到二个钟头,又得起来,拜年的乡下客人已经来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年初一上午忙着招待拜年客人。街上挤满了穿新衣服的农民,男女老幼,熙熙攘攘,吃烧卖,上酒馆,买花纸[即年画],看戏法,到处拥挤,而最热闹的是赌摊。原来从初一到初四,这四天是不禁赌的。掷骰子,推牌九,还有打宝,一堆一堆的人,个个兴致勃勃,连警察也参加在内。下午,农民大都进去了,街上较清,但赌摊还是闹热,有的通夜不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初二开始,镇上的亲友来往拜年。我父亲戴着红缨帽子,穿着外套,带着跟班出门。同时也有穿礼服的到我家拜年。如果不遇,留下一张红片子。父亲死后,母亲叫我也穿着礼服去拜年。我实在很不高兴。因为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穿大礼服上街,大家注目,有讥笑的,也有叹羡的,叫我非常难受。现在回想,母亲也是一片苦心。她不管科举己废,还希望我将来也中个举人,重振家声,所以把我如此打扮,聊以慰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正月初四,是新年最大的一个节日,因为这天晚上接财神。别的行事,如送灶、过年等,排场大小不定,有简单的,有丰盛的,都按家之有无。独有接财神,家家郑重其事,而且越是贫寒之家,排场越是体面。大约他们想:敬神丰盛,可以邀得神的恩宠,今后让他们发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接财神的形式,大致和过年相似,两张桌子接长来,供设六神牌,外加财神像,点起大红烛。但不先行礼,先由父亲穿了大礼服,拿了一股香,到下西弄的财神堂前行礼,三跪九叩,然后拿了香回来,插在香炉中,算是接得财神回来了。于是大家行礼。这晚上金吾放夜,市中各店通夜开门,大家接财神。所以要买东西,那怕后半夜,也可以买得。父亲这晚上兴致特别好,饮酒过半,叫把谭三姑娘送的大万花筒放起来。这万花筒果然很大,每个共有三套。一枝火树银花低了,就有另一枝继续升起来,凡三次。谭福山做得真巧。……我们放大万花筒时,为要尽量增大它的利用率,邀请所有的邻居都出来看。作者谭福山也被邀在内。次家闻得这大万花筒是他做的,都向他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初五以后,过年的事基本结束。但是拜年,吃年酒,酬谢往还,也很热闹。厨房里年菜很多,客人来了,搬出就是,但是到了正月半,也差不多吃完了。所以有一句话:“拜年拜到正月半,烂溏鸡屎炒青菜。”我的父亲不爱吃肉,喜欢吃素,我们都看他样。所以我们家里,大年夜就烧好一大缸萝卜丝油豆腐,油很重,滋味很好。每餐盛出一碗来,放在锅子里一热,便是最好的饭菜。我至今还是忘不了这种好滋味。但叫家里人照烧起来,总不及童年时的好吃,怪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正月十五,在古代是一个元宵佳节,然而赛灯之事,久已废止,只有市上卖些兔子灯,蝴蝶灯等,聊以应名而已。二十日,染匠司务下来[按作者家乡一带习惯,从浙东来到浙西,称为“下来],各店照常开门做生意,学堂也开学。过年的笔记也就全部结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本文选自《丰子恺自述:我这一生》,丰子恺/著,中国青年出版社,2015年4月。</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北 平 年 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文/梁实秋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过年须要在家乡里才有味道,羁旅凄凉,到了年下只有长吁短叹的份儿,还能有半点欢乐的心情?而所谓家,至少要有老小二代,若是上无双亲,下无儿女,只剩下伉俪一对,大眼瞪小眼,相敬如宾,还能制造什么过年的气氛?北平远在天边,徒萦梦想,童时过年风景,尚可回忆一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祭灶过后,年关在你迩。家家忙着把锡香炉,锡蜡签,锡果盘,锡茶托,从蛛网尘封的箱子里取出来,作一年一度的大擦洗。宫灯,纱灯,牛角灯,一齐出笼。年货也是要及早备办的,这包括厨房里用的干货,拜神祭祖用的苹果干果等等,屋里供养的牡丹水仙,孩子们吃的粗细杂拌儿。蜜供是早就在白云观订制好了的,到时候用纸糊的大筐篓一碗一碗的装着送上门来。家中大小,出出进进,如中风魔。主妇当然更有额外负担,要给大家制备新衣新鞋新袜,尽管是布鞋布袜布大衫,总要上下一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祭祖先是过年的高潮之一。祖先的影像悬挂在厅堂之上,都是七老八十的,有的撇嘴微笑,有的金刚怒目,在香烟缭绕之中,享用蒸* ;,这时节孝了贤孙叩头如捣蒜,其实亦不知所为何来,慎终追远的意思不能说没有,不过大家忙的是上供,拈香,点烛,磕头,紧接着是撤供,围着吃年夜饭,来不及慎终追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吃是过年的主要节目。年菜是标准化了的,家家一律。人口旺的人家要进全猪,连下水带猪头,分别处理下咽。一锅纯肉,加上蘑菇是一碗,加上粉丝又是一碗,加上山药又是一碗,大盆的芥末墩儿,鱼冻儿,内皮辣酱,成缸的大腌白菜,芥菜疙瘩,——管够,初一不动刀,初五以前不开市,年菜非囤集不可,结果是年菜等于剩菜,吃倒了胃口而后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好吃不过饺子,舒服不过倒着”,这是乡下人说的话,北平人称饺子为“煮饽饽”。城里人也把煮饽饽当做好东西,除了除夕宵夜不可少的一顿之外,从初一至少到初三,顿顿煮饽饽,直把人吃得头昏脑涨。这种疲劳填充的方法颇有道理,可以使你长期的不敢再对煮饽饽妄动食指,直等到你淡忘之后明年再说。除夕宵夜的那一顿,还有考究,其中一只要放进一块银币,谁吃到那一只主交好运。家里有老祖母的,年年是她老人家幸运的一口咬到。谁都知道其中作了手脚,谁都心里有数。 孩子们须要循规蹈矩,否则便成了野孩子,唯有到了过年时节可以沐恩解禁,任意的作孩子状。除夕之夜,院里洒满了芝麻秸儿,孩子们践踏得咯吱咯吱响,是为“踩岁”。闹得精疲力竭,睡前给大人请安,是为“辞岁”。大人摸出点什么作为赏赍,是为“压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正是一年复始,不准说丧气话,见面要道一声“新禧”。房梁上有“对我生财”的横披,柱子上有“一入新春万事如意”的直条,天棚上有“紫气东来”的斗方,大门上有“国恩家庆人寿年丰”的对联。墙上本来不大干净的,还可以贴上几张年画,什么“招财进宝”,“肥猪拱门”,都可以收补壁之效。自己心中想要获得的,写出来画出来贴在墙上,俯仰之间仿佛如意算盘业已实现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好好的人家没有赌博的。打麻将应该到八大胡同去,在那里有上好的骨牌,硬木的牌桌,还有佳丽环列。但是过年则几乎家家开赌,推牌九、状元红、呼么喝六,老少咸宜。赌禁的开放可以延长到元宵,这是唯一的家庭娱乐。孩子们玩花炮是没有腻的。九隆斋的大花盒,七层的九层的,花样翻新,直把孩子看得瞪眼咋舌。冲天炮、二踢脚、太平花、飞天七响、炮打襄阳,还有我们自以为值得骄傲的可与火箭媲美的“旗火”,从除夕到天亮彻夜不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街上除了油盐店门上留个小窟窿外,商店都上板,里面常是锣鼓齐鸣,狂擂乱敲,无板无眼,据说是伙计们在那里发泄积攒一年的怨气。大姑娘小媳妇擦脂抹粉的全出动了,三河县的老妈儿都在头上插一朵颤巍巍的红绒花。凡是有大姑娘小媳妇出动的地方就有更多的毛头小伙子乱钻乱挤。于是厂甸挤得水泄不通,海王村里除了几个露天茶座坐着几个直流鼻涕的小孩之外并没有什么可看,但是入门处能挤死人!火神庙里的古玩玉器摊,土地祠里的书摊画棚,看热闹的多,买东西的少。赶着天晴雪霁,满街泥泞,凉风一吹,又滴水成冰,人们在冰雪中打滚,甘之如饴。“喝豆汁儿,就咸菜儿,琉璃喇叭大沙雁儿”,对于大家还是有足够的诱惑。此外如财神庙、白云观、雍和宫,都是人挤人,人看人的局面,去一趟把鼻子耳朵冻得通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新年狂欢拖到十五。但是我记得有一年提前结束了几天,那便是“民国元年”,阴历的正月十二日,在普天同庆声中,袁世凯嗾使北军第三镇曹锟驻禄米仓部队哗变掠劫平津商民两天。这开国后第一个惊人的年景使我到如今不能忘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选自《雅舍小品续集》,台湾正中书局1973年版)</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庆祝旧历元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文/林语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中国阴历新年,是中国人一年中最大的佳节,其他节日,似乎都没有这样的意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五日内全国均穿好的衣服,停止营业,闲逛,赌钱,打锣,放鞭炮,拜客,看戏。那是个黄道吉日,每人都盼望有一个更好更荣华富贵的新年,每人都乐于增多一岁,而且还准备了许多吉利话向他邻居祝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中国政府早已正式废除阴历新年,但阴历新年依然故我,不曾被废除掉。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科学的理智教我不要遵守旧历,我也答应照办。旧历新年来到的声音在一月初已经听到了,有一天我早餐吃的是腊八粥,使我立刻记起那是阴历十二月初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一星期后,我的佣人来借额外的月薪,那是他旧历除夕所应得的。他下午息工出去的时候,还给我看他送给妻子的一包新衣料。二月一号、二号,我得送小费给邮差、运货车夫、书店信差等等。我常觉得有什么东西快来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到二月三号,我还对自己说:“我不过旧历新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天早晨,我太太要我换衬衣,“为什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周妈今天洗你的衬衣。明天不洗,后天不洗,大后天也不洗。”要近乎人情,我当然不能拒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是我屈服的开始。早餐后,我家人要到银行去,因为虽然政府命令废除旧历新年,银行在年底照样有一种微小的提款恐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语堂”,我的太太说,“我们要叫部汽车。你也可以顺便去理一理头发。”理发我可不在意,汽车倒是个很大的诱惑。我素来不喜欢在银行进进出出,但我喜欢乘汽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想沾光到城隍庙去一趟,看看我可以给孩子们买些什么。我想这时总有灯笼可买,我要让我最小的孩子看看走马灯是什么样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其实我不该到城隍庙去的。在这个时候一去,你知道,当然会有什么结果。在归途中带了一大堆东西,走马灯,兔子灯,几包中国的玩具,还有几枝梅花。回到家里,同乡送来了一盆家乡著名的水仙花,我记得儿时新年,水仙盛开,发着幽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儿时情景不自禁地出现在我眼前。我一闻到水仙的芬芳,就联想到春联、年夜饭、鞭炮、红蜡烛、福建桔子、清晨拜年,还有我那件一年只能穿一次的黑缎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中饭时,由水仙的芳香,想到吾乡的“萝卜米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今年没人送‘萝卜米果’来。”我慨叹的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因为厦门没人来,不然他们一定会带来。”我太太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武昌路广东店不是有吗?我记得曾经买过,我想我仍然能找到那家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不见得吧?”太太挑衅的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当然我能够。”我回驳她。下午三时,我已手里提一篓两磅半的年糕从北四川路乘公共汽车回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五时炒年糕吃,满房是水仙的芳香,我很激烈地感到我像一个罪人。“我不准备过新年”我下了决心说,“晚上我要出去看电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你怎么能?”我太太说。“我们已经请了X君今晚来家里吃饭。”那真糟透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五时半,最小的女儿穿了一身新做的红衣服。“谁给她穿的新衣服?”我责问,心旌显得有点动摇,但还能坚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谁点的蜡烛。”我又挑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周妈点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是谁买的?”我质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还不是早上你自己买的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真有这回事吗?”那不是我的科学意识,一定是另外一个意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阿秦,你拿一块钱去买几门天地炮,几串鞭炮。越大越响越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在一片乒乓声中,我坐下来吃年夜饭,我不自觉的感觉到很愉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选自《林语堂散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林语堂 著 北京出版社 出版</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北京的春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文/老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按照北京的老规矩,春节差不多在腊月的初旬就开始了。“腊七腊八,冻死寒鸦”,这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可是,到了严冬,不久便是春天,所以人们并不因为寒冷而减少过年与迎春的热情。在腊八那天,家家都熬腊八粥。这种特制的粥是祭祖祭神的,可是细一想,它倒是农业社会的一种自傲的表现——这种粥是用各种米,各种豆,与各种干果(杏仁、核桃仁、瓜子、荔枝肉、桂圆肉、莲子、花生米、葡萄干、菱角米……)熬成的。这不是粥,而是小型的农业展览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腊八这天还要泡腊八蒜。把蒜瓣在这天放到高醋里,封起来,为过年吃饺子用。到年底,蒜泡得色如翡翠,而醋也有了些辣味,色味双美,使人忍不住要多吃几个饺子。在北京,过年时,家家吃饺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从腊八起,铺户就加紧上年货,街上增加了货摊子——卖春联的、卖年画的、卖蜜供的、卖水仙花的等等,他们都是只在这个季节才会出现的。这些摊子都让孩子们的心跳得更快一些。在胡同里,吆喝的声音也比平时更多更复杂,其中也有仅在腊月才出现的,像卖松枝的、薏仁米的、年糕的等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在孩子们准备过年,第一件事是买杂拌儿。这是用各种干果(花生、胶枣、榛子、栗子等)与蜜饯搀和成的,普通的带皮,高级的没有皮——例如普通的用带皮的榛子,高级的用榛仁。孩子们喜吃这些零七八碎儿,即使没有饺子吃,也必须买杂拌儿。他们的第二件大事是买爆竹,特别是男孩子们。恐怕第三件事才是买玩意儿——风筝、空竹、口琴等,和年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孩子们忙乱,大人们也紧张。他们须预备过年吃的喝的用的一切,也必须赶快给孩子做新鞋新衣,好在新年时显出万象更新的气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腊月二十三过小年,差不多就是过春节的“彩排”。在老年间,这天晚上家家祭灶王,从一擦黑儿,鞭炮就响起来,人们随着鞭炮声把灶王的纸像焚化,美其名曰送灶王上天。在前几天,街上就有好多卖麦芽糖与江米糖的,糖形或为长方块或为大小瓜形。按旧日的说法,用糖粘住灶王的嘴,他到了天上就不会向玉帝报告家中的坏事了。现在,还有卖糖的,但是只由大家享用,并不再粘灶王的嘴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过了二十三,大家就更忙了,春节眨眼就到了啊。在除夕以前,家家必须把春联贴好,必须大扫除一次,名曰扫房。必须把肉、鸡、鱼、青菜、年糕什么的都预备充足,至少足够吃用一个星期的——按老习惯,铺户多数关五天门,到正月初六才开张。假若不预备下几天的吃食,临时不容易补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除夕真热闹。家家赶做年菜,到处是酒肉的香味。老少男女都穿起新衣,门外贴好红红的对联,屋里贴好各色的年画,哪一家都灯火通宵,不许间断,鞭炮声日夜不绝。在外边做事的人,除非万不得已,必定赶回家来,吃团圆饭,祭祖。这一夜,除了很小的孩子,没有什么人睡觉,而都要守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初一的光景与除夕截然不同:除夕,街上挤满了人;初一,铺户都上着板子,门前堆着昨夜燃放的爆竹纸皮,全城都在休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男人们在午前就出动,到亲戚家、朋友家去拜年。女人们在家中接待客人。城内城外有许多寺院开放,任人游览,小贩们在庙外摆摊儿,卖茶、食品和各种玩具。北城外的大钟寺、西城外的白云观、南城的火神庙(厂甸)是最有名的。可是,开庙最初的两三天,并不十分热闹,因为人们正忙着彼此贺年,无暇及此。到了初五初六,庙会开始风光起来,孩子们特别热心去逛,为的是到城外看看野景,可以骑毛驴,还能买到那些新年特有的玩具。白云观外的广场上有赛轿车赛马的,在老年间,据说还有赛骆驼的。这些比赛并不为争谁第一谁第二,而是在观众面前表演骡马与骑者的美好姿态和娴熟技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多数铺户在初六开张,又放鞭炮,从天亮到清早,全城鞭炮声不绝。虽然开了张,可是除了卖吃食与其他重要日用品的铺子,大家并不很忙,铺中的伙计们还可以轮流去逛庙会、逛天桥和听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元宵(汤圆)上市,春节的又一个高潮到了。除夕是热闹的,可是没有月光;元宵节呢,恰好是明月当空。大年初一是体面的,家家门前贴着鲜红的春联,人们穿着新衣裳,可是它还不够美;元宵节,处处悬灯结彩,整条的大街像是办喜事,火炽而美丽。有名的老铺都要挂出几百盏灯来:有的一律是玻璃的,有的清一色是牛角的,有的都是纱灯;有的通通彩绘《红楼梦》或《水浒传》故事,有的图案各式各样。这在当年,也就是一种广告。灯一悬起,任何人都可以进到铺中参观;晚间灯中都点上蜡烛,观者就更多。这广告可不庸俗。干果店在灯节还要做一批杂拌儿生意,所以每每独出心裁,制成各样的冰灯,或用麦苗做成一两条碧绿的长龙,把顾客招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孩子们买各种花炮燃放,即使不跑到街上去淘气,在家中也照样能有声有光地玩耍。家中也有灯:走马灯、宫灯、各形各色的纸灯,还有纱灯,里面有小铃,到时候就叮叮地响。大家还必须吃元宵啊。这的确是美好快乐的日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一眨眼,到了残灯末庙,学生该去上学,大人又去照常做事,新年在正月十九结束了。腊月和正月,在农村正是大家最闲在的时候。过了灯节,天气转暖,大家就又去忙着干活儿了。北京虽是城市,可是它也跟着农村一齐过年,而且过得分外热闹。</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font-size:22px;">1951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季羡林: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年,像淡烟,又像远山的晴岚。我们握不着,也看不到。当它走来的时候,只在我们的心头轻轻地—拂,我们就知道:年来了。但是究竟什么是年呢?却没有人能说得清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当我们沿着一条大路走着的时候,遥望前路茫茫,花样似乎很多。但是,及至走上前去,身临切近,却正如向水里扑自己的影子,捉到的只有空虚。更遥望前路,仍然渺茫得很。这时,我们往往要回头看看的。其实,回头看,随时都可以。但是我们却不。最常引起我们回头看的,是当我们走到一个路上的界石的时候。说界石,实在没有什么石。只不过在我们心上有那么一点痕。痕迹自然很虚缥。所以不易说。但倘若不管易说不易说,说了出来的话,就是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说出来了,这年,仍然很虚缥。也许因为这—说,变得更虚缥。但这却是没有办法的事了。我前面不是说我们要回头看吗?就先说我们回头看到的罢。——我们究竟看到些什么呢?灰蒙的一片,仿佛白云,又仿佛轻雾,朦胧成一团。里面浮动着种种的面影,各样的彩色。这似乎真有花样了。但仔细看来,却又不然。仍然是平板单调。就譬如从最近的界石看回去罢。先看到白皑皑的雪凝结在杈桠着刺着灰的天空的树枝上。再往前,又看到澄碧的长天下流泛着的萧瑟冷寂的黄雾。再往前,苍郁欲滴的浓碧铺在雨后的林里,铺在山头。烈阳闪着金光。更往前,到处闪动着火焰般的花的红影。中间点缀着亮的白天,暗的黑夜。在白天里,我们拼命填满了肚皮。在黑夜里,我们挺在床上裂开大嘴打呼。就这样,白天接着黑夜,黑夜接着白天;一明一暗地滚下去,像玉盘上的珍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于是越过一个界石。看上去,仍然看到白皑皑的雪,看到萧瑟冷寂的黄雾,看到苍郁欲滴的浓碧,看到火焰般的红影。仍然是连续的亮的白天,暗的黑夜─—于是又越过了一个界石。于是又——一个界石,一个界石,界石接着界石,没有完。亮的白天;暗的黑夜交织着。白雪、黄雾、浓碧、红影、混成一团。影子却渐渐地淡了下来。我们的记忆也被拖到辽远又辽远的雾蒙蒙的暗陬里去了。我们再看到什么呢?更茫茫。然而,不新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不新奇吗?却终究又有些新的花样了。仿佛是跨过第一个界石的时候 ─— 实在还早,仿佛是才踏上了世界的时候,我们眼前便障上了幕。我们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只是摸索着走上去。随了白天的消失,暗夜的消失,这幕渐渐地一点一点地撤下去。但我们不觉得。我们觉得的时候,往往是在踏上了一个界石回头看的一刹那。一觉得,我们又慌了:“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到我身上吗?”其实,当这事情正在发生的时候,我们还热烈地参加着,或表演着。现在一觉得,便大惊小怪起来。我们又肯定地信,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中到我们身上的。我们想,自己以前仿佛没曾打算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实在,打算又有什么用呢?事情早已给我们安排在幕后。只是幕不撤,我们看不到而已。而且又真没曾打算过。以后我们又证明给自己:的确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了。于是,因了这惊,这怪,我们也似乎变得比以前更聪明些。“以后我要这样了,”我们想。真地,以后我们要这样了。然而,又走到一个界石,回头一看,我们又惊疑:“怎么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到我身上呢?”是的,真有过。“以后我要这样了,”我们又想。一个界石,就在这随时发现的新奇中过下去,一直到现在,我们眼前仍然是幕。这幕什么时候才撤净呢?我们苦恼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但也因而得到了安慰了。一切事情,虽然都已经安排在幕后,有时我们也会蓦地想到几件。其中也不少缺少一想到就使我们流汗战栗喘息的事情。我们知道它们一定会发生,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而已。但现在回头看来,许多这样的事情,只在这幕的微启之下,便悠然地露了出来,我们也不知怎样竟闯了过来。回顾当时的流汗,的战栗,的喘息,早成残象,只在我们心的深处留下一点痕迹。不禁微笑浮上心头了。回首绵绵无尽的灰雾中,竟还有自己踏过的微白的足迹在,蜿蜒一条长长的路,一直通到现在的脚跟下。再一想踏这路时的心情,看这眼前的幕—点一点撒开时的或惊,或惧,或喜的心情,微笑更要浮上嘴角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样,这条微白的长长的路就一直蜿蜒到脚跟。现在脚下踏看的又是一块新的界石了。不容我们迟疑,这条路又把我们引上前去。我们不能停下来;也不愿意停下来的。倘若抬头向前看的时候——又是一条微白的长长的路,伸展开去。又是一片灰蒙蒙的雾、这路就蜿蜒到雾里去。到哪里止呢?谁知道,我们只是走上前去。过去的,混沌迷茫,不知其所以然了。未来的,混沌迷茫,更不知其所以然了。但是我们时时刻刻都在向前走着,时时刻刻这条蜿蜒的长长的路向后缩了回去,又时时刻刻向前伸了出去,摆在我们面前。仍然再缩了回去,离我们渐远,渐远,窄了,更窄了。埋在茫茫的雾里。刚才看见的东西,一转眼,便随了这条路缩了回去,渐渐地不清楚,成云,成烟,埋在记忆里,又在记忆里消失了。只有在我们眼前的这一点短短的时间———分钟,不,还短;一秒钟,不,还短;短到说不出来,就算有那么一点时间罢;我们眼前有点亮;一抬眼,便可以看到棹子上摆着的花的曼长的枝条在风里袅动,看到架上排着的书,看到玻璃杯在静默里反射着清光,看到窗外枯树寒鸦的淡影,看到电灯罩的丝穗在轻微地散布着波纹,看到眼前的一切,都发亮。然而一转眼,这一切又缩了回去,渐渐地不清楚、成云,成烟,埋在记忆里,也在记忆里消失罢。等到第二次抬眼的时候,看到的一切已经同前次看到的不同了。我说,我们就只有那样短短的时间的一点亮。这条蜿蜒的长长的路伸展出去,这一点亮也跟着走。一直到我们不愿意,或者不能走了,我们眼前仍然只有那一点亮,带大糊涂走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当我们还在沿着这条路走的时候,虽然眼前只有那样一点亮,我们也只好跟着它走上去了。脚踏上一块新的界石的时候,固然常常引起我们回头去看;但是,我们仍要时时提醒目己:前面仍然有路。我前面不是说,我们又看到一条微白的长长的路引到雾里去吗?渺茫,自然;但不必气馁。譬如游山,走过了一段路之后,乘喘息未定的时候,回望来路,白云四合,当然很有意思的。倘再翘首前路,更有青霭流泛,不也增加游兴不少吗?而且,正因为渺茫,却更有味。当我翘首前望的时候,只看到雾海,茫茫一片,不辨山水云树。我们可以任意把想象加到上面。我们可以自己涂上粉红色,彩红色;任意制成各种的梦,各种的幻影,各种的蜃楼。制成以后,随便按上,无不适合。较之回头看时,只见残迹,只见过去的面影,趣味自然不同。这时,我们大概也要充满了欣慰与生力,怡然走上前去。倘若了如指掌,毫发都现。一眼便看到自己的坟墓。无所用其涂色;更无所用其蜃楼,只懒懒地抬起了沉重的腿脚,无可奈何地踱上去,不也大煞风景,生趣全丢吗?然而,话又要说了回来。——虽然我们可以把未来涂上了彩色,制成了梦,幻影、和蜃楼;一想到,蜿蜒到灰雾里去的长长的路,仍然不过是长长的路,同从雾里蜿蜓出来的并不会有多大差别;我们不禁又惘然了。我们知道,虽然说不定也有点变化,仍要看到同样的那一套。真地,我们也只有看到同样的那一套。微微有点不同的,就是次序倒了过来。——我们将先看到到处闪动着的花的红影;以后,再看到苍郁欲滴的浓碧;以后,又看到萧瑟冷寂的黄雾;以后,再看到白皑皑的雪凝在杈桠着刺着灰的天空的树枝上。中间点缀着的仍然是亮的白天,暗的黑夜。在白天里,我们填满了肚皮。在夜里,我们裂开大嘴打呼。照样地,白天接着黑夜,黑夜接着白天。于是到了一个界石,我们眼前仍然只有那短短的时间的一点亮。脚踏上这个界石的时候,说不定还要回过头来看到现在。现在早笼在灰雾里,埋在记忆里了。我们的心情大概不会同踏在现在的这块界石上回望以前有什么差别吧。看了微白的足迹从现在的脚下通到那时的脚下,浮笑浮上心头呢?浮上嘴角呢?惘然呢?漠然呢?看了眼前的幕一点一点地撤去,惊呢?惧呢?喜呢?那就都不得而知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于是,通过了一块界石,又看上去,仍然是红影,浓碧,黄雾,白雪。亮的白天,暗的黑夜,一个推着一个,滚成一团,滚上去,像玉盘上的珍珠。终于我们看到些什么呢?灰蒙蒙;然而不新奇。但却又使我们战栗了。——在这微白的长长的路的终点,在雾的深处,谁也说不清是什么地方,有一个充满了威吓的黑洞,在向我们狞笑,那就是我们的归宿。障在我们眼前的幕,到底也不全撤去。我们眼前仍然只有当前一刹那的亮,带了一个大浑沌,走进这个黑洞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走进这个黑洞去,其实也倒不坏,因为我们可以得到静息。但又不这样简单。中间经过几多花样,经过多长的路才能达到呢?谁知道。当我们还没达到以前,脚下又正在踏着一块界石的时候,我们命定的只能向前看,或向后看。向看后,灰00 ,不新奇了。向前看,灰 ,更不新奇了。然而,我们可以作梦。再要问:我们要作什么样的梦呢?谁知道。——一切都交给命运去安排罢。</span></p> <p><b style="font-size: 20px;">过年</b></p><p><b style="font-size: 20px;">文/毕淑敏</b></p><p><b style="font-size: 20px;">过年时人的表情和心情,各不相同。怀旧是一种,怅然凝视的。收到礼物是一种,欣喜而感动的,或许还有得陇望蜀。总结经验教训是一种,庄严且若有所思,也许夹杂着忿忿不平。洗心革面下决心从头再来的又是一种,捶胸顿足咬牙切齿……其实这都是年的附加值,和年无关。年最朴素的意义只有一种——对每个人来说,又长大了。这一条,不管你乐意不乐,年都专横地让你受纳。</b></p><p><b style="font-size: 20px;">长大这个词,似乎专宜少儿。你对一个小孩子说“长大”,那是夸奖。你对一个老太婆说“长大”,就是揶揄。不知从哪个年龄段始,人们不再说长大,改用了它的升级版:“老了”。我瞎估摸——这个分水岭,大约是在20岁到30岁之间吧。你对一个40岁的人说。哈!你又长大了。除非你是他爷爷,不然他跟你急。</b></p><p><b style="font-size: 20px;">无论你怎么看等年,年总准时而顽强地站在一旁,等着晤见你。只要你活着,就会匆匆赶到它的前面前,预备相逢。它像高速路上的里程表,不动声色地提醒着我们,你离出发地愈来愈近远,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就算你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乱走一气,也同样。年决不姑息回避。时间履带,不惧油价疯涨,它自有动力。年留下花纹翩然而过,碾皱的是你的容颜和心态。</b></p><p><b style="font-size: 20px;">中国古代说到人的发展,很有些惟年龄是举的专横。比如说“四十不惑”。不能提前到“38”吗?或更超前些,干脆“29”?从前的人,“人到七十古来稀”,现在平均寿命提高了,不惑的年龄也该提前了吧?不惑来自什么?经验吗?苦难吗?见多识广吗?照此推断,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多走多思多想多吃糠咽菜倒海翻江,把一年当做两年甚至几年来过,跑步进入不惑,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b></p><p><b style="font-size: 20px;">然而,不成。人的惑,随着社会的发展和进步,不见减少,反倒是越来越多了。到了过年,就像从本子的最后一页往前翻,会看到很多错漏和疏忽的地方,打着红叉。</b></p><p><b style="font-size: 20px;">年其实是一个裁缝,拿着一把有365个小格的尺,度量着我们的生命。已经过去的年,就不会再回来了。要它回来,只有两个法子。一是在照片中,你看到的是年的复印件,原件已被毫不留情地销毁。另一个瞬间是在梦中,那是年的幻象,像斑斓锦鲤,你看得清它的鳞,滑溜溜地根本抓不住。</b></p><p><b style="font-size: 20px;">听人说,对时间的感觉,同你已经享用过的年龄成反比。此话说起来拗口费解,其实意思很简单。就是说同样的时间对不同的人,比例感到不一样。比如说幼儿,从2岁到3岁,这一年只相当于走过已有生命的5%,他觉得漫长。若对一个81岁的老人来说,却只是他已经度过生命长度的八十分之一,也就1.25%,岂不是如一个哈欠?所以,年就像失手滚下坡的铁环,越旋越快,拦不住的。年这个不以人的愿望为转移的客观规律,让人无言。</b></p><p><b style="font-size: 20px;">过年要有仪式感。这种仪式感,过去多集中在扫房祭祖和如何吃上面。现在,屋子虽然还要扫,因为双层玻璃密闭性能好,加上吸尘器功能强大,还有隔三差五不断装修,房屋焕然一新的洁净感,几乎变成常态,不再属于年的专利。祭祖这件事,日益的公众化。人们不再拘泥一家一户的祖先,每年公祭了黄帝炎帝和大禹们,怀念和祭奠的热情提前集体释放了。</b></p><p><b style="font-size: 20px;">于是,只剩下了团聚和吃。亲朋们围拢一处红酒绿推杯问盏,年成了食物和酒精的阅兵式。可惜,现在的生活水平提高了,顿顿都吃好东西,大伙儿的口头禅是“天天都跟过年似的”,食品多了,一不留神就吃出糖尿病和“三高”。年节前,报纸的保健版如临大敌,急赤白脸地提醒大家不要淹醉了肝胆,累疲了肠胃……闹得年好像成了凶地。年被剥夺了吃的快感和美感,成了瘦肉型的年。约束了吃,人们不知道用什么来彰显年,年味就淡了,薄了。</b></p><p><b style="font-size: 20px;">团聚是永远需要的,吃却需要节制,我们要创造出新的仪式,来纪念这个让我们共同长大的时刻。年其实是一个轻声的提醒,你已经在人生路上又拓展了一步,距离终点又近了些。如果把年比喻成衣服,你已脱去羽绒服,不知不觉中穿上春的绿夹衣了。如果把你原本就在仲夏,马上就到沉甸甸的秋了,请准备好你的镰刀。也许有人会说,如果我马上要进入生命的冬至呢,等待我的岂不是滴水成冰?别忘了冬天有雪,雪兆丰年,你可以在白色的原野下安睡,期待生命的又一种轮回。不管位于生命的哪天一个季节,年都是值得善待的。成长会一直持续,直到苍茫一刻。无论对于3岁还是81岁,年都是平等而吉祥的,不同的只是我们的心情。</b></p> <h2><b style="font-size:22px;">莫言:没有了吃的吸引,过年的兴趣就去了大半</b></h2><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文/莫言</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b style="font-size:22px;">退回去几十年,在我们乡下,是不把阳历年当年的。那时,在我们的心目中,只有春节才是年。这一是与物质生活的贫困有关——因为多一个节日就多一次奢侈的机会,当然更重要的还是观念问题。</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b style="font-size:22px;">春节是一个与农业生产关系密切的节日,春节一过,意味着严冬即将结束,春天即将来临。而春天的来临,也就是新的一轮农业生产的开始。农业生产基本上是大人的事,对小孩子来说,春节就是一个可以吃好饭、穿新衣、痛痛快快玩几天的节日,当然还有许多的热闹和神秘。</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b style="font-size:22px;">我小的时候特别盼望过年,往往是一过了腊月涯,就开始掰着指头数日子,好像春节是一个遥远的、很难到达的目的地。对于我们这种焦急的心态,大人们总是发出深沉的感叹,好像他们不但不喜欢过年,而且还惧怕过年。他们的态度令当时的我感到失望和困惑,现在我完全能够理解了。我想我的长辈们之所以对过年感慨良多,一是因为过年意味着一笔开支,而拮据的生活预算里往往没有这笔开支,二是飞速流逝的时间对他们构成的巨大压力。小孩子可以兴奋地说:过了年,我又长大了一岁;而老人们则叹息:嗨,又老了一岁。过年意味着小孩子正在向自己生命过程中的辉煌时期进步,而对于大人,则意味着正向衰朽的残年滑落。</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b style="font-size:22px;"> 熬到腊月初八,是盼年的第一站。这天的早晨要熬一锅粥,粥里要有八样粮食——其实只需七样,不可缺少的大枣算一样。据说在解放前的腊月初八凌晨,庙里或是慈善的大户都会在街上支起大锅施粥,叫花子和穷人们都可以免费喝。我曾经十分地向往着这种施粥的盛典,想想那些巨大无比的锅,支设在露天里,成麻袋的米豆倒进去,黏稠的粥在锅里翻滚着,鼓起无数的气泡,浓浓的香气弥漫在凌晨清冷的空气里。一群手捧着大碗的孩子们排着队焦急地等待着,他们的脸冻得通红,鼻尖上挂着清鼻涕。为了抵抗寒冷,他们不停地蹦跳着,喊叫着。我经常幻想着我就在等待着领粥的队伍里,虽然饥饿,虽然寒冷,但心中充满了欢乐。后来我在作品中,数次描写了我想象中的施粥场面,但写出来的远不如想象中的辉煌。</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b style="font-size:22px;">过了腊八再熬半月,就到了辞灶日。我们那里也把辞灶日叫做小年,过得比较认真。早饭和午饭还是平日里的糙食,晚饭就是一顿饺子。为了等待这顿饺子,我早饭和午饭吃得很少。那时候我的饭量大得实在是惊人,能吃多少个饺子就不说出来吓人了。辞灶是有仪式的,那就是在饺子出锅时,先盛出两碗供在灶台上,然后烧半刀黄表纸,把那张灶马也一起焚烧。焚烧完毕,将饺子汤淋一点在纸灰上,然后磕一个头,就算祭灶完毕。这是最简单的。比较富庶的人家,则要买来些关东糖供在灶前,其意大概是让即将上天汇报工作的灶王爷尝点甜头,在上帝面前多说好话。也有人说是用关东糖粘住灶王爷的嘴。这种说法不近情理,你粘住了他的嘴,坏话固然是不能说了,但好话不也说不了了嘛!</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b style="font-size:22px;">祭完了灶,就把那张从灶马上裁下来的灶马头儿贴到炕头上,所谓灶马头,其实就是一张农历的年历表,一般都是拙劣的木版印刷,印在最廉价的白纸上。最上边印着一个小方脸、生着三绺胡须的人,他的两边是两个圆脸的女人,一猜就知道是他的两个太太。当年我就感到灶王爷这个神祇的很多矛盾之处,其一就是他整年累月地趴在锅灶里受着烟熏火燎,肯定是个黑脸的汉子——乡下人说某人脸黑:看你像个灶王爷似的——但灶马头上的灶王爷脸很白。灶马头上都印着来年几龙治水的字样。一龙治水的年头主涝,多龙治水的年头主旱,“人多乱,龙多旱”这句俗语就是从这里来的,其原因与“三个和尚没水吃”是一样的。</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b style="font-size:22px;">过了辞灶日,春节就迫在眉睫了。但在孩子的感觉里,这段时间还是很漫长。终于熬到了年除夕,这天下午,女人们带着女孩子在家包饺子,男人们带着男孩子去给祖先上坟。而这上坟,其实就是去邀请祖先回家过年。上坟回来,家里的堂屋墙上,已经挂起了家堂轴子,轴子上画着一些冠冕堂皇的古人,还有几个像我们在忆苦戏里见到过的那些财主家的戴着瓜皮小帽的小崽子模样的孩子,正在那里放鞭炮。轴子上还用墨线起好了许多的格子,里边填写着祖宗的名讳。轴子前摆着香炉和蜡烛,还有几样供品。无非是几颗糖果,几页饼干。讲究的人家还做几个碗,碗底是白菜,白菜上面摆着几片油炸的焦黄的豆腐之类。不可缺少的是要供上一把斧头,取其谐音“福”字。这时候如果有人来借斧头,那是要遭极大的反感的。院子里已经撒满了干草,大门口放一根棍子,据说是拦门棍,拦住祖宗的骡马不要跑出去。</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b style="font-size:22px;"> 那时候不但没有电视,连电都没有,吃过晚饭后还是先睡觉。睡到三星正晌时被母亲悄悄地叫起来。起来穿上新衣,感觉到特别神秘,特别寒冷,牙齿嘚嘚地打着战。家堂轴子前的蜡烛已经点燃,火苗颤抖不止,照耀得轴子上的古人面孔闪闪发光,好像活了一样。院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仿佛有许多的高头大马在黑暗中咀嚼谷草。——如此黑暗的夜再也见不到了,现在的夜不如过去黑了。这是真正的开始过年了。这时候绝对不许高声说话,即便是平日里脾气不好的家长,此时也是柔声细语。至于孩子,头天晚上母亲已经反复地叮嘱过了,过年时最好不说话,非得说时,也得斟酌词语,千万不能说出不吉利的话,因为过年的这一刻,关系到一家人来年的运道。做年夜饭不能拉风箱——呱嗒呱嗒的风箱声会破坏神秘感——因此要烧最好的草,棉花柴或者豆秸。我母亲说,年夜里烧花柴,出刀才,烧豆秸,出秀才。秀才嘛,是知识分子,有学问的人,但刀才是什么,母亲也解说不清。大概也是个很好的职业,譬如武将什么的,反正不会是屠户或者是刽子手。因为草好,灶膛里火光熊熊,把半个院子都照亮了。锅里的蒸汽从门里汹涌地扑出来。饺子下到锅里去了。白白胖胖的饺子下到锅里去了。每逢此时我就油然地想起那个并不贴切的谜语:从南来了一群鹅,扑棱扑棱下了河。饺子熟了,父亲端起盘子,盘子上盛了两碗饺子,往大门外走去。男孩子举着早就绑好了鞭炮的竿子紧紧地跟随着。父亲在大门外的空地上放下盘子,点燃了烧纸后,就跪下向四面八方磕头。男孩子把鞭炮点燃,高高地举起来。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父亲完成了他的祭祀天地神灵的工作。回到屋子里,母亲、祖母们已经欢声笑语了。神秘的仪式已经结束,接下来就是活人们的庆典了。在吃饺子之前,晚辈们要给长辈磕头,而长辈们早已坐在炕上等待着了。我们在家堂轴子前一边磕头一边大声地报告着被磕者:给爷爷磕头,给奶奶磕头,给爹磕头,给娘磕头……长辈们在炕上响亮地说着:不用磕了,上炕吃饺子吧!晚辈们磕了头,长辈们照例要给一点磕头钱,一毛或是两毛,这已经让我们兴奋得想雀跃了。年夜里的饺子是包进了钱的,我家原来一直包清朝时的铜钱,但包了铜钱的饺子有一股浓烈的铜锈气,无法下咽,等于浪费了一个珍贵的饺子,后来就改用硬币了。现在想起来,那硬币也脏得厉害,但当时我们根本想不到这样奢侈的问题。我们盼望着能从饺子里吃出一个硬币,这是归自己所有的财产啊,至于吃到带钱饺子的吉利,孩子们并不在意。有一些孝顺儿媳白天包饺子时就在饺子皮上做了记号,夜里盛饺子时,就给公公婆婆的碗里盛上了带钱的,借以博得老人的欢喜。有一年我为了吃到带钱的饺子,一口气吃了三碗,钱没吃到,结果把胃撑坏了,差点要了小命。</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b style="font-size:22px;">过年时还有一件趣事不能不提,那就是装财神和接财神。往往是你一家人刚刚围桌吃饺子时,大门外就起了响亮的歌唱声:财神到,财神到,过新年,放鞭炮。快答复,快答复,你家年年盖瓦屋。快点拿,快点拿,金子银子往家爬……听到门外财神的歌唱声,母亲就盛上半碗饺子,让男孩送出去。扮财神的,都是叫花子。他们提着瓦罐,有的提着竹篮,站在寒风里,等待着人们的施舍。这是叫花子们的黄金时刻,无论多么吝啬的人家,这时候也不会舍不出那半碗饺子。那时候我很想扮一次财神,但家长不同意。我母亲说过一个叫花子扮财神的故事,说一个叫花子,大年夜里提着一个瓦罐去挨家讨要,讨了饺子就往瓦罐里放,感觉到已经要了很多,想回家将百家饺子热热自己也过个好年,待到回家一看,小瓦罐的底儿不知何时冻掉了,只有一个饺子冻在了瓦罐的边缘上。叫花子不由得长叹一声,感叹自己多舛命运实在是糟糕,连一瓦罐饺子都担不上。 </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b style="font-size:22px;">现在,如果愿意,饺子可以天天吃,没有了吃的吸引,过年的兴趣就去了大半,人到中年,更感到时光的难留,每过一次年,就好像敲响了一次警钟。没有美食的诱惑、没有神秘的气氛、没有纯洁的童心,就没有过年的乐趣,但这年还是得过下去,为了孩子。我们所怀念的那种过年,现在的孩子不感兴趣,他们自有他们的欢乐的年。</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b style="font-size:22px;">时光实在是令人感到恐慌,日子像流水一样一天天滑了过去。</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123, 12, 0);">文字丨</b><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136, 136, 136);">选自《莫言作品精选》,莫言 著,长江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b></p><p class="ql-block"><br></p> <p><b style="font-size: 20px;">那些不曾被辜负的“年”</b></p><p><b style="font-size: 20px;">文/张亚凌</b></p><p style="text-align: right;"><b style="font-size: 20px;">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缺少了仪式感的“年”开始被轻慢,被辜负……没了过年的喜庆与快乐,多了“度日如年”的负重与不堪。 一一题记</b></p><p><b style="font-size: 20px;">儿时的记忆里,离过年还有好几天,家家户户的院子里就扬起了欢快的尘土:</b></p><p><b style="font-size: 20px;">前院,每间房子、每个角落都要仔仔细细地清扫。大人们登上梯子,屋顶的棚子也不会放过,都要轻轻拂去积尘;小孩们手拿抹布,每个窗台,每根窗棂也会细细擦拭;老人们剪刀一旋一转,大红的喜庆的飞禽走兽就跃上了窗纸。</b></p><p><b style="font-size: 20px;">后院,也变得重要了。往日里凌乱的柴火堆,会被欢喜的手码得整整齐齐;低矮的杂物间,也被打理得整洁而有序;平日里闲散惯了的羊们,行动也受到了约束,被赶进了圈里。</b></p><p><b style="font-size: 20px;">清扫完卫生,心里膨胀着满满的成就感,学着大人,背起手,阔步走在院子里,有种检阅的感觉。或许就是那会儿,年味儿趁机溜进了每个庭院,开始悄悄地发酵,膨胀,只等某个时刻灿如烟花般炸开。</b></p><p><b style="font-size: 20px;">那几天,再小的孩子眼里都有干不完的活,不用催也不用喊,脚下跑得生欢。好像他们越勤快,年就来得越快。</b></p><p><b style="font-size: 20px;">我一直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是院子先过年,才轮到我们过年。</b></p><p><b style="font-size: 20px;">一两天后,忙活的就是女人了。</b></p><p><b style="font-size: 20px;">女人们得准备过年的吃食,贫穷中却要过出欢喜的年,她们的智慧就发挥到了极致。只有一样红薯,却可以变幻出多种花样:单独吃的甜甜的红薯丸子,衬菜碗的油炸红薯块,果盘里的红薯条、烤红薯片……油锅支起来了,不用皱鼻子都闻到了年的香甜味儿。小馋猫们围着锅台,不怕油溅,不怕熬眼,单单等着尝个鲜。</b></p><p><b style="font-size: 20px;">我很喜欢陪着哥哥去沟里砍柏树枝。那沟在七八里外,我们会带上吃的喝的,用一天的时间一路拖回来几枝柏树枝。借口砍柏树枝,尽情尽兴地疯玩一天,回来后个个都成了土猴子。听奶奶说,有种叫“年”的怪物,大年初一点燃柏树枝,就把它熏得不敢来捣乱了。柏树枝的清香味我倒蛮喜欢的。</b></p><p><b style="font-size: 20px;">我的母亲总是在除夕的后半夜煮肉。肉很少,二三斤吧,没必要动厨房里的大铁锅,就在通着炕的火炉上煮。</b></p><p><b style="font-size: 20px;">我趴在炕沿上,眼睛死死地盯着火炉上的那口锅。热气出来了,水翻滚起来了,“咕咚,咕咚”的声音比任何话语都有魅力。我就瞅着那口锅,似乎一眼没盯住它就会飞走似的。</b></p><p><b style="font-size: 20px;">肉香味儿跟着飘出来了,直往嘴里钻。可我还是贪婪地皱着鼻子使劲地吸。想想吧,美美地吸一气,而后张开嘴巴,很陶醉地“啊——”,反反复复,宛如大口大口地吃肉般香甜。好像是一个晚上地煮肉,明明已经熟了,母亲就是不揭锅盖,说着“肉烂自香”之类的话语。肉呢,离我近在咫尺又似远在天涯。</b></p><p><b style="font-size: 20px;">我擦着口水很无望地钻进了母亲早已铺好暖热乎的被子里,枕边就是叠得整整齐齐的新衣服。摸着新衣服,闻着肉香,我就不停地问母亲,肉啥时熟?天啥时亮?母亲就笑着说,肉会熟的,天会亮的,得有耐心等呀。</b></p><p><b style="font-size: 20px;">已经钻进被窝里了,手摩挲着新衣服,却怎么也睡不着了。越躺反倒越激动,越激动越想说话,越说话越清醒。母亲看着我们躺着又睡不着,就开始叮咛:</b></p><p><b style="font-size: 20px;">人家放炮时离远点,不要让火星子溅到衣服上;要疼惜衣服不要到处乱坐,衣服得穿过正月15;到别人家不要贪嘴,干活实诚吃东西不能太实诚……</b></p><p><b style="font-size: 20px;">母亲的叮咛一句赶不得一句,而我心里装满了大大的欢喜,哪容得下那些琐琐碎碎的叮咛?</b></p><p><b style="font-size: 20px;">我总觉得大年初一的天绝不是自己亮起来的,是被孩子们欢喜的鞭炮吵醒的,是被熊熊燃烧的柏树枝照亮的。或者是几天前溜进来的年味儿,终于藏不住满心欢喜了,把持不住自己了,“轰”的一下把自己炸裂了,照亮了天。</b></p><p><b style="font-size: 20px;">一起床,先是到处跑着捡拾没响的散落的炮儿,母亲的叮咛早被密集的鞭炮声震得七零八落,衣服上尽是日后让母亲恼火的窟窿眼儿。也才不去理会冷不冷,呼朋引伴凑了一堆,东家西家挨家挨户进,主人见了孩子就塞点东西。一圈转下来,棋子豆、花生、红薯条、玉米花儿……兜里就鼓鼓的。而后欢呼雀跃,去麦场斗鸡的,跑到镇上看热闹的,在墙角挤堆取暖的。到了晚上,灰头土脸却尽是欢喜,大人们的叮咛早已忘得一干二净。</b></p><p><b style="font-size: 20px;">这种欢快会持续到正月十五,真的是集中了一年的快乐!</b></p><p><b style="font-size: 20px;">多年后的今天,在每一个冷冷静静的年里,忆起儿时的过年,我就被浓浓的年味儿幸幸福福地淹没了。</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过 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文/佚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早起拉开窗帘举目望去,一夜之间,外面已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今年冬天雪下得少,似乎缺了一点气氛。这场雪的到来,提示着人们,年已经不远了。是啊,又要过年了,甚至能看到被大雪压弯的树枝也在抖动着春的喜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过年,在感觉中已经有些遥远,甚至没有太多的期盼。在繁忙的都市里,在行色匆匆的人群中,年味越来越淡,有的时候马上过年了,才想起来。最令自己怀念的,还是小时候过的年,虽然那是些久远的回忆,但一切又都是那样鲜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的老家在农村。一到腊月,年的气氛就浓起来了。在村里的供销社,购年货的人络绎不绝。那些传统的年画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现在想起来是依然漂亮,那厚厚的纸,散发着油墨的芳香,在幼小的心灵里,已经把它当作是年的象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北方的腊八,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它的特殊意义在于向年又近了一步。每天天没亮就会醒来,一想到要过年了,兴奋的睡不着。村里的老人们开始对小孩子们说:“小孩小孩你别谗,过了腊八就过年。小孩小孩你别哭,过了腊八就杀猪。”孩子们嘻笑着、欢呼着,跑走了。那个时候,并不是所有的人家都能杀得起年猪。而杀了猪的人家都要安排一顿饭,招待一下村邻亲威。我们这些小孩子吃不多少肉,就是图个热闹,屋里屋处的乱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个年月伙食很差,平时就是苞米面饼子、小米饭,连面食也吃不到。所以过年对于我们小孩子来说那是个解馋的好机会。除夕的前几天,母亲便开始忙着蒸年糕、蒸馒头,前一天才会用大锅烀肉。我则在站在锅台边,紧紧地盯着锅,闻着那飘出的香气,不知不觉着唾液已经流了下来。母亲在旁边看了,便会掀开锅盖,用筷子扎出一小块肉放在碗里,我伸手就拿,顾不上烫嘴,狠狠地咬下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喜欢啃冻梨,吃时发出的“沙沙”声,那白白的梨肉带来的酸甜,总让我回味不尽。当然,也只有过年时才能买梨吃。有一件小事很是难忘:那次母亲买来了冻梨,放在了储存杂物的仓子里。我便偷偷地盯着她,直到她进了屋子。我一溜小跑来到门前,小心翼翼地打开仓门,钻了进去,把关好门,掏了一个梨子就啃。不一会儿母亲进来取东西,一下子看到了我,我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她却笑了笑,拍了拍我的头,没有说什么。吃晚饭的时候,弟弟还在问母亲:“梨什么时候买啊?”我在心里说:哈,我已经先尝到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对联也是过年不可缺少的重要物品。那时候的对联和现在不同,都是买来大红纸请人手写的。父亲的书法很好,是我们村里知名的先生,所以到我家来求父亲写对联的人都排成了队,过年的这两天是父亲最忙碌的时候。我在旁边地看着那黑亮亮的毛笔字写在红纸上,有说不出的羡慕。当红红的对联贴到墙上门上,那个喜庆啊,年的气氛立刻就出来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小时候的我喜欢穿新衣服。除夕的头天晚上我会把新衣服拿出来,翻过来掉过去地看,想象着明天就要穿上了,那个高兴啊。一年到头能穿新衣服的时候是很少的,一般都要到过年。睡前早早地把小脚洗干净,把新鞋、新袜摆在枕边看着,后来就睡着了。有时会做梦,虽然不知道自己当时的表情,但小脸上肯定带着甜甜笑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除夕也叫年三十,家家张灯结彩,人人喜气洋洋。在那个年月,恐怕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看到大伙的脸上洋溢的笑容。除夕一大早,我就被鞭炮声从睡梦中惊醒。父亲也会在我们的耳边说,快起床吧,过年了,早点放鞭炮。我们便一咕噜地爬起来,穿好新衣服、新鞋,跑到外面放鞭炮。然后等待我们的便是饭桌上香喷喷的饺子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们北方过年的高潮是除夕之夜,最重要的活动叫发纸,一般都是在子时,也就是二十三点到凌晨一点。传说那时候南天门会打开,天上的神仙会鱼贯地下到人间,所以各家有供奉神灵的,都要出去“请”。当然,也有的人说,相当有“福气”的人会看到南天门开,那样的人以后一定会享受荣华富贵,只是没有人能证实罢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在欢笑声中白天很快就过去了。夜色渐浓,万家灯火在冬夜里跳动着,映衬着白白的雪,描绘成乡村最美丽的夜晚。除夕的夜充满了祥和与神秘。在人们的眼里,从这里仿佛能看到美好的明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在发纸前父亲总是提前把鞭炮拴在一根大杆子上,靠在墙角就等着放了。十点左右,周围的村子就开始发纸了。鞭炮声此起彼伏,响个不停,火光将天边都映得发亮。十一点半了,父亲便把我们几个都叫出去,开始忙活,有的点鞭炮,有的点一堆火,母亲则在屋里做饭。篝光燃起,鞭炮声也响彻夜空。火光映着红红的笑脸,我们围着火堆跳着,叫着,跑着,那一刻,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三十的晚上是要吃年夜饭的。全家人坐在一起,团团圆圆地吃着饭,说说话,其乐融融。这时吃的饺子都是肉馅的,还会在里面放一枚硬币,谁要是吃到的话那就预示着一年将有好运相伴。小时候,一次哥哥给我夹了一个饺子,我便边吃边玩,大伙也吃的热火朝天,可是盘子都见底了也没吃到硬币,最后在我的小屁股下面发现了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年夜饭后有“守岁”之说,所谓“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据说要是能一夜不睡的话,一年之中头脑都清醒。我们几个小伙伴打着灯笼,出去玩,到别人家的院子里拣落在地上的鞭炮,有的回来之后还可以放。当然,如果玩累了,随便到哪家,都会好吃好喝地招待我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图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难忘的年夜总是过得很快。天亮了,村边响起了欢快的锣鼓声,原来是大秧歌开始拜年了。人们相互拜年,串门,整个小村又在年的气氛中沸腾起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时隔多年,一些往事都已淡忘,但儿时过年的情景却永远地留在了心中。</span></p> <p><b style="font-size: 20px;">儿时的年</b></p><p><b style="font-size: 20px;">文/丹麦童子</b></p><p><b style="font-size: 20px;"> 2020年的庚子年春节过得史无前例,在家宅够了,新冠病毒终于被中国人的韧性所吓退,结果迎来拐点,疫情逐渐缓解,全国人民松了一口气。眼看又要过2021年辛丑年春节了,由于疫情防控的需要,这又将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春节。今天已是腊月二十八了,年味已逐渐浓起来了,街上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购买年货的人大包小包的熙来攘往。但乡间各村各入村通道已用铁丝、铁皮等物封住,只留一个出入口,设置了扫码测温检查点,戴着红袖章和口罩的执勤人员站在旁边,还是让人望而生畏。</b></p><p><b style="font-size: 20px;"> 前些年,老有人发出“过年没意思,还不如把年取消算了”之类的呼声,但一旦“如愿以偿,梦想成真”了,但人好像又对年颇为留恋起来。</b></p><p><b style="font-size: 20px;"> 不由得又想起儿时在舅家过年的情形了。 儿时在舅家过年,因内容很简单, 反而对跟年有关的事印象特别深,虽已过去了四十多年,仍历历在目。</b></p><p><b style="font-size: 20px;"> 首先是年跟前时“打着屋”,就是打扫卫生,这是关中人的老说法。那时候舅家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收拾打扫的,就是把灶火(即厨房)里的坛坛罐罐瓶瓶盘盘和厦子屋里的镜子凳子之类都搬到院子,用抹布一件件擦去上面的灰尘和污渍。儿时的我好像对这个活很感兴趣,看着被自己擦得干干净净的器皿杂物和眼前逐渐由清澈变污黑的一盆水,还有一股说不出的成就感。</b></p><p><b style="font-size: 20px;"> 灶火和厦子屋里面的屋顶墙壁是“打着屋”的重点,这由大人来完成。首先要把墙上的那些贴了一年的画张揭下来,但不是撕掉,因为掸去灰尘还要重贴上去,那时的画张珍贵着呢。大人给一根长竹竿的顶端绑上一个大笤掃,便成了一个除尘器,然后头裹毛巾,挥舞着竹竿,把一年来灶火里的烟灰和尘土彻底清扫干净。但这远远不够,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环节一一刷内外墙。注意,跟今天装修时给墙上刷涂料是两码事。那时候都是土墙,给上面刷的是把“白土”泡在水盆里的汁液。“白头”,顾名思义就是一种白色的土块,今天是见不到了,说“白”,其实跟今天的白色涂料的颜色完全不一样,是真正的白土色。刷墙时,用一个带着长把的大刷子,蘸上白土汁液,一刷子挨一刷子在墙上均匀地涂抹。那时对这个工作很好奇,很愿意尝试一番,常常缠着大人允许自己也体验一下刷墙的成就感。但往往是把墙涂得五抹六道的,最终被大人支开去干其他力所能及的事。</b></p><p><b style="font-size: 20px;"> “打着”完屋,把各种东西再搬回屋里,然后就是往墙上贴画张,给窗子上贴窗花。原先的画张如果还没破不太旧的,继续张贴,再补充上新买的带日历的年画,常常是大胖娃娃或戏曲电影剧照,画张一上墙,屋里顿时焕然一新,一下子便有了过年的气氛了。给木格窗子上糊上白纸,再精心地贴上买来的彩纸剪成的红的绿的各式各样的窗花,年味就更足了。窗花的图案常常是动物和花卉,非常漂亮,很有乡土气息。</b></p><p><b style="font-size: 20px;"> 接下来大人们要为吃的忙活起来。印象最深的是“蒸礼”。所谓“蒸礼”,就是为春节走亲戚和招待亲戚蒸包子。那时走亲戚送的“礼”很实在,主要不是今天的米面油奶和食品之类,包子是主打礼品。所以“蒸礼”是一项很庄严很盛大的工作。早早的用自家麦子磨出的面粉发好面,拌好包子馅。馅是平时很少吃到的大肉馅,里面再拌以豆腐粉条大葱萝卜之类的辅料。在案上好一阵辛勤而幸福地忙活,包出一个个大包子,放上笼屉,搭到大铁锅里。为了让包子更白,还要在一个包子上插上包了雄黄的纸,点着,然后盖上锅盖。给锅灶里不断地添柴禾,拼命地拉着风箱,锅烧半个多小时,白生生的包子就出笼了。别说吃,闻着都是香的。除了蒸肉包子,有时还蒸糖包子和豆包子,并且做成不知是小兔子还是小老鼠的形状,那两只用黑豆做成的眼睛看着都觉得有趣。</b></p><p><b style="font-size: 20px;"> 对年三十晚上反而没多大印象,是不吃什么年夜饭的,好饭好菜在正月“待亲戚”时才吃。当然更没什么春晚可看,连电视广播还没有呢,好像还点着煤油灯呢。放鞭炮的也很少。那除夕夜干什么呢?记不清了,可能就打开一封点心,吃个果子吧。大人给发压岁钱这事才是最令人兴趣不已的。一般是一两毛钱的新票子,能收到五毛钱,那就很了不起了,在那时,对一个小孩儿来说可是一笔“巨款”了。平时是没有拥有和支配“巨款”的权利的,只有过年时才有,才能用它去买自己想要的汽球、哨子、弹球、“丁铛”、“摔炮”之类的玩物和米花糖、瓜籽之类的吃食。这也是小孩儿很盼望过年的一个重要原因。</b></p><p><b style="font-size: 20px;"> 大年初一穿新衣戴新帽这一点印象是极深的。因为平时穿不上新衣服,所以孩子们都盼着大年初一这一天能穿戴上自己的漂亮的衣帽跟小伙伴们比一比,心里获得无尽的满足感。大年初一是要吃一顿饺子的,是很难得的美食了。过年最重要的事在后头,应该是正月里走亲戚和待亲戚,亲戚们欢聚一堂,大人们畅叙亲情,孩子们尽情玩耍,年味才能充分体现出来。</b></p><p><b style="font-size: 20px;"> 2021.2.9</b></p> <p><b style="font-size: 20px;">年末说年</b></p><p><b style="font-size: 20px;">文/丹麦童子</b></p><p><b style="font-size: 20px;">据说</b></p><p><b style="font-size: 20px;">年是个怪兽</b></p><p><b style="font-size: 20px;">将我们记忆中的一切美好都掠走</b></p><p><b style="font-size: 20px;">一次一次来到人间将威风抖</b></p><p><b style="font-size: 20px;">每来一次我们生命的存折上就又有一笔时光的巨额存款</b></p><p><b style="font-size: 20px;">被公开地掳走</b></p><p><b style="font-size: 20px;">让人发愁</b></p><p><b style="font-size: 20px;">令人心揪</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在我的心中</b></p><p><b style="font-size: 20px;">儿时的年还清清楚楚</b></p><p><b style="font-size: 20px;">那时还是乌发满头、无知年幼、无虑无忧</b></p><p><b style="font-size: 20px;">每天总是嬉戏不够</b></p><p><b style="font-size: 20px;">而今却是满面褶皱、齿危发秃、满腹隐忧</b></p><p><b style="font-size: 20px;">每日总是忙忙碌碌</b></p><p><b style="font-size: 20px;">一步步走到了旧年的尽头</b></p><p><b style="font-size: 20px;">一切都随风而逝</b></p><p><b style="font-size: 20px;">永远也再难回首</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年是个绑匪</b></p><p><b style="font-size: 20px;">牢牢捆绑你的双手</b></p><p><b style="font-size: 20px;">紧紧地拉着你</b></p><p><b style="font-size: 20px;">狠狠地拽着你</b></p><p><b style="font-size: 20px;">一个劲儿地往前走</b></p><p><b style="font-size: 20px;">一刻也不停留</b></p><p><b style="font-size: 20px;">让你无暇驻足</b></p><p><b style="font-size: 20px;">难以回眸</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年是我们生命拼图上的一块块美丽的画图</b></p><p><b style="font-size: 20px;">一块有一块的花色纹路</b></p><p><b style="font-size: 20px;">让人看也看不够</b></p><p><b style="font-size: 20px;">爱都爱不足</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年是孩子们一天天长高的刻度</b></p><p><b style="font-size: 20px;">每一毫每一分都让父母喜在眉梢</b></p><p><b style="font-size: 20px;">乐在心头</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年是大人们不断的奋斗追求</b></p><p><b style="font-size: 20px;">由夏走到冬</b></p><p><b style="font-size: 20px;">从春直到秋</b></p><p><b style="font-size: 20px;">丝毫的懈怠都没有</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年是个天使</b></p><p><b style="font-size: 20px;">领着我们大踏步地奔向前头</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记得小时候</b></p><p><b style="font-size: 20px;">2000曾是个多么令人神往的年头</b></p><p><b style="font-size: 20px;">老师曾认真地对我们把心声吐露:</b></p><p><b style="font-size: 20px;">一定要为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努力奋斗!</b></p><p><b style="font-size: 20px;">而今早已走过了2000</b></p><p><b style="font-size: 20px;">直走到了又一年的尽头</b></p><p><b style="font-size: 20px;">我们依然有无穷无尽的追求……</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年是辆不断前行的列车</b></p><p><b style="font-size: 20px;">片刻也不停留</b></p><p><b style="font-size: 20px;">载着你一站一站地</b></p><p><b style="font-size: 20px;">向目的地不停地走</b></p><p><b style="font-size: 20px;">旧年的列车已经驶到尽头</b></p><p><b style="font-size: 20px;">新年的列车的马力已经开足</b></p><p><b style="font-size: 20px;">上车吧</b></p><p><b style="font-size: 20px;">让我们朝前瞅</b></p><p><b style="font-size: 20px;">前面有更美的风景将我们等候</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对年</b></p><p><b style="font-size: 20px;">每个人都有</b></p><p><b style="font-size: 20px;">各自不同的感受</b></p><p><b style="font-size: 20px;">有的人喜</b></p><p><b style="font-size: 20px;">也有人忧</b></p><p><b style="font-size: 20px;">有的人乐</b></p><p><b style="font-size: 20px;">也有人愁</b></p><p><b style="font-size: 20px;">不管你是何种感受</b></p><p><b style="font-size: 20px;">旧年还是毫不留情地从我们眼前溜走</b></p><p><b style="font-size: 20px;">新年扑面而来紧紧地挽起我们的双手</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看</b></p><p><b style="font-size: 20px;">在我们的正前方</b></p><p><b style="font-size: 20px;">有一幅崭新的蓝图</b></p><p><b style="font-size: 20px;">正等着我们去描去绣;</b></p><p><b style="font-size: 20px;">有一条迷人的道路</b></p><p><b style="font-size: 20px;">正等着我们去行去走;</b></p><p><b style="font-size: 20px;">有一条美丽的河流</b></p><p><b style="font-size: 20px;">正等我们去泛舟去畅游;</b></p><p><b style="font-size: 20px;">有一个5A级景区正等我们去饱览去驻足……</b></p><p><b style="font-size: 20px;">无论是风霜、雨雪还是雾霾、尘土</b></p><p><b style="font-size: 20px;">我们都把它抛到脑后!</b></p><p><b style="font-size: 20px;">我们的眼里只留下红日、明月和那灿烂的星斗!</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过年”的非权威全面定义</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文/丹麦童子</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过年,就是将平日里辛苦积攒下来的不轻易动用的钞票义无反顾地以各种形式定期突击花掉的一种全民传统消费活动;</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过年,就是让全国大小厂家商家没事偷着乐的一种有效促进工商业繁荣的集体献爱心行动;</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过年,就是情不自禁坚持不懈地往口中、腹内填充各类名目繁多的固体、液体可食物的短期集中进补增重活动;</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过年,就是远近亲友之间主要通过互赠包装各异的高中低档食品及向双方未成年晚辈互赠数额不等现金的形式来加强联系、融洽关系、联络感情的一种最广泛的人际交往活动;</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过年,就是举国上下齐心协力通过人为力量自发地最大限度地制造空气及噪声污染来获得空前快乐、由衷欣喜的一种流传千古、流行于大江南北的亘古不变的传统习俗;</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过年,就是举国上下男女老少在同一时间段齐聚各家各户电视荧屏前津津有味地观赏一个已持续三十余年、主题单一、形式趋于模式化的叫“春晚”的综艺节目的群体娱乐消遣活动。</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过年,就是以互发各种主题突出、内容吉利的甜言蜜语来表达美好祝愿,以达到虽相忘于江湖却天涯若比邻的良好效果的一种广泛沟通方式。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2019年2月8日</b></p> <p><b style="font-size: 20px;">过年带来了什么</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文/丹麦童子</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年即将过去了,</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年带来了什么?</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这得好好说说。</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年带来的很多很多:</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菜价涨得把珠峰已经高过,</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主妇们都高声地叹着:</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买菜还不如把肉来割!</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大街小巷上炮皮能拉上几火车,</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让保洁员充实了自己的生活;</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城里乡下又多了无数的麻将桌,</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钞票们又得一摞摞地全方位搬家了;</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晚睡迟起成了男女老少的普遍的规律生活,</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早晨都得从中午开始了;</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家家户户屋里红星软香酥和特仑苏纯奶多得成了“灾祸”,</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把人都吃得腻了,</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把人都喝得吐舌;</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娃们手中可支配现钞份额的大幅度增多导致了严重的大手大脚;</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一家老小见了鸡鸭鱼肉都有些怯火,</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一见到稀饭蒸馍,</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便兴奋地大叫着:</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好吃!好喝!</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医院胃肠科病人比平常明显增多,</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医生们和颜悦色地劝着:</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一顿再也不要吃那么多;</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警察叔叔抓住了不少酒驾的,</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大声地斥责:</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看你以后还喝不喝?!</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最难做的是公交、火车的春运工作,</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乘务员都快忙哭了;</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上班族初七还颇有些难以适应呢,</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美好的回忆将人折磨;</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下班后想找家馆子撮一撮,</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满大街转了半天也么一个,</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只得来碗泡面先解解饿……</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过年好处就这么多!</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它彻底改变了我们的生活!</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我要高声地为它大唱赞歌!</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 2016年2月15日</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 (农历丙申年正月初八)</b></p> <p><b style="font-size: 20px;">“行门户”</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文/丹麦童子</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门户”事颇大,</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食品大搬家。</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甜食盒装下,</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平日谁理它?</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过年争相拿,</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情系诸商家。</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厂家大积压,</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瞬间即消化。</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粮油大批发,</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直达亲戚家。</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米面实堪夸,</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可往锅里下。</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菜籽油不差,</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炒菜味道佳。</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年味细品咂,</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食品作奇葩……</b></p><p><b style="font-size: 20px;">2017.1.31</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