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图文:天 文 (于升云)</p><p class="ql-block">文题书写:天 文</p> <p class="ql-block"> 同发胡同,一条狭窄的胡同。它就像一根长长的藤蔓,左缠右绕地连接着楼房和院墙,七拐八拐地竟然住着百十户人家。一家挨着一家,斑驳的外墙,错落有致的门窗,点缀的胡同满满的烟火气。</p><p class="ql-block"> 胡同里每家的住屋都不算大,也就有二、三十个平方,可屋子里住的人却不少,少则三口人,多则十几口人。</p><p class="ql-block"> 五六十年代,那时中国根本不讲什么计划生育,贫困而又单调的生活,让养孩子成为唯一的乐趣。那时的父母,可以说都是中国人口红利的贡献者。</p> <p class="ql-block"> 胡同里每家都生养三、四个孩子,多则六个,甚至有户人家生养了十个孩子。偶有家中只有一个孩子的,大概率被看作是父母不能生养,孩子多半也是领养的。<span style="font-size:18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每逢星期天,狭窄的胡同里就格外地热闹。一大早,就有孩子们玩耍的嬉闹声。整个胡同就像一个充满了气体的汽球,膨胀到了极限,随时都有被撑破的可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胡同里根本就容不下太多玩耍的孩子,稍大点的孩子,就会跑到街上或江堤上去玩,因为那里离胡同较近,也比胡同宽敞多了,玩得也更加地尽兴。</span> </p><p class="ql-block"> 孩子多了,好养活儿,那时养孩子都是散养。孩子不粘家长,自己找自己的玩伴。家长也因孩子多,全然不把心思花费在孩子身上,大都是熬上一锅大𥻗子粥,再弄点咸菜,就算齐活了。在外玩耍的孩子,回到家里,也不矫性,大𥻗子粥就着咸菜吃,那叫一个<span style="font-size:18px;">香呵。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孩子少的人家,生活相对好过一些。究竟有多好过,我也不得而知,因为我还是个孩子,小孩根本不解大人们的心事,有句话说得好“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家家有本难念的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不过在我的记忆里,胡同里倒是有几户孩子少的人家。其中有两户人家给我的印象很深,这两户人家的境遇与众不同,生活得也挺不易,以致多少年过去,在我心中的印迹都挥之不去。</span></p> <p class="ql-block"> 1. 义务摆灰筐的王老汉</p><p class="ql-block"> 在胡同通向街口处,一幢青灰色楼房的一楼有户三口之家,老俩口和一个女儿。</p><p class="ql-block"> 文革那年,父亲有45岁,母亲40来岁,女儿27岁。女儿自身条件没的说,身材高挑,又是大学生,相貌也说得过去。或许因为有个右派的父亲,才让女儿的婚事成了件难事。</p><p class="ql-block"> 父女俩在这条街上,几乎无人不哓,倒是这家的女主人,很少出门,胡同里的人们不识庐山真面目。</p><p class="ql-block"> 这家父女俩被胡同里的人们所熟悉,主要是女儿大龄未婚,父亲是个右派,长期在社区垃圾站义务摆灰筐。</p><p class="ql-block"> 六七十年代,城市垃圾管理方式还很原始,采用的是柳条筐装炉灰和垃圾,不像现在用垃圾桶装。那时小区居民,每天将厨余垃圾和炉灰都得倒在指定区域,即垃圾站。</p><p class="ql-block"> 王老汉就是在垃圾站,义务摆灰筐之人。一年365天,无论刮风还是下雨,他都风雨无阻,每晚都准时守候在垃圾站。</p><p class="ql-block"> 摆灰筐这活儿,可不轻松,又脏又累。六七十年代,家家靠烧煤取暖做饭,每天家里要产生许多炉灰和垃圾,除了厨余垃圾,还有炉灰脏土,尤其冬季,炉灰量大得惊人。</p><p class="ql-block"> 大大的脏土筐,一摞就是五层,能有一米来高。倒炉灰又多半是些孩子,根本不守时,也不守规。有时老汉还没摆出灰筐,孩子们就把炉灰和垃圾随意倒在地上,老汉还得用锹把地上的垃圾收起来,再分装到筐里,十分地辛苦。</p><p class="ql-block"> 据说老汉曾是一家工厂的技术员。年轻时,只因他说过“他不爱看苏联电影″一句话,在反右运动中竟然被打成右派,然后被下放到街道接受改造。</p><p class="ql-block"> 老汉除了晚上在社区垃圾站义务摆灰筐外,白天还负责打扫胡同里的厕所。他就这样一干就是十几年。</p><p class="ql-block"> 那时世面上流行一个很火的词叫“自觉改造世界观″,王老汉这样做,就是在自觉改造世界观。胡同里的人们对他的这样改造无不认可。</p><p class="ql-block"> 我对他的印象,也只是局限于倒炉灰那一会儿。平时在胡同里很少看见他,与他也从来没有言语上的交流。</p><p class="ql-block"> 他人个子不是很高,常穿一身褪了色,发白了了的蓝色粗布衣服。每次倒炉灰又都是在傍晚,他脸上又戴着布满灰尘的口罩,至于他的样貌,我也很难描述出。因为他是右派,我从未正眼瞧过他。那时地富反坏右,在我的脑海里已是根深蒂固的一副坏模样。即使偶尔看他一眼,我也是一副怯生生的样子,原因很简单:一来是我胆子小;二来我脑子里所谓阶级斗争这根弦始终是紧绷着的,生怕他会把我给怎么样了。</p><p class="ql-block"> 他的自觉改造,深得街道办领导们的认可,在文化大革命批斗走资派、坏分子运动中,他竟然逃过一劫。</p><p class="ql-block"> 然而居住在胡同里,老柴家的儿子就没有王老汉幸运了。文革之初,就被当作反革命的典型,被街道办事处揪出批斗了。</p> <p class="ql-block"> 2. 自命不凡,屡受挫折的单身汉</p><p class="ql-block"> 住在胡同的拐角处,也有一个三口之家。这家男人老实厚道,平日少言寡语,女人却十分爱说,整日唠唠叨叨的,属于和谁都能扯上闲篇的那种人,二老育有一子,名叫柴峰。</p><p class="ql-block"> 由于老俩口平时溺爱儿子,柴峰平日有手好闲,整日爱做白日梦。柴峰原本有个不错又很体面的工作,在电表厂的整装车间当技术员,谁知他並不满足,整日想入非非。</p><p class="ql-block"> 特别是在他二十一岁那年,因学绘画,在文化馆里,他结识了一些像他一样的年轻人,于是他们结伙想偷渡去香港,没曾想在广州,就遭擒获,被判刑四年。</p><p class="ql-block"> 他刑满释放后,不久他的父母相继离世,空荡荡的屋子也只剩他一人了。从他的小屋里,不时飘出他诵读的声音和悠扬的小提琴乐曲。他不甘寂寞,时常写诗或歌词,也经常投稿,有的被退回,有的石沉大海没有音讯。</p><p class="ql-block"> 后来他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建筑工程队找到一份负责搞宣传的工作。本就不大的屋子里存放有纸张和油印机。我去他家玩时,常见他刻钢板,印些宣传材料,觉得挺新鲜。</p><p class="ql-block"> 不久文革就开始了,许多单位停产闹革命,这样一来,他待在家里的时间就多了,胡同里的一些与他年令相仿的人也常到他家里来。</p><p class="ql-block"> 在胡同口二楼住着一个修鞋匠,因为他瘸,人们都称他刘瘸子。</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18px;">刘瘸子除了靠</span>修鞋维持生计外,他还善长拉二胡。空闲时,他也常去柴峰的家里。</p><p class="ql-block"> 柴峰家聚集了胡同里的许多文艺青年,就这样,<span style="font-size:18px;">刘瘸子和柴峰</span>一来二去,关系走得很近。</p><p class="ql-block"> 文革初期,柴峰就被街道办弄去当作阶级斗争的靶子进行批斗,<span style="font-size:18px;">刘瘸子上窜下跳表现得非常积极。</span></p><p class="ql-block"> 记得批斗柴峄的那天晚上,他站在临时搭建的台子中央,头带高帽,胸前挂着个大牌子,上面用黑墨写着现行反革命分子的字样,在他身后站着两个带红卫兵袖标的年轻人。</p><p class="ql-block"> 这时从台下另一侧,窜出一个人,见他一瘸一拐的走上台,只见他抽出裤子上的皮带,摇晃着他的半个身子,用带有铜夹子的那头,用力地朝柴峰身上狠狠地抽打着,他一边猛抽,一边怒骂道“你这小子隐藏的太深了,我要和你这个反革命分子划清界限……″。</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刘瘸子手里的皮带就像一把钢针,抽打在柴峰的身上,就如同扎在我的心头上。</span></p><p class="ql-block"> “打倒现行反革命,誓死把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会场响起了口号声,这口号如同阴雨天的响雷,震耳欲聋,仿佛都能把屋顶的房盖掀起来。</p><p class="ql-block"> 这一夜不知怎的,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反来复去地在想,柴峰怎么就成反革命分子了呢?我害怕坏人,可是柴峰也倒没有让我觉得他有什么可怕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他文质彬彬的气质,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平日我常去他家,他喜欢文学,会写美术字,识得五线普,他是不爱干活儿,整天除了写,就是拉小提琴。他还说要教我拉小提琴,怎么就成反革命分子了……</p><p class="ql-block"> 我百思不得其解,这一夜我失眠了,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失眠。</p><p class="ql-block"> 后来街道办又召开几次批斗会,我没有去,从那次批斗会后,再也没见到柴峰,倒是常见到刘瘸子,他肩膀的一头背着修鞋的箱子,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除了相貌丑陋不堪,还多了几分凶残,不,十分凶残。就是从那天起,我不再用好眼瞧他,他就是个坏人,是一个在我心中最坏的人。</p> <p class="ql-block"> 二十年以后……</p><p class="ql-block"> 时光如梭,一晃二十年过去了。时间来到了1986年,我大学毕业成了家,也离开了这个既熟悉而又让我曾经困惑的同发胡同。</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听人们说,政府给柴峰和王老汉都落实了政策。王老汉摘掉了右派分子的帽子,他的女儿也结婚了;柴峰也从其遣送地,又回到了城里;那个曾经在批斗会上用皮带抽打他的刘瘸子,在上厕所的时候,因犯病掉摔进了粪池,淹死了。</p><p class="ql-block"> 现如今,胡同里的人们,对二十年前胡同里所发生的事儿,似乎都已经淡忘了,也没有人愿意再去提及它。人们谈论更多的是向钱看。一切为了钱,怎么想法子能多赚钱,让自己的日子能尽快地富裕起来。</p> <p class="ql-block"> 改革开放的大潮,不仅冲刷着人们固有僵化的思维模式,促进经济腾飞,而且也加快了老城区改造的步伐,提升了人们的生活品质。 </p><p class="ql-block"> 胡同作为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普遍存在于我国城市里的一种民居的社会现象,也渐渐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幢高楼和宽敞的街道,我曾经住过的同发胡同如今已然成为巴洛克街区的一部分。 </p><p class="ql-block">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在老城区改造的进程里,哈尔滨一些胡同的名子也被湮灭在历史的岁月里。 </p><p class="ql-block"> 胡同虽然消失了,然而胡同里的那些人和事,却依旧存储于我的记忆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