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逝

云之萍

<p class="ql-block">  下雪了,这雪下得很爷们,我喜欢!</p><p class="ql-block"> 漫天飞雪,悄无声息,虽没有燕山雪花大如席的稀奇,但比起前两年飘在空中零零星星,落在地上薄薄一层的下得好娘们的雪,强多了。</p><p class="ql-block"> 今天是腊月二十五,先生的四伯过三天。据说下世的人在第三天的时候,他的魂魄才知道自己离开了阳世要去阴间了。四伯活了八十八岁,因为是老丧(我们这里把因老人的去世过事叫老丧),成敛的时候,除了他的女儿哭了几声,其他人都很平静,不见哀色。</p><p class="ql-block"> 三个儿子商量着办丧事,没有吵闹,相比从前的鸡犬不宁,这次进步多了。</p> <p class="ql-block">  上午十点左右,乡党们基本来齐了,院子里好大一个树根熊熊燃烧着,在八口乐人吹吹打打的曲子里,人们烧纸磕头之后,围着火堆在棚下说笑,好不热闹。近几年,村里人只有在过红白喜事的时候才能聚一聚,平时各自在外打工见不上面。腊月底过丧事,大伙都回来了,尤其热闹。</p><p class="ql-block"> 这丧事,跟四伯的性格一样。四伯是个洋火人,一辈子爱热闹,好耍人,不爱劳作,好享受,属于没福硬享型的老人。三儿一女都是土里刨食的下苦人,偏偏摊上四伯这先人,三天一洗头,十天一理发,午饭要下馆子,早饭要吃包子喝奶。自己一月的养老金根本不够花,咋办?给四个娃平摊,每人每月一百元,月初交现金,否则就上门逼要。再不够花,向侄子们伸手,甚至向村里的富户要钱花。只要自己能过得舒坦,舍下一张脸向人要钱,比他前几年提个镢头去挖人家的门凿人家墙,通过找碴闹事的方法逼人给他几百元的态度,好多了。</p> <p class="ql-block">  十一点左右,雪下得纷纷扬扬,亲戚们陆陆续续来了。客人们穿白戴孝刚从巷口闪出来,乐人们就奋力吹打以示迎接。除了四伯的女儿哭了几声,其他人面色平静地作揖磕头,宾主答礼。就连死者的亲侄女儿们,都是象征性地干嚎几声,脸上并无哀容。尤其是二堂姐,肥胖的身躯,加上常年办养猪厂因劳累过度而微跛变形的双腿,使她走平路都仄能绊坡,更别说跪下叩首假嚎了。</p><p class="ql-block"> 我的小姑子也和堂姐妹们烧过纸,我赶紧起身邀请她们去我家里坐。漫天飞雪,脚下冰冷,喝杯酽茶,快坐床上暖暖身子。这一群客人被我让进屋里说话。</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姐,你刚去账桌子上礼了?”任老师(我老公)一进门就问二堂姐。堂妹抓起扫帚就去前院扫雪,拦都拦不住。</p><p class="ql-block"> “嗯。报丧的说纸扎货主家自己买了,叫我们做女子的上礼,我就上了二百。”</p><p class="ql-block"> “哦。姐,记账的叫我把这钱还给你,你这张是假币。”</p><p class="ql-block"> “胡说!我刚从银行取的,不可能是假钱,他们讹人哩!……”二堂姐的大嗓门把六嫂(她弟媳妇儿)也吸引来了。</p><p class="ql-block"> “姐,你看你这钱,你再看我这张。”任老师从自己兜里摸出一张百元钞,给二堂姐分析真假百元钞票的不同。</p><p class="ql-block"> “我上礼的时候,记账的低头写字,收钱的是谁谁谁……”她根本不想听她兄弟的分析,只想洗脱自己。</p><p class="ql-block"> “嗯,收礼金的换成假币,这也有可能。”另一位堂姐说。其他客人没人搭她的话。</p><p class="ql-block"> “姐,我也经常给人家坐账桌子,一般坐账桌子的至少三人,绝对不可能把人家的真钱调换成假币。是这,我就给他们说你这是昨日卖猪收的钱,咱也不知道是假币。”</p><p class="ql-block"> “叫我问他们去,我看看谁想讹我!”</p><p class="ql-block"> “嫑解释了,也嫑去问人家,乡党来帮忙,还能惹人家生气?碎碎儿个事么,重换一张给拿去算了。”马坊村的堂妹夫插了一句。</p><p class="ql-block"> 二堂姐根本听不进去,她气呼呼地抓起那张假币,嘴里仍然嘟嘟囔囔,一跛一瘸地扭动着肥胖的身体朝六嫂家去了,孝衫上有几点油污特别显眼。看着她的背影,六嫂朝我挤了一个眼儿,这眼神有些复杂。</p><p class="ql-block"> “咱姐又不是个缺钱的人么。猪场一年挣不少,姐夫那年出车祸,人家给赔了五十多万,她的俩娃又有本事。姐在咱娘家都是这样,平时跟人都咋打交道呢?”作为一个堂弟媳妇,我的话刚一出口,自觉失言,赶紧刹闸。</p><p class="ql-block"> “九嫂,我哪怕给你微信转账,你今儿替我姐把这钱给补上。”堂妹提着扫帚红着脸对我说。</p><p class="ql-block"> “我咋能要你的钱呀,你能替咱姐补,我也能替咱姐补上。一百元是小事,可咱姐这就不是一百元的事么。”</p><p class="ql-block"> “莹莹,听六爸给你说,你把这一百元一认,这事咱不提了。”主事的老者也知道了,他要和稀泥,对我说。</p><p class="ql-block"> “小事小事,六爸你不用操心这事。”</p><p class="ql-block"> “凭啥叫咱出钱?!”我的儿子小声嘟囔。</p><p class="ql-block"> “你妈想给你积个好媳妇儿。”小姑子笑着说,“她坐我的车一起来的,她哪里去过银行呀?再说,大家都准备下葬那天上礼,就她一个人要今天去上礼。”</p><p class="ql-block">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刚扫过的院子里又积了洁白的一层。可是,被踩踏过的大街上,污泥脏水混搅在一起,没有了初下雪的净扮模样。</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成殓过后,乡亲们和亲戚们入席就餐,男女孝子们逐个在棂堂上香磕头。当我们端碗吃饭的时候,我的小姑子前来告辞。我放下碗送别她们的时候,并未见到二堂姐。雪花扑到人脸上,立即化作凉凉的水,有的钻进人的脖根处,叫人心里都凉凉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