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年浴

文一车

小时候，冬天特别冷，受条件所限，村里人一般冬天是不怎么洗澡的，但过年以前一定要洗浴一次，洗去一年的征尘，干干净净过大年，这就是家乡的“年浴”。年浴，不仅能驱散身体的寒意，更能温暖人心，还有着洗去过去一年的不顺、晦气，开启新的生活的美好寓意。

正式的年浴要到临沂城东北的汤头温泉去“下汤”的，被称为“野馆汤泉”的温泉是古琅琊八景之一，所谓“野馆”是说这里的洗浴很平民化，附近的村民年前必定要下一次汤的。我们村距离汤头温泉足有一百里，就小时候的那种交通条件，只能望洋兴叹了。

村里人的年浴一般会在家里进行，烧一盆火，热一锅水，然后洗浴。实际上由于保暖条件太差，小孩还能被父母按在澡盆里“嗷嗷”叫地洗一洗，大人往往是洗浴变成了擦澡，效果太差，这种年浴也就是走个形式而已。

而我的年浴是不同的。那时父亲在煤矿工作，煤矿离家只有十几里路，徒步一个多小时便可抵达。父亲说煤矿的澡堂子完全可以媲美那野馆汤泉，并说过年之前对职工家属免费开放。这样诱人的条件，引得爷爷带着我急不可待地前往体验一番。

走进澡堂，滚滚热气便将我和爷爷包围。澡堂里热闹哄哄，工人唠家常，水流“哗哗”响，听声不见人。我们在雾气弥漫中找到排椅，放好衣物，走向浴池。只见一根滚烫铁管深入浴池，蒸汽喷入水中不时发出“砰、啪”的声响，那是在给浴池持续加温。进入浴池，池水热得发烫，反复几次试探，才得以适应，一会儿也就坐在水里的台阶上了。清澈的热水没到脖颈，只有嘴巴以上露出水面，身体与热水全面接触，彻底地进行了放松。我享受这热力的包围，仰头看那雾气蒸腾的天花板，脑子几乎空白，随着水温的不断增加，不一会就满头大汗，身体一阵阵要飘起来的感觉，浑身的冰冷、一年的疲惫顷刻烟消云散。出浴以后，爷爷用他慈爱的双手把我的全身打扫一遍，再次冲洗，最后用毛巾擦干。这时只感觉满身光洁，浑身清爽。走出澡堂，我仍然沉浸在温暖惬意之中，心里想着，这才算是真正的年浴。但这时肚子却咕咕叫了。

我们快步赶到职工食堂，父亲端来热气腾腾的猪肉白菜炖粉条，另加一盘色泽诱人的狗肉和一摞金黄酥脆的烤牌，香味弥漫。我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嘎嘣”作响，再来上一块挂着晶莹肉汤的狗肉，香味在口腔中迅速散开，我简直就是狼吞虎咽了。父亲和爷爷一边吃饭一边看着贪婪的我，脸上挂满微笑。

饭菜一扫而光之后，我仍然惦记那美味的烤牌，父亲又去买了一包，我高兴地装入书包带回家里。一进家门，我就兴高采烈地向奶奶、母亲、小姑和姐姐讲述这次特别的年浴经历，从热气弥漫的澡堂，到美味的饭菜，讲得手舞足蹈。家人们听得入了神，姐姐更是满眼惊奇，幸亏我及早分享了带回的香脆烤牌，不然姐姐可能会馋哭。

后来，村里也开起了小煤矿，也有了澡堂子，村里的男女老少，才享受起我和爷爷早已享受过好几年的年浴，乡亲们蒸腾洗浴过后自然也是笑逐颜开。

再往后，参加工作，结婚生子，一九九三年分到了一套三居室，很多邻居安装了太阳能，我观察了一番，这种热水器平常使用节能又方便，但没有冬天加热功能，可能会耽误年浴，于是果断安装电热水器，再加上通了暖气，过年的时候，全家人在家里实现了年浴自由，惬意无比。

虽然实现了年浴自由，但比起澡堂子云蒸雾罩的氛围还是差了一些。后来，受益于单位的快速发展，我第一批买了私家车，那年过年之前，我载着全家，沿着平坦的滨河大道，直奔那魂牵梦萦的“野馆汤泉”，享受那传说中的正宗年浴。此时的野馆汤泉已变身为温泉疗养院了，设施也今非昔比，除了传统的大浴池，还增设了各种特色小汤池，甚至玫瑰池、盐浴池、中药池……种类繁多。躺在温热的泉水中，闻着水汽中弥漫的淡淡芬芳，抬眼望去，还有精心栽培的绿植茁壮成长，别有一番意境。

退休以后，实现了时间自由，去年的年浴是按照女儿的安排，全家人去的海南亚龙湾，那置身于蓝天碧海中的年浴，更是另外一番的景象。

尽管年浴的形式和环境不断变化，但我与爷爷到父亲单位的那次年浴，却是我最难忘、最温馨、最欢乐的记忆。它所承载的特殊时代的年味，让我明白，幸福往往会在这些朴实无华的平常岁月中闪光，而那道闪亮之光，已在我心中永远珍藏。

（本文第一、二、四张图片来源于网络，特此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