矾盛村散忆(9)

往事如烟

<p class="ql-block">回忆,的确是件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回忆时,脑子里明明很累,心里却是甜甜的。回忆里的东西仿佛很近,可要想触碰到,却是比登天还要难。一次再一次,在回忆的长廊里驻足徘徊,两旁的风景总是看不够,而每次,又是被现实硬拉了回来。</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75年的春天,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场无约而至的地震,彻底打乱了人们生活的节奏,原本应该欢乐祥和的春节,一直被地震的阴云笼罩着。而对于生性胆小的我来说,这影响更是巨大。那些天,只要有人提起“地震”两个字,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往外跑,甚至于好多天都不敢回屋睡觉。而在恐慌的同时,又让我感受到一种温暖,一种关爱,这温暖与关爱,来自于亲人、邻里们的相互鼓励和相互支持。记得不敢回屋睡觉的那些个夜晚,大人们也是跟着没睡好,隔一会就会趴着窗户往外看看我,只要见我坐在那打瞌睡了,就会立刻出来把我抱进屋里。而邻居们,只要是发觉哪里有点异常,就会跑出门挨家挨户提醒大家注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待到这场地震风波完全平息下来,春节也已进入了尾声。那些被地震折腾得身心疲惫的人们终于得以安定下来。</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学校开学了,大一些的孩子都到村东河沟边的小学或镇上的中学上学去了,村子里安静了许多。对于我们这些不用经受“上学之苦”的孩子来说,则又到了可以忘乎所以、撒开双腿疯跑疯玩的黄金季节。</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时的我们,没有什么像样的玩具,但却很会自寻乐趣,而且玩得很开心。一根皮筋,可以让女孩子们唱着欢歌玩上一整天。一场简单的弹玻璃球游戏,也可以让男孩子们忘了渴、忘了饿,直杀得天昏地暗,忘了回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毕竟又大了一岁,总得玩些大孩子玩的游戏了,像摔泥娃娃、弹玻璃球、打pia ji……这些都被列入到了我们的游戏范围之中。而之前常玩的过家家之类的幼稚游戏则是被我们毅然决然地抛在脑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是一个全民学军的年代,无论是大人孩子,对于解放军都有一种特殊的崇敬之情。看电影时,每当屏幕上出现解放军的形象,屏幕下都会传来一阵阵欢呼声。那时的照相馆很流行一种军装半身照,衣服上的领章、帽子上的五角星,配上那气宇轩昂的表情,真神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每年过年妈妈给我做的新衣服,也都是四个兜的军装样式(有人说在军队只有首长才会穿四个兜的军装),再配上一顶仿军帽样式的帽子,常让我乐得找不到北。可惜衣服上没有红领章、帽子上也没有红五角星,于是找来红色画笔,在衣服和帽子上细细地勾画着,没多一会,那鲜红的领章和红色的五角星便活灵活现了,再找来一块纸壳,垫在了帽子里,原来那松松垮垮的帽子,一下子板正了不少。这时再站在镜子前一看,果然威武了许多。邻家一个孩子的哥哥在外地当解放军,一次,他特意把他哥哥放在家里的领章偷偷拿出来给我们看,并允许我们每人摸一下。那领章厚厚的、毛茸茸的,放在手上,感觉沉嘟嘟的。可还没等我们摸够,他却把领章收了起来,并急匆匆往家跑,可能是怕被哥哥发现挨骂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春风吹拂下,门前河沟边那三棵高大的柳树又开始抽出了新的枝条,长出了新叶,柔柔的,嫩嫩的。这时候,我们更喜欢爬到树上,折下几根带着嫩叶的柳枝,围成花环状,模仿电影中解放军的样子,把他套在头上。</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乡下,黄土可以说是随处可见。而就是这普普通通的黄土,却也成了我们制作玩具的原材料。几个孩子聚在一起,每人取来大小差不多的一堆黄土,加点水,和成泥,再从中取下一部分,捏成碗状,“碗底”要尽量捏薄些,我们把这“碗”叫“泥娃娃”,剩余的泥叫“补泥”。下面游戏正式开始,每个人分别将“碗底”朝像掌心,将泥娃娃握在手里,使劲抡动胳膊,边抡边嘴里念念有词,念叨的啥已然记不得了,最后将手里的“碗口”朝向一块石头重重地摔去。随后,那泥娃娃会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或“嘭”的一声闷响,发出脆响的会在“碗底”漏出一个很大的洞,而发出闷响的“碗底”则是漏洞很小,甚至一点没破。“碗底”的洞,要由另一个人用手中的补泥给补上,补好了继续再战。最后看看谁手里的补泥先用完,先用完者为输方。而赢的一方,则会举着手里“泥娃娃”的不败金身,咧着嘴,开心地笑上好一阵。几乎每次玩过摔泥娃娃游戏,我们都是满身满脸溅满了泥水,自己也仿佛变成了一个大泥娃娃。</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村西有两个不算大的河泡子,两个河泡子东西排列着。每年的冬天,河泡子结冰的时候,都会有好多孩子到这里滑冰,人声鼎沸,你来我往,那场景好不热闹。可妈妈却不放心我们到这冰上去玩,还告诉我们,这河泡子下面很深的,有一房子深呢,万一冰塌了掉下去怎么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河泡子到底有多深呢,还是几个涸泽而渔的大孩子为我给出了一半的答案。那天,几个大一些的孩子,手拿着铁锹、水桶等工具,站在靠东的那个河泡子旁边,好像要干什么大事,后来才知道,他们是要把这个河泡子的水打干,打干水做什么,说是要抓鱼。水能打干吗?里面有鱼吗?我们带着这些问号远远站着看热闹。见他们,先是在河泡子旁挖了一个通往门口河沟的沟渠,然后抡动手中的工具,开干了。打出的水,顺着刚挖好的沟渠流向河沟里。眼看着河泡子里面的水越来越浅了,我们看热闹的兴致也越来越浓了,还不时凑上前去看看。又过了没一会,终于见到水里有鱼游动的身影了,而且好像很大,于是他们有人开始下手去抓,可试了几次,却没能抓到。于是又继续往外打着水,只是变得小心翼翼了。终于见到底了,这时才发现,白花花的鱼正集中在最底部,一个个活蹦乱跳的。这时我仔细看了看打干了水的河泡子,又看了看姥姥家那座茅草房,再认真比较一下,感觉好像还真有一房子深。他们开始放下手里的工具,动手去抓鱼了,抓来的鱼装进准备好的大洗衣盆了,足足装了满满两大盆。看着他们满载而归的样子,我们不觉有些羡慕,更是有点嫉妒。</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既然这个河泡子都有那么多鱼,那么另一个会不会也藏着鱼呢,于是我没事总喜欢过去看看,看看有没有出来透气的鱼,可等了好多天,那里边除了黑乎乎的泥水、稀稀疏疏的几根水草,别的好像什么也没有。可我还是不死心,每天依旧会在河泡子旁边守候一会。这天中午吃完饭,我再次来到那个河泡子旁边,蹲下身往里边看,别说,这次还真发现一条很大的鱼,我赶紧伸出手,猛的一抓,结果扑了个空,险些掉进去,脸上、身上溅满了黑黑的泥水。我定了定神,把手上的泥水在背心上蹭了蹭,用胳膊在脸上蹭了蹭,准备继续下手抓鱼,这时姐姐在后面喊我回家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带着满身满脸的泥水跟着姐姐回到家。妈妈见我这副模样,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给我简单洗了洗,又拿出了一套干净的衣服给我换上,然后拿过一个书包给我挎上。告诉我:今天起就是一个小学生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一听不太对劲啊,不是说好了明年再去上学吗,怎么提前了呢。之后从妈妈对姐姐那略带埋怨谈话中才知道,妈妈是打算让我明年再去上学的,可就在今天,矾盛小学秋季开学的第一天,老师问谁家还有适龄孩子要报名上学,于是姐姐自作主张地给我报了名,还有同院一个天天和我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也一起报了名。我一听是这样,立马就不乐意了,房前屋后追了姐姐好半天,从一侧房山追到房后,又从房后追到另一侧房山,始终没有追上。再次转回到屋门前时,发现一起报名的那个孩子已经站在屋檐下,等我一起上学呢。与我的强烈反应相比,人家可是表现的相当地平静。见她这样,我也不好再闹下去了,跟着姐姐一起奔向位于村东河沟边上的矾盛村小学。</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虽然以前经常从这里路过,可是却从来没有仔细看过它一眼,更别说进到校园里边了。只是听妈妈说,这里曾经是座火神庙,解放后才改成了学校,老姥爷曾经在这里教过书,母亲也曾经在这里上过学。母亲上学那会儿,校门旁边的屋子里还供着好多神像,后来,神像都被砸掉了,学校成了现在的样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整座校园,几乎是被青色环抱着。砖是青色的,房顶的瓦也是青色的,校门朝着河沟方向,门洞不算长,但是门楼很高,两扇对开的左右敞开着。我们从高高的门洞进去右转,门洞一侧第二个屋子就是我们一年级的教室。那时的一年级,还有一个比较响亮的名字——抗大小学。小学就小学,为什么要加上“抗大”两个字呢,问了好多人也没得到答案,直到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其中的用意。从开着的门往教室里边看,座位上已经坐了约有三四十个学生,前面老师正面朝着窗外好像在想着什么。虽然门是开着的,可姐姐还是敲了敲,老师回过头看见了我们,过来把我们带了进去,见后数第二排的一个座位空着,老师就让我坐了那。姐姐见护送任务完成,告诉我放学来接我,转身就要离开。我一看姐姐要走,不由自主的喊了句:姐!身子不由站了起来,想要跟出去。这时老师过来了,问我:你有什么事吗?边说边朝已经走到门口的姐姐挥挥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见姐姐已经走远,我不得不重新坐回到了座位上,老师也重新回到了前面的讲台。一阵阵微风从朝向河沟的窗户吹了进来,凉丝丝的,吹在脸上、身上,很舒服。这时我的心开始安定下来,好奇地打量起四周,教室前面墙壁的中央挂着一块大大的木头黑板,其他三面墙则是空荡荡的,所有的墙面都有些坑洼不平、黑漆漆的,高低不平的土地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几十张小书桌,书桌两个一组,每一组书桌前,都端端正正地坐着两个孩子,两个孩子坐在同一条长条凳上,其中一个人要是动弹了,另一个人也会跟着摇晃。坐这凳子,切不可太靠边缘,否则一旦另一个人突然起来,那么靠近边缘坐着的这个就会来个人仰马翻。屋子里很静,仿佛每个人的呼吸都能听得到,老师和孩子们都是一声不响,也不知在想什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再把视线移到窗外,窗下的那条土路上不时有行人走过,偶尔也会有孩子趴着窗户往里边看,看着他们自由自在的样子,我很是羡慕。隔路相望的那条小河,正无力地流淌着,没有一点生机,微风不断送来河水那特有的气息,那气息,弥散在整间教室,但大家似乎都已经适应了这种气味。与往日的喧闹相比,今天的小河似乎也有些寂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