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摩（小说）

蓝文柯

平时没有引起足够重视，多年长时间伏案的习惯让我的身体有了反应。最近半年，颈椎病越来越严重，椎管狭窄导致肩背疼痛，胳膊肿胀，一直到手指发麻。

看看实在难以自愈，只好到处求医问药。可是中药西药吃了不少，针灸、电疗、拔罐子，凡是能想到的治疗方式都尝试了一遍，结果却只是让我又承受了一次次诊疗的痛苦。

身体的疼痛不招自来，挥之不去，一时间导致我的心情极度烦躁低落，夜晚经常失眠，白天无精打采，我开始慨叹生活的不易，偶尔竟会产生垂老迟暮之感。

最心疼我的还是相濡以沫几十年的妻子。妻子陪着我一次次治疗，见效果不佳，便不厌其烦地劝导我：“实在不行，我们就去做做按摩，即使能够暂时缓解一下疼痛也好。”看着妻子焦急的眼神，我唯唯答应下来。

那是一家县城里久负盛名的按摩诊所，就在原来单位不远，虽然经常在诊所旁边经过，我却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也需要通过按摩来纾解身体的疼痛。

推开诊所的玻璃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看看诊所里面，灯光明亮，狭长的房间里，一排五六个床位，每个床位上都有客人，几个按摩师都在自己的工位上紧张地忙碌着。

“您好，您几位需要按摩啊？马上就有客人按摩完了，您稍等一会儿，如果觉得屋里热，可以把外套脱下来先放在一边。”诊所里面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轻声细语地招呼着我们。

也许觉得我们可能对诊所的情况不了解，女人微笑着自我介绍：“我是这诊所的老板，这些按摩师大部分是我的徒弟，他们大都是盲人，我就是这里的瞎子头。如果我们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请您谅解。”

我吃了一惊，虽然知道这是一家盲人诊所，可是刚进门看她满眼含笑招呼顾客的样子，丝毫也没有看出她是一个盲人。我有些疑惑：难道盲人眼里也能放出光芒？

一个顾客按摩结束，按摩师将床位重新整理，便询问我的情况，开始按摩。按摩师从颈椎做起、肩、背、腰部依次做过来，我能够感觉得出按摩师手法专业，也很卖力。按摩师手劲很大，每一次按压带给我的都是剧烈的疼痛。我想，疼痛可以咬牙忍受，可是按压这些位置对治疗我的胳膊疼到底有帮助吗？

“如果觉得他手劲过大您就说，别不好意思。你是说左上臂酸胀肿痛，是吗？让我来给您看一看。”不知道女老板是不是察觉了我的心思，她摸索着慢慢走过来，让按摩师停下手里的工作。她用手指慢慢按压我左上臂的几个位置，询问我是否疼得厉害。

“我觉得您可能是长时间颈椎压迫，导致桡神经受到挤压，肌肉黏连，所以慢慢就出现了上臂肿胀以致手指都发麻的情况。”她吩咐按摩师：“肩背可能不是他身体问题的关键，你还是主要把他左胳膊的位置做一下吧。”女老板又去招呼别的顾客。

“霞姐，你的眼是从小就这样吗？”旁边按摩的客人同女老板唠嗑。

“不是，小时候我的眼睛可好呢，水灵灵的，又大又好看。可是后来十几岁的时候得了一场大病，就成了一个瞎子。”霞姐对“瞎”这个字眼并不避讳。

“那这件事一定对你打击很大吧？你是怎么挺过来的？”客人喜欢刨根问底。

“哈哈，哪有那么复杂啊。我这个人天生是个乐天派，没心没肺，更何况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根本也不懂眼瞎会给我的今后生活带来哪些麻烦。”一件人生中最惨痛的悲剧没想到被霞姐轻描淡写地说成了无所谓的小事。

“其实啊，我觉得最困难的时候是我一个人从天津回来开店的时候。”霞姐语气变得缓慢，回忆起了自己的一段过往：“那时候啊，我白天要忙着给客人按摩，晚上下班后还得写论文。哦哦，那时我正痴迷研究那几项盲文发明。这一天天的忙碌倒是不怕，就是啊，那时候老是有人给我介绍对象。当时还有大学生一封封地给我写情书，说是非我不娶呢。”

店里的客人都乐了，有人起哄：“霞姐，有人喜欢你不是好事吗？你捡个条件好的嫁了不就行了吗？”

“可是我那时候心里不是已经有了我最亲爱的洪哥了吗？”霞姐指着角落里那个正在给客人做按摩的瘦瘦的中年男人，丝毫也不掩饰对丈夫的缱绻爱意。看得出来，洪哥是这店里唯一眼睛完全正常的按摩师。

“那时候啊，洪哥还在当兵，于是我给他写信：洪哥啊，你还是回来吧，否则的话，有人就把我抢走啦。结果洪哥还算听话，就退伍回来了，我们一起开店，几十年的日子就这样平平常常地走过来啦。”

“洪哥，你就是霞姐眼里的白马王子啊。”有人感慨。

霞姐嘻嘻嘻地笑出声来：“那是当然。不过啊，这洪哥啊啥都好，就是不愿意让我在屋里过多走动，其实，我也是一个爱好活动、喜欢生活的的人啊。洪哥，对面公园的人们又开始唱歌跳舞了，你一会忙完陪我去公园里转一转。今天阴历十四，月亮一定很好看吧。”

按摩结束，走出诊所的大门，一轮圆月高挂天空。妻子搀起我的手臂，问：“今天按摩的效果咋样啊？胳膊好点没有？”

“我感觉今天没白来。”我依然沉浸在刚刚听到的故事里。

“问你胳膊咋样，什么叫没白来啊？答非所问！”妻子嗔怪地说到，“倒好像胳膊疼的不是你而是我一样，对自己的身体都敷衍应付。走，趁时间还早，我们也到公园里转一圈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