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郁得如晒伤后的皮肤

雪君

【一月的爱琴海 / 笔者摄】

葬礼现场，哭声如潮水般此起彼伏。然而，她却没有落泪，这让她不安，仿佛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她用手帕紧紧捂住鼻子和嘴，试图营造出哭泣的假象，好让自己融入周围哀伤的人群。

幸运的是，泪水竟悄然从她的脸颊滑落。她满心疑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还有良心。毕竟，她有相当一部分时间是在与奶奶的共处中度过的。是奶奶教会了她绣花，做兔子灯，灌香肠……但她内心却没有涌起那种能催泪的情感。可她心里明白，她是爱奶奶的。那一刻，她身上穿的，正是奶奶亲手做的紫色真丝连衣裙——颜色浓郁得如晒伤后的皮肤。

曾经，她满心憧憬，以为自己会穿着这条无袖的收腰连衣裙，告别童年，踏入理想的中学。那所学校，是她姑妈的母校，也是当时全区最顶尖的女校。然而，她最终的成绩离该校的录取分数线差了4分。尽管后来，她进入了一所不算差的学校，但总觉得错失了一个能让未来更好的机会。

葬礼过后，她一直在思索：为什么我无法表达内心的哀伤？她觉得自己很没良心，很不懂事，连奶奶去世的泪水竟也像奶奶教她的兔子灯外层齿梳般的绒毛得另外粘上去——直到夜里，她盖上奶奶亲手缝纫的被子，才哭了起来，才明白奶奶真的不在了——那个心灵手巧，33码小脚的奶奶，永远不在了。

奶奶不在了。她再也无法享受奶奶从螺蛳壳里挑出螺蛳肉，放满小勺，如载着16岁奶奶嫁妆的船只，从村东头到村西头，成为爷爷的新娘。奶奶不在了，她好看的衣服就只能不断做减法。奶奶的手艺，邻里间人尽皆知。而她的衬衫、裤子、马夹，多出自奶奶之手。奶奶走了，奶奶做的肉米蒸蛋，爸爸妈妈怎么学都实现不了刚上桌时幻影般的景象——上面飘一层金黄的油花，就像夏日水洼里闪烁的光影。

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每个夜晚，她都哭着入睡。因为被子上残留着奶奶的气味。而奶奶，不在了。

——2025年1月24日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