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忘却 31

白印权

对于秦老汉的遭遇，白忠华感到十分同情，但又无可奈何。于是说：“好叔哩，赶上这么个朝代，谁都没有好法子，我还不如你呐！我……”秦老汉听白忠华一翻说道，心里也是一阵硌拧，于是说道：“都是苦命人。”对话陷入沉默，随着“叭，叭”烟的吸进，接着一团团白烟从彼此的嘴边咕嘟、咕嘟吐出，任其自然向上飘散而去。白忠华见陷入沉默，快抽了三四口，将脚侧过来，然后将烟锅脑在鞋底上梆梆梆掸了几下，瞅了一眼烟锅脑里再没有残存的烟渣，就收起烟锅放进衣袋，说道：“叔，我这就去给你錾硙子，不然一会天黑了錾不了多少，明天还得多吃你一顿饭。”秦老汉说：“不怕你吃，就怕你不吃。”随后起身引着白忠华来到硙头窑。

但见白忠华看到硙子，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说了声：“好美的硙子！”就走向硙子，先将行囊放在硙盘子上，取出工具板，将工具板上的工具一一熟练从牛皮卡环取下，然后干脆利索将硙椽卸下换到硙顶，蹲下身子，使硙椽的另一头放在肩膀上，利用杠杆原理很轻松将硙子的上扇一边抬起，顺手将工具板放入硙口，把硙子上扇放在上面。接着换了个方向，用同样的方法先把硙扇抬起，放入硙挺棍。然后，白忠华上到硙盘子，用手扣住硙扇边，一展腰将硙扇在工具板上立起。白忠华向硙扇靠了一步，按住硙扇，稳稳用力将硙扇转了个反正，把硙挺棍换成硙椽，再将硙扇放平，有磨牙的硙面就被转到了上面。白忠华拿起錾子、锤子，圪蹴在硙盘子上錾起了硙子。

白忠华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让秦老头从心底折服，于是秦老头脱口而出：“白师傅好量力！”白忠华略显尴尬笑说：“下苦人就靠这吃饭，没有这点量力不行呐！”秦老头看了一会，说道：“你先忙着，我给你把饭安顿下。”说罢离开了硙头窑。

秦老头走出硙头窑，最初的设想很快在大脑行成正式落实的计划。当然这个设想在儿子去世后不久就渐渐有了，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加坚定，只是他这个设想就如同一粒种子没有合适的土壤，就一直存放在自己的大脑中保存。今天，白忠华的出现，让秦老头看到了希望。秦老头便决定把这粒种子种下去。

秦老头走到儿媳窑门前推开门道：“桂花，大给你说件事，你一直这样单着也不是个事，我总要去的，你还很年轻，我不能把你一直固到我老，那样秦关的人把我非骂臭了不可。我让你回娘家吧，你娘家现在也没有啥人。今天，咱家来了个石匠，是河兀咹石堡与文兴交界处一个小窑科的人。这人到咱这一带有段时间了，我一直都留意着。人长的虽不是十分标致，我想是我没有看惯。他一条腿骨折过，左臂也受过伤。但这些都不影响他的劳作。我看他是个实诚人，还有手艺，在当今这个社会活下去不是难事，所以我想把他招给你，吃饭时你多留意一下，能行的话我再给人家说，不行的话我再给你瞅。”

桂花听到阿公这个说辞，内心先是一阵阵翻江倒海的难受，接着便是一阵阵燃起希望的兴奋。难受，是因为她很怀念自己的男人和孩子，更让她揪心割肠难受的事是孩子死亡前的无助，丈夫被撕票的无奈。兴奋，是因为她很想重新拥有一个属于自己完整的家，有男人的照顾和孩子在眼前晃来晃去开心，但现实社会让她感到绝望。豪门富户看不上她，一般人家生活提襟见肘，如履薄冰，自顾不暇，大多光棍都沦为流浪难民，谁还会要她再添新的负资产？她已经看到了自己人生的终点，感觉自己只是一具死了没有埋葬的行尸走肉，对眼前的一切都生无可恋，任由自生自灭。然阿公的一番话却重新点燃了她对生活的希望，就如同掉进深坑的人获得了绳索一般，有种绝处逢生的喜悦。

桂花听了阿公的话正在发呆，外面传来喜鹊归巢的欢快叫声。桂花从发呆中瞬间反应过来，于是她放下放下手中的梭子，解下腰绳，放好布卷，跨出织布机开始做饭。

吃饭中，桂花坐在灶前的烧火墩上吃着饭，瞟着炕棱上坐着的石匠。见石匠五官棱线分明，宽宽的肩膀，身体结实，声音浑厚，青铜色的皮肤更是增添了几分男人的厚重。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人略显单薄，但转念一想，这年代能活下来已经是万福了，能吃的圆实那是做梦。

吃完饭，老汉与白忠华闲聊，谈到了白忠华的婚姻，试图得出白忠华对婚姻的态度。白忠华哪有什么态度，也是有一天过三晌，能白天有饭吃，晚上有地方睡就可以了，那里想过娶妻生子。老头心中便更有把握了，只等桂花的态度。

第二天早饭，老汉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白忠华听的先是一愣，心思道这比天上掉馅饼砸中自己更加得劲，心里简直乐开了花。第一次看到桂花时，白忠华就觉着人家长的俊俊的，碍于自己的身份地位，没敢正眼看人家，现在虽然有点局促不按，但还是不由多看了看坐在灶墩上的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