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家乡的另外一座廊桥在村尾,叫“坤德桥”。坤德者,妇人之德也,看桥名就知道此桥与妇人有关。</h1><h1> 坤德桥建于1930年,坐落在离村尾一两里地的村尾水口,跨横溪,原为村里至镇上古道上的必经之桥。</h1><h1> 这桥属于悬臂式廊桥,东西走向,桥长42.6米,宽4.1米,一墩二孔为石木结构。廊桥大气中透出精美,建筑材料有一些“现代”的成分:桥梁采用简支、悬臂结合方法建造,桥墩用石块建造,桥墩上游分水尖雕有鸽子头像,面对盖竹村,象征和平与幸福。桥面条石贯中,两边用小石子镶嵌而成各式花纹,非常漂亮;两侧设长条木板凳,供行人凭栏憩息,桥两端有桥递式引道,西桥头还建有桥庙。整座古桥建筑精巧别致,目前保存完好,成为省级保护文物。据碑文记载:“由民国十七年冬开始,民国十九年(1930年)冬造成,共费银一万九千元有另”。资金来源系村民罗黄氏独资兴造。</h1><h1> 因罗黄氏年轻守寡,所以坤德桥又叫寡妇桥。</h1><h1> 修桥铺路造凉亭,历来被视为“功德无量”的大善事,也是山区民间相传久远的良风厚俗,所以这座廊桥现在成为公益慈善的典范。</h1><h1> 2024年12月5日,浙闽边界联合申报的“中国木拱桥传统营造技艺”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政府间委员会第十九届常会上通过评审,从急需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转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廊桥<span style="color:inherit;">名录里就有龙泉市的这座“坤德桥”。</span></h1><h1><br></h1> <h1> 罗黄氏(1873-1935),名为黄张凤,娘家是龙泉市上垟镇源底村下高山自然村人,嫁与竹垟乡盖竹村罗献琛为妻,夫罗先生早逝,黄氏年轻守寡。罗黄氏就住在桥下面二三十米远的地方,记忆中那里只有两三户人家,后来没人居住了,现在那些房屋旧址已经变成了农田。她一生节衣缩食,乐施善事,济贫扶困,在其晚年倾其所有,建成此桥,造福后人,在中国民间也属罕见。</h1><h1> 与一般的廊桥一样,桥上有花厅式的桥榭15间,雕梁画栋,造型新颖。柱子和橼木都经过油漆。桥心亭重檐歇山,翼角起翘。檐柱缝设有直棂护栏,桥两端设三山式屏墙,开启折边石拱门作通道,门额阴刻“坤德桥”三字石匾。桥两侧的风雨板用铝皮铺就,既挡风又挡雨,还不会腐烂,这种材料在当时算是有些“奢侈”了。可惜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很多铝皮都被修补匠偷偷剪去当做修补脸盆的原料了。后来村里翻修时补上了缺失的铝板,今年去看已经全部换成木板了。</h1><h1> 放在电脑上能清楚看到桥墩下游墙面高处嵌镶的“罗黄氏造”四个金色大字,截图了不很清晰。</h1> <h1> 这座桥比村头的那座桥新,也比那座桥结实、漂亮。由于地理位置的关系,这座桥没有村里的那座桥热闹,但这座桥在当时也是很有功用的。那时村对面虽有较宽的马路,能通车,但村里不通客车,也罕见车辆。当年的家乡人都没有自行车,手拉车都很少,出门就靠走路。当年我们外出最多的地方就是离家乡有五里路的八都镇(当时区公所的所在地),去上中学、买东西、看病,还有每年要交给国家的公粮、余粮都要挑到镇里的粮管所去的。从这座桥走小路,比过村头的廊桥走马路要近得多,对于肩挑手拎的行人来说,少走两三里路是能省好多时间和力气的。何况桥边还有很多农田,下田劳作、收获庄稼,休憩、躲雨,也少不了这座桥。</h1> <h1> 这座桥给我留下的记忆里没有村头那座廊桥的记忆那么美好。</h1><h1> 记得小学一二年级时,一次跟老师同学去“小秋收”,回来的时候要过这座桥,同学们都贪近路涉河水回家,老师也跟着涉水过河了。我读书早,当时只有五、六岁,人也长得瘦小,我不敢涉水,老师叫我走廊桥回家。当时天色已晚,路上已经暗下来了,桥上常有乞丐睡在那儿,尤其是桥中间的菩萨塑像和桥头的一座坟墓,我都是非常害怕的。我在桥头等了好长时间,希望能碰到大人一起走,可是没有等到,眼看天色越来越黑了,我只好壮着胆子走过廊桥,可是我实在害怕,走到桥中央就大哭起来,然后哭着一路小跑回到家,怕被人笑我胆小,连妈妈问我也没敢说出因何而哭。</h1> <h1> 在桥上一连几天地厮守是在我十来岁的时候。桥头下的一片农田刚好是我们生产队的,那时这片田都是种了早稻后就种秋玉米和秋大豆的。玉米和大豆刚种下时有很多的鸟儿会把大豆和玉米种子叼去吃了,稻草人也下吓不了胆大的鸟儿。于是生产队就叫小孩看着,驱赶鸟儿。可是这活时间长、工分少,很多小孩都不愿干,还有些小孩又贪玩没有责任心,生产队不让他们干,于是有人推荐让我们姐妹去。我们家是下放的,家里没有劳动力,生产队里叫我们去,算是看得起我们了,因而我妈虽不愿意也只好答应了。</h1> <br><h1> 那时刚好暑假,我和三妹就当起了赶鸟的“稻草人”了。麻雀等小鸟不会去土里刨食,一般是猫头鹰、乌鸦等大鸟才会去土里刨食的。鸟儿们很“勤劳”,每天都是天刚亮就出来觅食了。于是我们姐妹俩天蒙蒙亮就得去那里,有鸟飞来我们就又跑又叫,还挥动着一根长竹竿驱赶,直到太阳很高了,我们跑累了,嗓子也叫哑了,鸟儿也都不见了,我们才回家吃早饭。</h1><h1> 早饭后还得去,白天鸟儿一般不会来偷食的,偶尔看到鸟儿飞来,我们叫几声也就会飞跑了的,于是我们便可以坐在廊桥上看着。外面虽是艳阳高照、热浪滚滚,可是桥上却是凉风习习。再者,离桥不远处有座山,是我们村的水口,那里有很大的树木群(我们村的风水树林)遮挡着,太阳很少直射着,所以还是很舒服的。</h1><h1> 那时没有书看,我们便做游戏,可是一天就把所有能玩的游戏都玩腻了,我便给我三妹讲故事。我只比三妹大一岁半,肚子里也没有多少墨水,几个故事很快又讲完了。剩下的时间真是很难打发,好不容易等到太阳下山,鸟儿们又来觅食了,我们又要到田里去赶鸟去了,直到天黑我们才得以回家,天天如此。</h1><br> <h1> 一个多星期过去了,桥上的任何地方我们都去过、找过,也没有找到什么可玩的东西,于是我们便在桥上数柱子、数铺桥面的石条有多少,找小鹅卵石砌就的桥面的花纹有几种,爬到桥底下数木头桥梁有几根。几天后,田里的玉米和大豆终于都长出来了,嫩嫩的幼苗煞是可爱,看着嫩绿的小苗出得齐齐的,我们很是欣慰,因为这里面也有我们的一份辛劳。</h1><h1> 如果不发生一个意外,我们的任务完成得很圆满。一天早上我们犯了一个错误,让我们害怕,也内疚极了,直到今天还是清楚地记得现在看来很小很小而在当时看来却非常重大的事。</h1> <h1> 一天早上,我们姐妹两人出发去田里,发现比往日迟了些,我们就涉水过河,这样可以早点到。可是我们运气“很好”,过河时发现河里有很多死鱼,一定是头天晚上有人毒鱼(用茶籽饼毒鱼,当时也不知道是否有毒,都这样吃的)了,当时可能没有毒死,有很多鱼没有抓去。这对于当时很少能吃到鱼的我们,真是高兴极了,我们把头上的笠帽摘下来当鱼篓,高兴地捡着鱼,一会而我叫着有一条大鱼,一会儿三妹叫着她捡到几条好鱼,我们高兴地捡着、叫着,把赶鸟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了。直到我们捡了满满的两兜鱼,才想起我们的任务,慌得急忙跑到田里,仔细寻找,有十几棵玉米苗已被鸟儿叼起,地下的玉米种子已被鸟儿吃了。</h1><h1> 我们很害怕:那时正是特殊时期,是“以物为本”的年代,集体的庄稼是神圣不可受损的,更何况是在那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年代,虽然还不太懂事,但我们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我们的祖父虽然早就去世了,我们都没有见过面,但他那开明地主身份的帽子却让我们的童年和青年时期吃尽了苦头,我们是夹着尾巴做人的,如果为了捡鱼这种私事而让集体的玉米苗损失了,那我们会不会成为阶级敌人天天被人批斗?而如果因为这事再连累到父母亲,那真是不知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形。刚刚捡鱼的欣喜早被揪心的害怕所替代,我惴惴不安,打发三妹把鱼送回家,别把这事和母亲说。我连早饭也没有回家去,想了很久,不知是否该把这事告诉母亲。不是怕母亲责备,而是怕母亲为这事更加地忧郁,当然我们更怕被生产队知道。</h1><h1> </h1> <h1> 最后我作了一个在当时看来非常大胆的决定:谁也不告诉,把那几棵玉米苗丢在了河边的草丛里。惴惴不安地过了两天,发现生产队里并没有人发现这个秘密,也没有人来抓我们,我们才慢慢地放下了心。想着少了几棵苗,心里过意不去,想拿几棵玉米种子补上,可是那时家里哪有?于是让母亲跑到生产队,告诉他们有几棵玉米苗不出,想拿几棵去补种。队长听说只有十来棵不出,很是高兴,还表扬我们想的周到,拿了一些种子给我们,让我们补上种子就不要去看了。为了那几棵玉米苗,我们还偷偷地又看了几天。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是真不能理解这种担忧和行为的。<br></h1> <h1> 在镇里读中学的时候,我父亲常年生病,姐姐已经去当民办教师了,家里的事都是母亲操劳。周末回家,我自然是要帮母亲干活的。一般是周六上午上课结束后不吃中饭就赶回家,下午和周日上午上山砍柴,周日下午去种菜,然后回家洗了头发洗了澡,吃过晚饭带上母亲炒的霉干菜就匆匆往学校赶。</h1><h1> 从家里到镇中学,要走五里多地的山路,常常是要半跑着去,否则天黑下来便看不见路,也会害怕。但是即使这样,周日也常常没能把活干完,只好周一早起赶到学校去了。母亲不准我们迟到,于是又是天蒙蒙亮就得去学校。母亲知道我胆小,每次都送我过了廊桥,看着我走远了才回家。在我读中学的两年半的时间里,每个星期至少都有两次会经过这座廊桥。</h1><h1> </h1> <h1> 长大了才知道,这座桥的出资者算是当地的财主,年轻时就守寡,家族后辈们为争她家的家产而闹矛盾,为了使家族后辈们不为遗憾争斗,也为了改变家乡的交通条件,她决定独资为村里造一座桥。她家的山产多,她就是把离家乡很远的住龙境内的一片山上的树木全砍下卖了,用那些钱加上积蓄造了这座桥的。当时村里还成立了造桥委员会,桥造好后在桥头立了石碑,剪彩时当时的县长也来了,还讲了话。罗黄氏去世后,因为没有给家族后辈留下遗产,后辈们竟然将她的棺材放在她家的灰铺里没给她下葬。村民们念她的好,觉得她为村里造了一座这么好的廊桥,不该死无葬身之地,于是到了50年代,村民们自发地把她埋在桥头边,说是让她天天可以看到这座桥。</h1> <h1> 这座廊桥很美,可惜当年大多过往匆匆,加上当时的心境也没有很好地去欣赏它。恢复高考后,我走过这座桥去上学,之后在外工作,家乡也通了公共汽车,便很少经过这座廊桥了。</h1><h1> 一次我回家,带我先生(当时还是男朋友)去看这座桥,发现桥头的石碑又被立起来了。父亲告诉我,就是这座桥的石碑作证帮我们村打赢了一桩官司。桥西北端原有石碑一方,记述清贡生罗妻黄氏乐施建桥,捐山田备后修桥之事迹。原来罗黄氏用来造桥的那座山土改时分给了我们村里作为公产,但那座山离我们村太远了,村里也没有去管理,上世纪八十年代竟然被当地人(住龙镇)当作他们的山分给当地的农户了。我们村去法院打官司争回山林权,却苦于没有证据,村里的老人想到桥碑上曾有记载,于是挖出已经被泥土覆盖了几十年的石碑,把它洗干净拓印,把文字拓片送到法院,法官还亲自到桥头看了石碑,因为碑文上写的清楚详细,这个证据便帮我们村打赢了这场官司。村里人很高兴,就把这座石碑立起来了。我从石碑记载的文字上得知,我祖父是当时造桥委员会的工作人员,那桥碑是他撰写,也是他亲手书写并雕刻的,隽秀的行书和线条流畅的雕刻让我这个写不好毛笔字的孙女万分羞愧。</h1> <h1> 再后来,父母亲也离开了家乡到城里生活,我们便很少回家去了,偶尔回去,也是去看看亲戚便匆匆离开了,很少去看这座廊桥了。</h1> <h1> 现在的桥面很粗糙了,应该是重新铺设了。原先很漂亮平滑的条石不知道去哪里了,现在桥面的条石显得很粗糙,尤其是两边的小石子,原先是大小均匀、油铮光亮的精美的小小的雨花石,砌成各式花样,很是精致的。</h1> <h1><p> 有次回老家,去老桥去看了一下,还拍了文中的这些照片。由于上游建造了水库,将大部分的水引到外乡,桥底的河流已近干涸,桥的两岸边新修了马路,我们的车能开到桥头了。桥下的田野种了花卉,成为乡村游的打卡地。桥头不远处的那株高大挺拔的老松树本来是村里的地标,也见不到了。</p><p> 老桥已经翻修过,成为省级保护文物。桥碑又被立起来了,可惜字迹已经模糊,当年拍过照片,但洗出来的照片字迹不太清晰,也不知放哪里去了。父亲曾经拓片,但几次搬家后也找不到了,祖父隽秀的字迹从此消失了,很是遗憾。桥头的坟墓(捐资造桥者)已经新修,看起来很是气派了。若是在天有灵,她也该欣慰了。</p> 我站在桥头,昔日的过往片段一幕幕浮现在脑海,无论美好还是苦痛,都随着时光的消逝而淡化了。</h1><h1></h1><h1> 家乡的两座廊桥,创造出多姿多彩的景观效果,犹如梦幻一般的廊桥遗梦,常会勾起我的乡愁,如同时光隧道,让我的思绪回到我的家乡。</h1><div> </div> <h1><p> 往事如烟。我好像没有无忧无虑的童年少年,也没有朝气蓬勃的青年时代。所以别人写童年少年是快乐的朝花夕拾,我却很难找到小时候有关家乡的温馨记忆。我的回忆文字是属于“朝疤夕揭”吗?我找不到确切的形容词。</p> 其实,当年的伤痕累累早就化作云烟消散了,哪怕伤心的过往也酿成了酒,成为了美好的记忆。</h1><h1> </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