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根廷丢手机记

行路人•Journeyer

说“丢”有些不太准，因为有些是被抢走的，就如我的。 所以你也看出来了，我讲的不止一部手机。事实上我们邮轮上的华人里，我所知道的至少有三部手机和一个相机加镜头留在了阿根廷这个遥远的国家。 1.话说2024年底我因为事情太多，出发前就已经累得抵抗力低下了。现在回想应该是哪一次节前工作聚会时感染了病毒。没有发烧，但是咽喉肿痛。我一直以为是咽喉炎，结果旅途回来后我的博士后助手跟我说她也在同一个晚上病倒了，是感冒，病程跟我一样长，咳嗽了若干天才好。 出于负责任，我和Scott从出门就全程戴口罩，多伦多转机很长的等待时间也带着口罩。我明显感觉我“上火”了，燥热干渴、非常疲惫。等到了布宜诺斯艾利斯，我更有些晕晕乎乎的感觉。 从St John's出发时我们原订的飞机因机械故障晚点而导致我们推迟一天，抵达布宜后已经跟不上小组成员既定的旅游计划了。为了不传染别人，也因为我头晕气短、体力不支，我们两人就索性买了双层观光车的票。别人用脚量布宜，我们走马观花。 到了中间一站我们决定剩下的景点明天游，今天早点回酒店休息一下，然后去头天已经看好的一家很不错的饭店吃饭，晚上看一场已经买好票的探戈表演。 我们慢悠悠地沿着慢坡的街道往回走，在一个商店的橱窗前停下来看里面的服装。忽然我感觉跟人发生了肢体碰撞，什么东西从我头上划过。我第一个反应是说“Sorry”——加拿大人的习惯。 还没等我发声，我惊讶地看到我的手机离开了在我胸前的左手——不可思议地走了。我的手追着手机伸过去，但手机还是离开了。我顺着手机离去的方向抬头看，一个自行车上的年轻人正抓着我的手机急速蹬车，逆车流顺坡而下。 刚才碰我头的是挂在我脖子上的手机壳背带。 我被抢了！光天化日之下！城中心的主街上！ 我刚拍的好多照片！我手机里的银行账号及邮轮、旅程预订信息！还有手机壳上附带的钱包里的四张信用卡！ 我忽然迸发出愤怒与惶恐。我不能丢了手机！！！ 我想都没想就追了过去…… 跑下一个街区，那毛贼彻底消失了！ 我茫然四顾，感觉气愤而无助…… 我们走进这个路口的一家酒店想看看他们有没有监控录像，酒店里的人给了我们警察局的地址，让我们去报案，说警察可以调来附近的录像。 于是三十几度的大太阳下，疲惫的我们步行去找不太远的警察局。大多数的警察都不懂英语，只有一种叫Tourist Police的可以接待我们。开始是一个小伙，貌似刚送走另外一对报案的游客。后来小伙下班换了一个姑娘，磕磕绊绊费了好长时间、好大劲才把笔录做好、程序走完，给了我们一份有Case # 的文件。 这个女警察年龄不大，妆容较浓。她满是抱歉地让我不要对警察有所期待：我们的国家还在发展中，警察效率低，你明白吗？不像你们发达国家那么高效。我很抱歉你丢了这么贵的手机，但是基本上不可能找回来了。我现在给你这张纸能证明你报了案，但是警察局的正式立案调查将来会email到你的邮箱里。 她说的这个邮件我十九天后下了船都没等到。 我当时有点替这个姑娘难过。她一定为自己国家的犯罪率以及贪腐不作为的警察而尴尬。这些其实与她无关。她只是一个接待外国失主的底层警员而已。而她说的我们“发达国家”的警察其实也不怎么管小偷小摸事件。区别在于我们国内的犯罪率比较低而已，不会有这么明目张胆的大街抢劫。 两个多小时浪费掉了，我们只好直接去吃饭。多汁鲜嫩的烤牛里脊（bife de chorizo）和放松神经的红葡萄酒缓解了我们的疲乏，让我们恢复心力、体力去看探戈表演。已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但是不能让它败坏了我们的兴致。 回到酒店有了Wi-Fi，我立刻用电脑上网找到了所有丢失银行卡的紧急号码，用Scott的手机报失。然后找到进入iCloud的方法报失了iPhone。我虽然没有手机核对验证码，却可以报失。 现在我手机里面的信息暂时安全了，不刷我的脸，小偷应该是打不开的。 因为不能核对验证码，我也被锁在我的Google，YouTube，和各个email账号之外，除了一个Hotmail。 谢天谢地，我没有给hotmail账号设置双重验证！谢天谢地我是用这个账号预订大多数的行程！ 办完一切已经过了午夜，我于是写了一张纸条塞到一个同行船友的门下，告诉他我没法上微信看信息与大家保持一致了，但是会按时登船。 Scott的手机和我的工作电脑都不能用微信。Scott被微信拒之门外，而微信被我的工作单位拒之门外。平头百姓被国际政治夹在中间动弹不得。 2. 第二天上船后，我们晚饭遇到同行的队员，告诉我们另一名女性队员也丢失了iPhone。 她们当天乘坐出租车时，司机拒收美金、要求用阿根廷比索付账。不得已她们让出租车司机带她们到兑换货币的银行门口等待。她们刚一下车，出租车就离开了。女队员忽然意识到自己崭新的iPhone还留在车座上。原来这才是司机真正的目标。 女队员后来痛心地自责到：你的手机是被人抢走的，而我的却是我自己白送别人的。 我不这么看。如果司机不是有意图谋手机，就不会拒收美金、强迫她们去换钱。不论她忘记与否，诚实的司机肯定不会载着她的手机离开而不等她换钱回来。 实际上我和Scott根本就没有兑换阿根廷货币，一路上或刷信用卡或用美元现金，没有对付不过去的，不论在阿根廷、巴西、还是船上。可能每次都会多花一点，但是省去了很多麻烦。 3在船上，船长有过两次关于乘客生病需要紧急处理的通告，其中第一次是一位华裔老人需要直升机送去陆地上的医院，船必须折返。而我后来听说这位老人的女儿白天也在布宜丢了手机，并且Apple Pay被盗刷，损失挺大。 我估计她的手机是在开机状态被抢的，盗贼不仅可以刷卡，还可以下载所有个人信息。这个后果想想挺可怕的。 4就在我们结束旅程准备登机返回加拿大时，忽然一位队友到处问众人是否在酒店大堂错拿了一个装相机的小包。他们一群人订了一辆车去机场，等车期间他的包不见了。大家互相问了一圈谁也没拿错。最后他们请求调出了大堂监控录像，才发现小包被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拿走，很快溜出了酒店。 很明显，又是一起目标明确的偷窃。 5这三周半的旅程除了这几起失窃事件几乎是完美的。全程没有阴雨天，臭名昭著的德雷克海峡居然风平浪静，而抵达南极半岛的冰川时，能见度也不错。船长说我们是最幸运的一船人。 然而，在这个数字时代，丢失手机和相机却是件非常闹心的事。我一直惦记那天拍的照片，尤其很多反映贫民生活的照片，很多图的配文都想好了，图却全丢了。那天的图片还没来得及上网存进iCloud里。 而那位丢了相机的朋友更冤。全程二十多天的精美照片都在登机前鬼使神差地消失了。 最不幸的是开机状态失窃的那位我并不认识的船友…… 当今的阿根廷让我想起八、九十年代的国内。在1990-2000这十年间，我丢了十三辆自行车，三个装有全套卡证的女士单肩包，和无数次口袋里的现金。那个时候丢了东西都懒得报案，因为警察根本不管。现在国内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倒是大大减少了这类小型犯罪行为。 6在我们出发前的数月间，大家都做了很多防止意外的准备。我买了贴身的腰包装现金和护照，可以藏在衣服下。我买了AirTags，在每个行李箱里都放一个，万一失窃可以用来定位。我买了防水的手机袋可以在大瀑布下以及雨天拍照。我带了对讲机防止没有Wi-Fi时两人走散。我带了耳机和AirPods，并下载了很多有声书和音乐剧，闲暇时打发时间。我下载了学习软件正在学西班牙语。我下载了E- Sim卡软件并购买了阿根廷漫游计划。我买了带背带的手机壳防止被抢。而我买新手机是为了它最新的广角镜头，这样我的相机只带长镜头就可以了——两个都挎脖子上很方便拍照。我甚至借了朋友的自拍杆准备练练手。 我觉得我准备得很充分了。 然而，我唯一没有料到的是我真会丢手机！而我最大的失误是没有带旧手机备用！ 手机一丢，我的全套系统都瘫痪了。没网，没微信，没email，没有音乐了。也没有了时间概念，没有了日程安排，没有了预订信息。人一下子像飘在真空地带，与世界失去了联系。而很多带来的东西就都成了没用的累赘。 还好我本来就是出来度假的，再加上还没有与新手机培养出深厚的感情来，两三天就适应了没有手机的生活。 然而我日后总能感觉到这整个事情的荒诞性、讽刺性，仿佛是给我的一个教训。 我向来是个朴素低调的人，既不化妆也不追名牌，日子过得风轻云淡的。出门旅行也很随意，喜欢轻装简行，缺什么了现买或凑合。旧手机小而轻，可以装进女装口袋里，对于不喜欢背包的我，用着很方便顺手。 这一次因为跟了团队，又是在邮轮上，看到别人的精心准备，忽然觉得自己也得稍微注意一下形象，用的东西不能太掉价，就比如我的iPhone 8，也太过时了。同时iPhone 16的广角镜头让我很动心。 要买就买最高配置，还要Max，即使对于我的手来说有点大且沉。iCloud也要升级，这样不论我拍多少片子都不用担心容量，好像换个手机我就能做出无数大片来。多么不切实际的想法！ 可见我引以为傲的大脑也会因虚荣而犯糊涂，还很容易被带节奏。新手机这么快丢掉，就是因为它太招眼。 自己坏了自己的行事准则，这个教训得记着。 7我思考过为什么这个曾经富裕的国家现在petty crime的犯罪率这么高。 现在的阿根廷比索1000元才兑换一美元，足见其通胀率。当地人喜欢收美元现金，给个五美元、十美元的小费他们会非常开心。 我们在伊瓜苏所住的地方，白天的manager是Claudia，她丈夫David负责晚上的工作。David是大学教授，人类学家（anthropologist），却在好几家酒店打工。他说是因为在假期闲着。Claudia有生物学（biology）的博士学位。他们有个女儿在家里，所以两口倒班。可见David一个人的工资是不足以养家的，即使两人工作，可能也雇不起保姆。 这也有点像国内九十年代的生活。大学老师如果没有兼职，日子也很窘迫。 我们在伊瓜苏小城吃饭时，好几波卖廉价小纪念品和乞讨的大人孩子过来。后来等出租车时我看到聚集在街边墙角下的他们，心里不禁怜惜这些学龄的孩子。从他们脏兮兮的脸上能看出来，他们是原住民。 说起族裔，阿根廷也是个很特殊的国家。他们的宪法规定有色人种不可以定居、工作。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如此明目张胆搞种族歧视的国家，但是他们的宪法一建国就这么定的，当年的目的是反对黑奴入境。沿袭至今，也没人去改变。东亚人也是近些年才开始被接受，但南亚人还是被排斥在外。当地人反倒觉得，阿根廷没有其它国家的种族冲突和高犯罪率，全拜此法所赐。 这个说法我不能认同。没有种族冲突是因为残留的原住民不具备与欧裔白人抗争的能力。阿根廷的白人大多来自西班牙和意大利。葡萄牙人则住在隔壁的巴西，这两国关系紧张，全无睦邻友好的样子。 在我们亚裔看来他们都是南欧裔，但他们自己却把彼此分得很清楚。这些最早来南美探险殖民的西班牙人与葡萄牙人的后裔，依旧因为世仇而彼此不容。听着是不是耳熟？也让人深思。 至于犯罪率，却与种族无关，而与贫穷紧密相关。任何一个国家，当政府腐败、民生艰难时，犯罪率必然居高不下。“路不拾遗”的风气和“仓廪实而知礼节”的现象只会发生在国泰民安的盛世。人类历史充满了兴败相交的周而复始，也写满了人穷志短、乡贫民刁的故事。 或许阿根廷经济会在不远的将来有所改观，而政府也更清廉，不会让远道而来的游客带着遗憾离开。至少我们与David聊天时，他对新一届的政府怀有一些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