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绿梅开

高山流水

2025年1月20日，正是农历腊月二十一。这天虽是大寒节气，天空却格外晴朗，如阳春三月惠风和畅。客厅里的绿梅如期绽放，给这冬天的温暖作了最好的明证。

腊月初六，我与三哥的子女一起为三哥举行了二周年祭，其中的悲哀尚没有随时间的流逝淡去。今天，再次翻看我在美篇里写的纪念三哥的文章，心绪又一下子低沉如入深渊。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念及此，伤情渐消，见梅又开，心情便更好起来。可就在我由悲及乐时，电话响起，电话里传来二哥孩子的啜泣之声：“我爸不行了，现在在急救室里。”我心里一紧，怎么总是在绿梅开放时，亲人就要离我而去？

二哥才七十四岁，按“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的民间之说，二哥已跨过了七十三的坎，至少应该活到八十四才对，可他突然被迫提前向极乐世界而去。

二哥此去，连他自己也猝不及防。他是在要求自己孩子到家里吃卤面后不到一小时，突然一跌就过去了。在他去世前两天还给我打电话，他要我二十二那天用车拉上他和我二嫂去栾川送份儿礼，捎带让栾川的医生给我二嫂打一针治疼痛的药。他准备着俗世的礼节，乐观地对抗病魔，言谈间没有一点儿要离开红尘的样子。

可是，上天从来不会遂人愿，甚至总是忤逆着人心，主观武断地把人的意愿斩断消灭。二哥生命之流极可能就是被上天武断地截断了。二哥至死都不想知道死亡是什么，他只知道要好好地活。

二哥对于死亡的漠视和无准备也可从他前一个月前还在柴家沟蹒跚着采摘山萸肉看出来。十月霜天，西风几乎吹干了山萸肉。他当年辛苦栽下的枣树，这几年成了他主要的经济来源。于是，他不顾孩子们的反对，毅然拖着半身不遂的病体回到柴家沟，他要用行动证明他是多么“不要命，不怕死”。

二哥就是那种只把现在过好，把自己过好，从不虚幻假想未来，不沉溺回忆过去，更不会自不量力为别人谋划的人。这其实也是漠视死亡的表现。

二哥结婚时，我还是懵懂孩提，对于他们夫妻的日常，我的印象就是二嫂对二哥恶语相向甚至拳打脚踢，而二哥只是沉默不语任其“糟践”。截至二哥生病前从不回应二嫂的恶语和“毒打”，却能面对其他人的“侵犯”坚决予以回击来看，二哥只是想用最卑贱的姿态表达对二嫂的爱和尊重，并以此来维持家庭周全。我在成长过程中，遇到所有的所谓丈夫，没有一个像二哥那样用漠视生命的方式爱自己的老婆和家庭的。“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这不是二哥写的诗，但这是写给二哥这样的人的诗。

无视生命才不惧死亡，这样的人是最强大无畏的，他就像绿梅：忘我，忘时，凭着自己的意愿出人意料地绽放。二哥也和三哥一样，他是我心中的绿梅。

“死亡是不必等待的节日”，这不是二哥的话，但这是二哥遵从的哲学。

二哥虽只是小学毕业，但在七十年代的农村，也算是“大知识分子”。当时大队支书也算是慧眼识珠，人尽其材，把二哥安排到村里的代销点儿和药室里为人民服务。直到代销点儿和药室被偷，二哥因有管理不善之罪责被剥夺了在此服务的权利。

我那时还是需要人常看管照顾的三岁孩子，而二哥的肩头常是我的坐骑。至今记得二哥去代销点儿当值时一路背着我的情境。后来，我上了小学，二哥又常带着我到山上采药卖钱。我太小，爬不了太高的山，二哥常常在低缓处给我找一蓬药让我采摘，自己则到更高更陡处寻药。下山时，二哥不但要背自己采的药，还要把我的药掂在手里。此时想想，二哥为了“现在过好”，担当起的哥哥的责任确实令人感动。

不知为什么，那时二哥夫妻常与父母吵架，见到自己父母就像见到仇人一样。现在想来，二哥之所以这样，是父母触犯了其妻的尊严的原因。他要爱护老婆就顾不得孝甚至要触犯孝的至高无上的地位了。二哥要让自己过好，现在过好，他必须忘记其他。

二哥坚守初心，就如绿梅不依流俗，而独放于寒冬一样。尽管遗憾很多，但“我好了”就好。

我在九个兄弟姐妹中排行最小，父亲早逝，哥哥姐姐们自然多多少少都对我有养育之恩。他们每一个离别都让我痛如断肠。不料这种断肠之痛竟两年接踵，真不幸啊！三哥逝于两年前绿梅开时，二哥竟也在两年后绿梅开时猝然而去。是绿梅不祥还是天意如此？如今四个哥哥三位仙逝，惶恐倍极，痛及丧魂。

痛中忆起，泪湿枕巾，惚起记下，人事如昨。但惧孝不及人，人不待我，若二哥忽去，后悔莫及。愿上苍念及，赐福哥姊。

绿梅若为兆，我将弃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