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过了一夜，葛巾果真来找了，她笑着说:“我一向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还不知道你竞然是个小偷。”</p> <p class="ql-block"> 常大用说:“确实是这样的！我之所以偶尔一次不君子，只是希望能够如意罢了。”</p> <p class="ql-block"> 说完就把葛巾揽入怀中，替她解开衣裙上的纽扣。葛巾洁白的肌肤刚露出来，温热的香气便四溢，常大用依偎拥抱着她，感到她的鼻息汗气，无处不馥郁芬芳。</p> <p class="ql-block"> 常大用就说:“我本来就猜想你是仙女，如今更知道不假。有幸承蒙你的赏识，真是三生有缘啊。只是唯恐像古时仙女杜兰香下嫁凡人，最终造成离别之恨啊。”</p> <p class="ql-block"> 葛巾笑着说:“你顾虑太多了。我不过是那离魂的倩女，偶然被情所动罢了。这件事你一定要谨慎保密，恐怕那些喜欢搬弄是非的人，捏造黑白，弄得你恨不能插上翅膀飞走，我也不能乘风而去，因为灾祸而分离可比好离好散要悲惨啊。”</p> <p class="ql-block"> 常大用认为她说得很对，但始终怀疑她是仙人，就再三询问她的姓氏。</p> <p class="ql-block"> 葛巾说:“你既认为我是神仙，仙人何必要将姓名告诉别人。”常大用问:“那老婆婆是什么人？”</p> <p class="ql-block"> 葛巾说:“是桑姥姥。我从小就受着她的庇护，所以待她和别的丫鬟不同。”</p> <p class="ql-block"> 说完起身要走，又说:“我那里人多眼杂，不能在这里久留，有空我还会再来的。”</p> <p class="ql-block"> 临别的时候，她向常大用讨还如意，说:“这不是我的东西，是玉版妹妹丢在我那儿的。”</p> <p class="ql-block"> 常大用问:“玉版是谁？”女郎说:“是我的堂妹。”常大用把如意还给她，她就走了。</p> <p class="ql-block"> 葛巾走后，常大用的被子枕头都沾染上异香。从此葛巾每隔两三晚就会来一趟。</p> <p class="ql-block"> 常大用迷恋她，不再想回家，但是身上的盘缠全花光了，他就打算卖马。</p> <p class="ql-block"> 葛巾知道后，说:“你是因为我才花光了盘缠，还典当了衣服，我实在不忍心。现在你又要卖马，一千多里路你怎么回家？我有点积蓄，暂且可以帮你过日子。”</p> <p class="ql-block"> 常大用推辞说:“我很感谢你的情谊，我扪心发誓也无法报答你对我的恩情。如果再贪心卑鄙地花费你的钱财，我还是人吗！”</p> <p class="ql-block"> 葛巾坚持要给他，说:“就算是暂时借给你的。”于是，她拉着常大用的胳膊，来到一株桑树下，指着一块石头说:“把它挪开！”常大用按她说的办了。</p> <p class="ql-block"> 葛巾拔下头上的簪子，向土上刺了几十下，又说:“把土扒开。”常大用照做了，只见土里露出了瓮囗。</p> <p class="ql-block"> 葛巾将手伸进瓮中，取出将近五十兩银子。常大用拉住她的胳膊制止，她不听，又取出十几锭银子，常大用强迫她放回去一半，把瓮埋好了。</p> <p class="ql-block"> 一天夜里，葛巾告诉常大用说:“最近几天稍稍有些流言，看情景我们不能再长聚了，这件事情我们不能不提前商量。”</p> <p class="ql-block"> 常大用吃惊地说:“应该怎么办！我向来拘泥谨慎，如今因为你的缘故，就好像寡妇失了操守，不再自己做主了。一切听凭你的安排，任凭刀锯斧钺也无暇顾及！”</p> <p class="ql-block"> 葛巾和他商量一起逃走，让常大用先回家，两人相约在洛阳相会。</p> <p class="ql-block"> 常大用便收拾好行装准备回家，他想着回家再来迎接葛巾，谁想他刚进家门，葛巾的车子也到了。</p> <p class="ql-block"> 于是两人一同登堂拜见家人，街坊四邻都惊奇地前来庆贺，并不知道他们是偷偷逃出来的。</p> <p class="ql-block"> 常大用暗自担心，葛巾却格外坦然，她跟常大用说:“不要说在千里之外他们寻访不到，就算知道了，我是世家望族的女儿，想当初卓王孙对女婿司马相如也不能怎么样啊。”</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常大用的弟弟常大器，今年十七岁，葛巾看到他，对常大用说:“他本质聪慧，前程比你远大。”</p> <p class="ql-block"> 大器本已经定好了婚期，她的未婚妻却忽然死了。葛巾说:“我妹妹玉版，你曾经偷偷见过她，相貌很不错，和你弟弟年龄相仿，他倆结为夫妇可以说是天生一对。”</p> <p class="ql-block"> 常大用听了就笑了，开玩笑地请她说媒。葛巾说:“如果一定要娶她，并不是难事儿。”</p> <p class="ql-block"> 常大用高兴地说:“有什么办法？”葛巾说:“妹妹和我最要好。只要两匹马驾一辆轻车，派个老婆子往返一趟就行了。”</p> <p class="ql-block"> 常大用担心他们之前逃走的事暴露，不敢听从她的计谋。葛巾坚持说:“不妨碍。”就准备好车马，打发桑姥姥去接。</p> <p class="ql-block"> 过了几天，到了曹州。邻近里门时，桑姥姥下了车，让车夫在路旁等着，自己趁着黑夜进入院子。</p> <p class="ql-block"> 过了很久，才和一个女子一同出来，上了车就往回走。晚上她们就睡在车上，五更天再走。</p> <p class="ql-block"> 葛巾计算着她们回来的日子，让常大器身穿盛装前去迎接。大约走出五十里地，才相遇，大器便上车同她们一起回家。</p> <p class="ql-block"> 家中鼓乐齐奏，洞房花烛，拜堂成亲。从此常家兄弟二人都娶了漂亮媳妇，家中的日子也一天天富裕起来。</p> <p class="ql-block"> 一天，几十个骑马的强盗突然闯进常宅。常大用知道事情发生了变故，就带领全家登上楼顶。</p> <p class="ql-block"> 强盗闯入后，把楼团团围住。常大用俯下身子问:“我们可有仇？”</p> <p class="ql-block"> 强盗回答说:“没仇。只是有两件事相求:一是听说两位夫人是世上绝无仅有的美人，请让我们见一见；再有一件事情，我们五十八个人，每人向你讨要五百兩银子。”</p> <p class="ql-block"> 说完，强盗们把柴草堆积在楼下，做出要放火烧楼的架势来威胁常大用。</p> <p class="ql-block"> 常大用答应给他们每人五百银子，强盗不滿意，还是要放火烧楼，全家人大为恐慌。</p> <p class="ql-block"> 葛巾要和玉版下楼，常大用劝阻她们，她们不听。</p> <p class="ql-block"> 两人穿着华丽的衣服下了楼，站在离地面还有三层的台阶上，对强盗说:“我姐妹俩都是仙女，暂时到人间来走走，哪会怕你们这些强盗！我就是赏赐你们万两黄金，怕你们也不敢接受吧。”</p> <p class="ql-block"> 强盗们一齐磕头，连声说:“不敢”。姐妹二人正想上楼，一个强盗说:“这是骗我们呢！”</p> <p class="ql-block"> 葛巾听后，转过身站住，说:“你们想干什么，就趁早说，还不算太晚。”强盗们面面相觑，没有人再敢说一句话。</p> <p class="ql-block"> 姐妹俩从容地上楼去了。强盗们仰着头一直到看不到她俩的踪影，才一哄而散。</p> <p class="ql-block"> 两年以后，姐妹俩各生了一个儿子，这才自己透露说:“我家姓魏，母亲被封为曹国夫人。”</p> <p class="ql-block"> 常大用怀疑曹州没有姓魏的世家王族，而且大户人家丟失了女儿，怎么能置之不问呢？但又不敢追根问底，心里暗暗感觉很奇怪。</p> <p class="ql-block"> 于是他借口到曹州有事，到了曹州境内，常大用便开始察访，世家王族根本没有姓魏的。于是，常大用仍旧借住在原先那个花园。</p> <p class="ql-block"> 忽然看见墙壁上有《赠曹国夫人》的诗，内容非常奇怪，便向主人打听。</p> <p class="ql-block"> 主人笑了，随即请他一同去看“曹国夫人”，来到花园一看，原来是一株牡丹，长得和房檐一样高。</p> <p class="ql-block"> 常大用问主人花名的由来，主人说这棵牡丹在曹州名列第一，所以和友人开玩笑，封它为曹国夫人。常大用问它属什么品种，主人说:“葛巾紫。”常大用听后心中更加惊恐，怀疑葛巾是花妖。</p> <p class="ql-block"> 回到家后，不敢当面质问，只是述说了那首《赠曹国夫人》的诗，查看葛巾的表情。</p> <p class="ql-block"> 葛巾听后马上皱起眉头，变了脸色，迅速走出房门，呼唤玉版把儿子抱来，对常大用说:“三年前，我被你的思慕之情所感动，才打算以身相许报答你。现在你既然猜疑我，怎么能够再在一起生活！”</p> <p class="ql-block"> 说完就和玉版一起举起孩子远远地抛出去，孩子一落地就消失不见了。常大用正吃惊地看着，葛巾和妹妹也忽然不见了。常大用悔恨不已。</p> <p class="ql-block"> 几天后，孩子落地的地方长出两株牡丹，一夜之间茎粗就长到一尺，当年就开了花，一棵紫的，一棵白的，花骨朵有盘子那么大，比起常见的葛巾、玉版，花瓣更加烦琐细碎。</p> <p class="ql-block"> 几年后，两株牡丹枝繁叶茂，各长成一大片花丛，把花移栽到别的地方，就变成了别的品种，没有人能叫出名字来。从此洛阳牡丹的盛名可算是天下无双了。</p> <p class="ql-block"> 异史氏说:心思专一的人，就算是鬼神也能打交道，那葛巾也不能算是无情了。当年白居易寂寞时，还将花比作夫人，何况像葛巾这样真的能了解人意的，又何必竭力追根究底呢？可惜常大用还不明白这一点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