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隆冬腊月,正是腊梅绽放之际。长安杜公祠(杜甫纪念馆)的三株腊梅便成了我的首选目标。度娘说,这三株腊梅,已越过两个多世纪,很值得拜谒。</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车子开到目的地的时候,我稍稍有点失望。在一处类似城中村的大路边,一排溜竖着三个标志:杨虎城将军陵园、牛头禅寺、杜甫纪念馆。杨虎城将军陵园就在路边,周末闭园。牛头禅寺、杜公祠在少陵塬上,距离指示牌200米的路程。盘山路并不窄,但坑坑洼洼,少有人迹。</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杜公祠高居于数十级陡峭的台阶之上。爬行的过程有点累,但是有怡情之处。每隔几级石阶,两旁的围栏上,便有刻着的杜少陵诗句。目光碰到它们,脚步自然慢了下来,仿佛接到了来自唐朝的问候。 刷过身份证,步入大门,三株腊梅树便撞向胸怀。仰头望去,树的大半部分枝杈已高过屋檐,疏疏落落的黄色小花缀在上面。也许离地面太远了,花朵逸出的丝丝香气,我竟然没捕捉到。因为受山势局限,杜公祠的院落显得局促了些。让人感觉,三株腊梅伸展不开手脚,仿佛受尽了委屈。</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游客三三两两,拍照的人在寻找着合适的角度。进入镜头的腊梅花总是被旁边的枯枝挡着,很难显出她们卓尔不群的清影。一位身穿棉麻灯笼裤的女士,把镜头对准了大殿的屋檐。我凑近了去看,果然是个绝佳的角度。横斜出来的一枝黄色小花,被朱红色的屋檐和褐色的砖墙映衬着,清丽极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杜甫这个诗坛大佬的祠庙,自然不乏前来打卡的后世名人。碑刻倒是不多,但也有看头。提前说一声,我看碑刻,是狗看星星——一片明。汉字本身起源于绘画,对那些被写成绘画的字,我是心存敬意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时间推动了汉字的成熟和复杂,今天的人们,已经很难从一个汉字的形体上看出它最初的意义。成长也意味着失去,这是一点小小的遗憾。</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汉字大约是所有文字中最深奥,最变化多端的字体。令人惊奇的是,横平竖直拼凑在一起会衍生出那么多个性迥异神采飞扬的书法作品。它们有筋骨有血肉,有仪态有韵味,如果你耐心咂摸,就会窥见一个个汉字背后所潜藏的灵魂。这是一件很奇妙的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我眼里,有些书家的字洒脱,招人喜欢;有些则洒脱得过了头,失于油滑,就很烦。有些字像威风凛凛的将军,很好;但稳得疆在那里,胳膊腿都硬了,缺了风神,便很讨厌。还有一些书法古里古怪,初看很刺激人的视线,看久了便索然无味。</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有一些书法家玩深奥,甲骨文、大篆、小篆,一味往古老繁难处用功夫,吓退大多数极少涉猎古汉字的年轻人。草书更不值得提了,龙飞凤舞青面獠牙,把个好端端的汉字,硬是搞成了鬼画符。写的时候兴致很浓,仿佛要把长江黄河注进去。时过境迁,连书写者本人都认不出当初写的是什么。草字,莫非只是为了单纯的艺术而存在?我鄙陋懵懂,请书家勿怪。</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杜公祠,我看到了几位陕西籍(或者生活在陕西)当代文化大咖的墨宝。陈忠实的,霍松林的,萧云儒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陈忠实的字<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岸容待腊将舒柳,山意冲寒欲放梅”</span>,仿佛黄土地上的西风斜照,凛冽、沧桑,透着温暖的底色。</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霍松林做了一首七律。<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十载京华未见春,杜陵谁与结芳邻。独留诗卷腾光焰,共爇(ruò)心香慰苦辛。立志仍须追稷契,传薪岂必效黄陈。村醪奠罢还分饮,倘有高歌献兆民。”</span>霍老的字笔画圆润内敛,柔弱中生出一股撼人的力量。</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萧云儒是八个大字:<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诗系社稷,韵传民声。”</span>这八个字笔画转折回环,横竖撇捺都在向内攒聚,仿佛在躲避外部世界的张扬奋发。</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座兴建于明嘉靖年间的杜公祠,原址在牛头寺西南一里的地方。清乾隆末年毁于火灾,嘉庆九年重建于牛头寺旁边。就地理位置而言,杜公祠立在牛头寺的肩头,牛头寺则蹲伏于杜公祠的脚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空间位置上的错落,也许暗含着世俗人心的选择。作为一个华夏子民,你可以不信奉佛教,但你一定不会不崇敬杜甫。不光因为他来自普罗大众,还因为他曾竭尽一己之力为我们这样的草根呐喊过,歌唱过。在你我心中,杜甫是神一样的存在,或者说,是比神还重要的存在。</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杜甫的一生,是儒生的一生,是积极入世的一生。可以肯定的是,无论处境何等艰难,他都从未有过出世的念头。哪怕穷困丧子,哪怕深陷贼营,哪怕身染沉疴,他都不会选择归隐山林或者遁入空门。他的双脚一直结结实实踏在<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span>的老路上,一路蹒跚,一路高歌,矢志不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苏东坡就不是这样。和杜老夫子比,东坡居士更豁达更圆融。在人生的逼仄出,惊险处,他总能探寻到安放精神和心灵的居所。在儒释道三家,他自由出入,很好地保全了千疮百孔的生命。和苏居士比,杜甫笨拙,固执,不知变通,不,他是不愿意变通。现实世界的石头撞得他头破血流,他也绝不会因此另觅它途改换门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中原人血脉中的迂腐和耿介左右着他,陪他度过了颠沛流离的一生,为“民生之多艰”呼号奔走的一生。所以,后世记住了他,赠予他“诗圣”的桂冠。</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英国诗人兰德说,<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span>这句话用在杜甫身上,再贴切不过。</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2025年1月23日星期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