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小知识】青海方言词语探源214：虫槎碗

邱元胜

【虫槎碗】

小的时候在老家农村，人们的一日三餐很简单。早餐吃馍喝熬茶，人们戏谑为“馍馍茶”，午餐亦是茶馍馍。若是略讲究一些，顶多炒一盘洋芋或大头菜。

因为早上和中午时间紧，吃过饭立马开始一天的劳作。所以，为了节省时间，吃饭尽量简单。

需要说明的是，过去的农村，做一顿饭，并不像现在这样简单方便。

首先说灶堂里燃火就不容易，多数人家没洋火（火柴），即便有也舍不得用。一般都是做完饭熄火时，把火子埋在灰里。再需要时，扒拉出来，放上易燃物，轻轻吹气点燃。仅仅这大事儿，就耗时不少。

父母们收工回家前，孩子们得把做饭的前期准备工作做好。比如，摘菜、和面、擀好面皮、烧好饭水等。

其中，最难掌握的就是生火，

大清早起床，男爷儿们带上劳动工具到菜园子，或附近自留地里干活，这叫“出早工”。女眷们进厨房生火烧茶水，熥馍馍，再炒一盘菜。一家人火急火燎地吃完馍馍喝足茶，上工上学的时间也就到了。

　　只有黄昏收工，时间充足，吃的也就略上心一些。晚餐一般都是面食，如寸寸面或面片，配咸韭菜或花菜，炝辣面和醋。 一切进行完毕，天也就麻麻黑了。上炕吹灯拔蜡，缓解一天的疲惫。

熬茶的“熬”，青海方言读作“闹”，就是水加茯砖茶烧开，和过去北京街头卖的大碗茶基本是一样的。

如果喜欢，茶水里可以加入盐、荆介、姜片、薄荷、麻椒（干花椒叶）等佐料。如果条件允许，调入羖鹿（山羊），犏牛奶滚成奶茶，那就是高档次饮品。

农民劳动出汗多，盐分流失多，茶里多有放盐的习惯。俗语有：“茶没有盐，水一般；人没钱，鬼一般”。

青海的牧民，居住在高海拔地区，为了增加热能，喜欢喝纯真味儿的茶。如果喝比较讲究的茶，会放酥油，叫“酥油茶”。

青海人喜欢吃热食，喝烫茶。因此，茶水烧开后一直煨在火旁，因此叫“熬茶”。喝茶喝开水，越烫越好，青海方言叫“煎”。如：“煎煎”喝一口茶，即喝滚烫的茶。

这是由于高海拔环境造成的。一般情况下，青海地区水的沸点仅60°，海拔越高，沸点越低。而且饭菜很容易变凉，因此，在青海喝滚烫的水，只要小口喝也不至于烫伤口腔和食道。

　　过去，茯砖茶是紧俏商品，物资匮乏时代，凭票证供应。一个家庭里，一年也就能买到一整块茯砖茶。因此，喝茶是老人和长辈们的“特权”。

未成年人，特别是少年儿童是禁止喝熬茶的。我大阿舅说：娃娃们喝茶，耳朵梢梢（耳轮）干掉哩！

但如果茶里调入牛奶，熬制成了奶茶，却没有任何限制。

孩子们好奇心强，不让喝茶，偏要想着法子偷着喝。

一家人吃完饭，孩子们帮着收拾碗盏。到厨房，爷爷奶奶喝过茶的碗里有残茶叶，倒入一点开水，兄弟姊妹几个一人一口，算是一种喝茶的体验。

那个时候，生活虽说拮据，但“品味”并不低。

家里家外“打摘”（打扫）得利落利落，被褥叠得方方正正，箱子柜子摆放得整整齐齐。尤其是厨房里的锅碗瓢盆，一定要清洗干净。

　　有一天，我们全家人围着桌子准备吃早饭，照例，也是馍馍茶，外加一碟子炒洋芋。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饭菜都摆到桌子上了，一家之主父亲如果不就位，全家人只能眼巴巴等着。

父亲出早工回来，“盘丝搭脚”坐在炕上，照例端起碗喝了几口熬茶。他眼睛盯着碗里看了看，突然把碗往炕桌上一撴，冲着姐姐大发雷霆，说是那碗是“虫馇碗”。

我偷眼一看，可不是咋滴，那只碗内壁确实是“黑唧哇鹊”的，好像是没洗干净的脏碗。

姐姐受到训斥，赶紧把碗端下去，并解释说，那不是垢痂（污垢），是碗本身的颜色变了洗不掉。

父亲也发现是那个原因，但他说那也是“虫槎碗”，还借茬儿，连带着母亲把“娘妹”俩嘟囔了几句。

青海方言里把家中的父子称为“爷父”，母女称为“娘妹”。

母亲赶紧换了干净碗，全家人的“馍馍茶”早餐继续进行。

从那以后，我端饭倒茶时，特别注意碗盏是否干净。条件反射，直到现在还保持这种“洁癖”。

过去，一个家庭里，“碗盏”基本没有多余的。每年过年前，父母从牙缝里抠下几沓钱，添置一两只新碗，刚开始都锁在箱子里，只有逢年过节，家里来贵客方拿出来使用。

　　青海民间，把碗、碟、勺、筷等用餐器皿统称为“碗盏”。

平日里，基本上都是一人一双筷子一只碗，全家人共同使用一两只碟子，两三个调羹儿（小勺子）。

小孩子若打破一只碗，非挨一顿揍不可。因此，洗锅抹碗时，特别的谨慎小心。

但孩子们不小心打碎了碗，怕被责罚，就会悄悄地处理掉。父母拷问时，铁嘴钢牙，死不认账。这样一来二去，小孩子就会变得不诚实。因此，那个时候，除了特殊情况，不让孩子们摸碗盏。吃饭喝水时，把碗捧在手里，防止掉落摔坏。

打破易碎的器皿，本身就青海习俗里的一个禁忌。逢年过节，碗盏使用率高，如果摔碎，民间认为主凶。但正在喜庆的当儿，也只能找吉祥话自我解嘲。嘴上说“碎碎太平”，其实心里很是不爽。

碗碟口沿如果出现缺口，叫“豁豁碗”，在青海民间也被视为不吉。“豁垭”器皿，不能用来盛饭端汤。

碗碟毕竟是搪瓷器，碗口被磕碰出现小缺口在所难免。

如果磕碰不严重，可以在厨房里做它用，如窊面，化碱面水等。有时候家里来了客人，碗盏不够用，情急之下，偶尔也会给家人使用。

　　破口碗不能使用的主要原因，一方面像是乞丐模样。另一方面，那搪瓷破损的缺口，比刀刃锋利，容易割破嘴唇、手指。

防止碗盏摔碎，青海人喂婴幼儿，都是用搪瓷铁碗，铁勺子。

打烂的碗盏碎片，青海方言叫“瓦渣”。青海民间俗语“瓦渣揩沟子”，指俩人不合拍，拧着干。

瓦渣挑大的块留着，刮削木料用。碎渣一定要做掩埋处理，以免伤到人。

瓷碗碟使用久了，釉面也会褪色，就像没洗干净一样。也是不能拿来给家庭长辈，或给客人使用的。

母亲是一个惜享的人，舍不得拿出新碗，出现小瑕疵，但还能使用的，留给自己再使用一段时间再改它用。

那天吃早饭，父亲之所以发脾气，是因为姐姐端错了碗。

青海民间把没洗干净碗盏，也包括沿有缺口的碗，叫“虫槎碗”。

虫，即会蠕动的小虫子，如毛毛虫，蚰蜒之类。

　　“槎”，原指用刀斧砍斫。也指树枝分叉，怪石歧出成错杂、参差不齐的状态样子。植物去头，留半截根即为槎。

青海方言里的“槎”，与咬同义（咬，青海方言发音“鸟”。咬，又作“哜”）。

比如，动物用嘴咬掉植物的一截，叫“槎”。牲畜吃了秧苗头，但根部还留了半截，说把庄稼给“槎”掉了。

槎，在砌墙时，有意留下的接口，叫留槎。有齐槎，直槎，马牙槎，公槎，母槎，踏步槎等。引用到碗盏上，表示缺口。

虫槎碗，被虫子咬过的碗，即没拾掇干净有污垢的脏碗。

碗盏出现污垢，为什么不说其它动物槎，而偏偏是“虫槎”了呢！

碗碟的表面很光滑，过去农村人家厨房里的“碗架”，并不是一只柜子，而是墙壁上掏出的一个方形空洞。

有时候，老鼠洞都打到碗架里了，这就叫“猫儿不在家，老鼠犯（翻）碗架”。

为了防尘，碗架上挂一块布当帘子。但，毕竟过去农村的房子都是四面透风，土墙壁土地坪。尘土落入碗盏，很正常。

有时候，少量的尘土肉眼看不清楚。但如果虫子爬过，会留下弯弯曲曲的痕迹，说明有灰尘没打扫干净。

再有，一片叶子，被虫子咬过后，边缘、叶面上留下缺口或小孔，这犹如碗盏边缘出现的缺口。

因此，脏碗，沿有小缺口的碗，叫“虫槎碗”，展开来说是被虫子咬过一样的碗。

　　“碗盏”。在古代，凹形石制容器叫碗。后来，人们制造出了陶、木等质地的凹形容器和原来吃饭的“椀”。但文字仍然是“石”字偏旁的“碗”，如“木碗”，“陶碗”，“铁碗”等等。

“盏”，原本指可以盛酒的，最小的器皿，如“酒盏”。后来把装油等液体的小而浅的器皿都叫“盏”，如“灯盏”。

青海方言里的“碗盏”，原指盛饭和盛酒的器皿。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碗和酒盅。后来指所有用于吃饭包括喝酒的器皿。比如：碟子，汤勺，筷子等餐桌上使用的东西 。

现如今，青海和熬茶的越来越少了，取而代之的是红茶和普洱茶。

绿茶，过去的青海人也喝，叫花茶，细茶，或叫沏茶。

过去，得不到茶叶时，青海人把麦子炒焦黄当茶叶替代品，民间叫“麦茶”。

作者简介：

邱元胜，青海省共和县人，上世纪六十几年代生，退休干部。

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青海省书法家协会会员，青海省美术家协会会员，青海省硬笔书法家协会会员。

海南州作家协会会员，原海南州书画家协会主席，海南州摄影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