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i style="font-size:15px;">陈老师为外婆画的像</i></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而给我印象至深的,则是陈老师及家人的善良。陈老师面相像尊菩萨,慈眉善目,性格谦和,童叟无欺。夫人朱老师,浙江美院毕业,相当于陈老师学生。朱老师上海人,精明能干。由于夫妻情笃,长期受陈老师性格影响,渐渐融入了陈老师生活习惯氛围中,也就有了夫唱妇随的味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除了上述父母看病,较长一段时间吃住在陈老师家,而陈老师一家子视之如家人,热情招待,毫无怨言外,我觉得还有几件事,颇值一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一件是自行车票事。文革结束,我也到了恋爱年龄,父母很着急。当时自行车是紧缺商品,凭票供应。如果能弄到一辆自行车,就有了恋爱的物质基础。而自行车又分为若干档次,第一档是凤凰、永久、飞鸽三大品牌,相当于现在汽车的奔驰、宝马。其实当时三大品牌远比奔驰、宝马金贵。其金贵就在于一个稀缺性。奔驰、宝马再高档,现在有了钱任何人可以买到。而那时的自行车三大品牌,你即使有了钱,没有票也是枉然。而一般人,想要弄到一张好车票,无疑是癞哈蟆吃天鹅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是农村人,是癞哈蟆,哪来的自行车票?偏这时,天鹅肉从天而降,砸到我头上。其实哪有什么天鹅肉,是陈老师家雪中送碳,送来了自行车票。我知道陈老师家也就一辆自行车,旧的,他在单位里不知排了多少年队,终于轮到一张自行车票,且是永久牌的。他家也很需要,如转手给人家,也可获得一笔数目不小的金钱。但得知“大妈”的外孙需要时,毫不犹豫地送给了我。这种恩惠,不,恩情,你不生活在那个时代,你是理解不了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一件是我之恋爱事。那时陈老师家一对儿女大了,外婆完成了“使命,”早已不做了,可两家仍像亲戚般走动。我恋爱了,忽起念头,很想去杭州西湖畔秀浪漫。于是,就与爱人在陈老师家整整待了一星期。白天,我和爱人畅游西湖及名胜古迹,中午遍尝名吃,知味观,楼外楼,其时物价尚便宜。至晚,陈老师早烧好一桌菜在等我们,那时物质不甚丰富,而陈老师擅长将平常的食材,烹饪出舌尖上的美味。我们真心感觉,陈老师烧的菜,比那些饭店里的菜好吃多了。且问题不仅仅在此,关键在于一个有身份的人,放下身段,每天亲自下厨,给两个说不上亲人的小辈做一桌丰盛的晚餐,想想都觉得感动。乃至爱人至今忆起当年情景,犹感念不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说到烧菜,也可唠叨几句。我外婆不识字,性格又粗放,烧菜也很一般。平常之时,都是外婆掌勺。若有客人,则陈老师亲自下厨。我与家人在杭,多数也由陈老师掌勺。陈老师烧得一手好菜,我想是否与他在部队待过有关?我身边不少在部队待过的同事,皆能烧得一手好菜。还有,陈老师是个搞艺术的,讲究精益求精,此专业特长是否对烧菜有所助益呢?反正陈老师烧的菜,仿佛都带着艺术的分子,芬芳四溢,我们都喜欢吃他烧的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陈老师烧青菜别具一格。他喜欢买小青菜,然后用清水烧开,将小青菜整棵放入,一煮即捞出。然后小碗盛蒜末酱油,蘸着吃。说这是原汁原味,保留了青菜天然的清香。我想,这是否也是一个艺术家对天然去雕饰的艺术追求,所延伸出来的对美味的认知与实践。当然,陈老师是贵州人,在酱油调料中放入了些许辣子。而我们不放。开始,我们不以为然,清水煮青菜,寡淡无味。时间一长,竟也吃出了味道。至今,大多时候,我家还是如此“品味”青菜。陈老师对我们的影响,从生活细节中也可见一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陈老师的平易近人,还可从过年中见诸端倪。过年了,陈老师一家喜欢来我家。他说,农村过年的味道,是城里所没有的。他毫无架子,入乡随俗,一家子睡我们空出来的床,吃我们农家的菜。农村热衷拜年,他一家跟着我们转,今天这户,明天那户,嘻嘻哈哈,热热闹闹。陈老师喜喝黄酒,也喜农村的米酒。农村家家户户自酿米酒,歺时热上一壶,陈老师在推杯换盏中,脸红了,话多了,天然的微笑渐成自然的大笑,男女老少打成一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酒足饭饱,陈老师就给农村老人画像。农村人少见多怪,见陈老师笔下一个个活脱脱的人物诞生,像放大的照片一般,惊为神人,啧啧不已。陈老师给我外婆也画过一幅像,裱好装入镜框,至今犹挂在我家堂屋的墙上。而我确实一直以为,这是外婆拍的放大的照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还有一件趣事。文革时鱼、肉都要凭票供应,过年物质匮乏。有一年,生产队抽干水塘,每户人家分了几条鱼。父母派我送鱼给陈老师家。记得是几条鲢鱼,只一斤多重一颗,腥气得很,放在现在是最不值钱了。可那时还是好东西。陈老师很高兴,他有个同事,两家关系很好,正月里也互邀吃饭。有好东西当然要互相分享。当时陈老师忙走不脱,就叫我去送鱼。记得同事叫孙晴义,住在孤山,正好与陈老师家隔西湖相望。陈老师在地图上给我标好位置,又写个条子,写上同事名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时我十多岁,然陪母亲看病故,对西湖已比较熟悉。我绕西湖半圈,找到了那个小区。小区前有几个少年在玩,我将“晴”看作“睛,”问他们孙睛义老师家,没人知道,解释了半晌,他们才醒悟过来,指明了孙老师的家。正月和陈老师一家去孙家吃饭,孙老师指着桌上的鱼表示感谢,我说了送鱼时的趣事。孙老师笑说,那么我就改成“睛”罢,“睛”也不错,我们作画就靠着一双眼睛。陈老师调侃说,我看还是改成“情”好,那就真正“有情有义”了。大家都笑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还有一件小事。某次陈老师亲自下厨,招待浙江美院院长莫朴夫妇。原因是陈老师去北京,对方热情招待了他,他是礼尚往来。我对陈老师说,你们家招待领导,我就不上桌了。陈老师笑说,他们是客人,你也是客人,都是客人,没什么可以拘束的。这天,莫朴穿件呢大衣,戴顶干部帽,一个和善的老头。他夫人身材略小巧,精神。陈老师介绍莫朴夫妇是老革命,三四十年代就到了延安;又介绍他夫人是《东方红》导演之一。接着,又向莫朴夫妇介绍我是“大妈”的外孙。席上莫朴夫妇有礼有节,莫朴夫人谈笑风生,讲周总理与《东方红》排演中的种种趣事。就这样,一对地位尊贵老革命,一个“大妈”的农村外孙,不分尊卑坐在一起,毫无顾忌,满席皆欢。我想此为物以类聚,莫朴夫妇与陈老师他们,应是属于同一类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后来,我赴甬求学,离开了家乡,毕业后先在县城中学教书,后又到山区中学教书。其间结婚生子,工作与家务繁忙,与陈老师一家联系渐少。在甬求学期间,偶见浙江美院画作巡展,记得有陈老师三幅作品。那时,他已是美院副教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最后一次见到陈老师,是八九年年初。其时家长在昆明求学,年外我送她去杭乘车。恰好一个远房但又关系密切的娘舅在浙一住院,我们买了点补品去看他。在院内,竟不期遇上陈老师,原来陈老师也在浙一住院。问病况,陈老师说没什么。因乘车时间紧急,我们没有进一步询问,就匆匆告辞。不想此一分别,乃成永别。后来知晓,陈老师患的是直肠癌,很难治。人的一生,有着无数遗憾。不得不说,与陈老师的这次偶遇,给我留下了的是无比的遗憾与懊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九0年前后一段时间,是一个大劫。八七年外婆去世,九0年岳父去世,而我也在此年患病,长达一年多。后来得知,陈老师也于九一年去世,享年59岁。唉,良善之人,大多天年不永!呜呼痛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一恍为母亲生病挂号已五十多年,陈老师去世也已三十有四,我亦近古稀之年。人生弹指,何其快哉!然每每忆及与陈老师及其一家相处之点点滴滴,则又是那么真切,恍如昨日。读张岱《西湖梦寻》自序,其景其情,所忆所思,泣涕锥心,所言非虚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江南忆,最忆是杭州。”然一个地方风景再美,也仅仅是风景而已。只有与人之青春或命运有了某种联系,有了牵挂的人和事之后,才是最难忘怀的,才是你心中永存的最美风景。设若当年白居易没有率杭州人筑堤疏湖,命运与共,估计是很难写出那饱含深情之诗词的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之忆杭州,亦如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诗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间株杨柳间株桃,西湖风光自是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若无南山风情事,雾花烟柳亦无聊。</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font-size:20px;">二0二五年一月</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