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在苏州（三）观前街

黄新华

苏州，悠悠古城，历来被人们称之为人间天堂。

这不仅仅指美丽的苏州园林和富庶的水乡沃土，应该还有融合了苏州人勤劳、睿智、高雅内涵的 江南美食。

观前街 即是它的缩影。

中国的美食聚集地，多是与庙寺文化连系在一起的，如北京的护国寺白云观、上海的城隍庙、南京的夫子庙、武汉的归元寺…。

苏州市有个玄妙观，自古香火旺盛。观前广场经常有江湖三教九流聚集表演。锣鼓响处，围满人群，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这儿，人们习惯称为 观前。

各种小吃摊贩亦蜂拥而至、云集于此，买卖兴隆。

北方的集市通常以面食裹腹为主。这里不同，鱼米之乡，不愁温饱。各种小吃，五花八门、名目繁多，极其丰富，人们更多的是为品尝风味、解馋。

久而久之，形成气候，扩展成街，即 观前街。

只不过为讨吉利，观 字头由四声改为一声了。

我五十年前来到苏州时，观前街很大程度保持了原生态。

那时，观前街道窄，有现在的一半。

一眼望去，小商小铺一个挨一个，五光十色，琳琅满目。嘈杂的俚语叫卖声，裹着悠闲漫步的人群，显得拥挤的繁华，把姑苏古城那种浓缩了的财富和仅有的繁荣展现得淋漓尽致。

那时，观前街的小买卖接地气，价格亲民。

这里有老苏州才知道的，小米子糖、灰汤粽、熏鱼、凉粉、藕粉、千张百页、酒酿圆子、甜豆花、糖粥、梅花糕、海棠糕、焐酥豆、鸡鸭血汤…。

大部分是散装零卖，人们可以即买即吃，边走边吃。花几毛钱、几分钱就可以吃到。

还有阳春面、生煎馒头、锅贴、烧卖、馄饨、汤团等等。

荷娟表姐带着我，从观前街一路吃过来，一样一点点，路走一半就撑得受不了了…。

印象最深的还是随处可见的生煎馒头和阳春面。

生煎一定要守在炉边，吃刚出锅的。

馒头（包子）乒乓球样，在大饼铛里挤得满满的，掀开盖子爆油刺啦刺啦响，有褶的一面冲下面，小火慢烤出来的底黄黄的，酥脆而不艮，发面表皮很薄，肉丸在里面与皮分离，一口一个刚刚好，汁水好烫，真香、真鲜。

街头一碗阳春面，清汤寡水，再朴素不过的了。

陆文夫笔下的美食家老朱，每天清晨必定第一个早早地赶到观前街朱鸿兴面馆，为的就是吃上第一碗热乎乎、清爽爽齿颊留香的头汤阳春面。

面是细面，软硬适中，汤虽清汤却漂着油花儿和星星点点的葱花，大油是这碗面的灵魂，香气扑鼻和回味都来自于此。饿不饿，都迫不及待吃尽，那吸溜吸溜的面声，半条巷子都能听到。

有时，面吃了，汤喝了，碗底有一缕虾籽依稀可辨，一碗用了心思的阳春面，味道让人流连忘返。

那时，各种江南土特产，会应季出现在街头。

苏州对农民的态度是宽容的。

清晨，农民挑担、赶车、划船汇集观前街，已成常态。他们把自家产的最新鲜的东西赶在第一时间送来。

一年四季，总会给人们带来欣喜。

春天，有西山的枇杷、杨梅、麻虾；

夏天，有锡山水蜜桃、莲子、芋艿；

秋天，有鸡头米、菱角、茨菇、大闸蟹；

冬天，有东山藏书羊糕…。

那时，老字号的东西货真价实，一丝不苟、毫不含糊。

观前街百年老店不下十家，自明清以来，传承有序，前店后厂，严格管理，产品各有特点。

我知道的：

采芝斋（1870年）的虾籽鲞鱼、枣泥麻饼、粽子糖；黄天源（1821年）的红松糕、猪油年糕、猪肉汤团；叶受和（1886年）的云片糕、薄荷糖、笋豆；陆稿荐（1860年）的酱猪蹄、酱鸭；平望酱菜店（1874）的应季小咸菜。

这些食品店历经百年，长盛不衰，必然有它存在的合理性。

仅以采芝斋的虾籽鲞鱼为例。

这里鲞鱼指的不是鱼干，而是快鱼；

要选近海下过籽的鲜快鱼；

清膛去鳞后整鱼腌制；

切块儿晾晒；

大豆油文火炸至金黄；

秘制汤料小火慢熬，收汤；

滚裹河虾籽。

从进货到制作的每个环节都不能马乎。

做出来的虾籽鲞鱼酱红色，粘满虾籽，抠下每一丝鱼肉都极鲜，是快鱼的鲜、虾籽的鲜、腌料的鲜，常温放半年吃，还鲜。

用老苏州的一句话：别家做的虾籽鲞鱼与采芝斋的虾籽鲞鱼 不好比的。

50年过去了，城市发展了，更现代化了，苏州成一线城市了。

观前街旧貌变新颜，老苏州却不来了。。

观前街变得陌生了，变得不认识了，已然没有了老苏州的面貌。

观前街又变得熟悉了，似曾相识在北京南锣鼓巷、 成都宽窄巷子、广州十甫步行街…。

我试图寻找那消失的繁华、自然的繁华、淳朴的繁华，

我真的留恋它。

雕梁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