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心园ll原创 歙县汪满田鱼龙舞/七律

黄山松(岑源居士)

一夜鱼龙舞

文/岑源居士

徽州古韵韵悠长，鱼跃灯嬉夜未央。

火树银花添瑞彩，龙腾凤舞映祥光。

松源桥下春潮涌，布射河中月影藏。

笑语欢声传四海，人间正道是沧桑。

甲辰年腊月廿三于梅城

汪满田鱼龙灯

一场冻雨，皖南山区温度骤降，刚开的梅花、山樱花、树叶枝丫都被包裹在晶莹剔透的冰中，时间仿佛也凝固其中。“林风溪雨弄春阴，古屋凝寒午更深”，前几日还在融融春光里开放的早油菜，此时正斜倚在倒春寒的冷雨里，这样的天气，晚上还舞鱼灯吗？本地人却丝毫不担心，嬉鱼灯是年俗，这点料峭小雨正好助兴，朋友这才放下心来。

车子从徽州古城出发往溪头镇方向，约莫20分钟开始进入盘山公路，车子时开时停，来嬉鱼灯的外地人比以往的正月增加了不少，苏、浙、豫、鄂、京、沪、闽、……各地牌照目不暇接。因为下雨的缘故，山间云雾缭绕，大家都开了双闪，车队迂回行至海拔700米左右的大谷运山腰。临时开辟的换乘中心停满了各色车辆，春节出游考验的不仅是车技，还有人的品行。对方从车窗探出头“对面那位帅哥能不能稍微退一点，我差个十公分就能出去了”，我麻溜地倒出位置，有进有出。天南地北的人能在正月里遇上，同在一处嬉鱼灯，说一声过年好，那都是缘分。

时间还早，我们下车走到山脊上的茶园里。空气清冽，山雾在指尖划过，远处青蓝色的山峰连绵不绝，浩浩汤汤，那是黄山山脉的余脉，近处的山峦时隐时现，松树上的松针被雾凇包裹。深吸一口气，仿佛人也轻盈起来，如此大气象前人类往往觉得自己的渺小，真乃“纵目江山旷胸臆，天地一粟青黛间”！朋友摘下茶树上被冰塑封着的叶子，我很默契地告诉他：是的，我每年寄给你的茶都产自这里。这里是黄山毛峰的产地之一，二十年前汪满田茶叶进军上海一举成名，后来的滴水香茶也迅速在上海和山东打开了市场。勤劳智慧的山民，根据茶树种的特点，不同节气的茶叶，分别制成黄山毛峰、滴水香、银钩、炒青，爱茶者无不知晓。俯下静观一棵棵冰雕玉琢的茶树，冰冷高傲，却又好像表达出一层意思：你们来或不来，我都在这里。细看那清晰的叶脉，仿佛快要醒来，抽出新的茶芽。朋友慨叹不已，连说开春后还要在来一趟，谁能拒绝这洗礼了冰雪严寒、沐浴了云蒸霞蔚的精灵呢？我们约定开采后一定要来，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妈妈，鱼灯快到了吗？”不远处一位戴着绒帽的小朋友问。“快了，鱼灯就在山那边的山脚下，你看到那条河了吗，那就是布射河。”从此地去到嬉鱼灯的汪满田村还有半小时的车程，需绕山路而下。小小的村庄藏匿在大山中，而那些“鱼儿”就在大山里游弋了数百年。布射河穿村而过，流入练江，再汇入新安江，最后流向钱塘江。徽州的水系安静里藏着灵动，从山涧小溪到奔腾小河，再到风正一帆悬的静谧江面，低吟浅唱风月无边。

启车徐行，海拔渐渐降低，经过一片又一片被冻雨压弯的竹林，朋友看着窗外：“果然是低头竹有谦虚叶，傲骨梅无仰面花呀”。是的，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冬笋和火腿是本地人餐桌上的最佳伴侣，属徽菜的中的“山珍”。而且只有三年以上的毛竹，其韧性和硬度才适合扎成鱼灯的鱼骨。“原来如此，那鱼骨可以扎多大？”汪氏老祖宗们可以扎到长10米的大鱼，需要二十个人才能嬉得动。朋友说那简直和一辆公交车一样大了，这个比喻还挺形象。

村口有一所老旧的学校，如今已经改造成了民宿和茶厂。我们把车停在此处，此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我们步行入村，村口的路灯、路标上都有鱼灯的元素，河道旁有两条跃起的巨型鲤鱼雕塑，一大一小相互追逐。路旁是汪满田标志性建筑：青砖灰瓦的白墙上写着“汪满田”二字，一旁题有“鱼跃六百年，灯耀汪满田”，其下方还有“茶香四溢”字样，整体造型古韵中透着新意，许多游客争着在这里合影。熙熙攘攘的村中步道干净整洁，布射河呈阶梯式筑了几道浅坝，河水时而盈盈时而湍急，七座小桥连接着不足二百米长的两岸，有水泥桥，有石条架起来的桥，也有拱桥。最特殊的是下村口的松源桥，桥的一头是关帝庙，另一头是红军烈士纪念碑。汪满田在革命战争时期，是皖南游击队的根据地。至今村中有九十老叟一直为烈士守陵，陵园柏树青青，绿水长流。

沿河而上，河道两旁人家参差不齐，高高低低却又热热闹闹，几株红梅绿梅点缀其间，颇有世外桃源之意，其中往来游人如织，有举小鱼灯者欢欣雀跃，有着古装者，云肩香襦，簪花饰珠，面若桃花。手机里、相机里是拍不完的照片和视频。汪满田真是和从前不一样了！我一个本地人也跟着喧闹起来。便和朋友去往村中心的汪氏祠堂看鱼灯。朋友忽然停下，指着一户人家的春联，有些奇怪：“为什么这里好多人家把春联贴在门板上而不是门两旁？”是呀，除了寻常的条形春联，汪满田还有这样的春联：将上联和下联每七个字分两竖行写，左右对贴在门上，读春联的时候再加上两边门框，看上去就像一个繁体字“門”。所以这种春联儿也叫“门字联”，很是有趣。

往前走会发现河道两旁和桥上都有横幅，比如“上六家鱼会恭祝大家新春大吉”、“祠堂鱼会恭祝大家四季平安”。原来这个小小的村庄有六个鱼会，分别是：祠堂鱼会、祠堂分会鱼会、上六家鱼会、田街鱼会、里村鱼会、柏枝园鱼会。春节前后每个鱼会都有年轻人在村里最显眼的地方贴红纸告示，抢当“鱼头”，承担起筹款、组织人员、请师傅扎鱼灯等事务。这些“鱼头”都是把嬉鱼灯当作事业来做、勇于付出的年轻人。有了前期的准备工作，才有从正月初十三开始一直到正月十六的嬉鱼灯年会。

我们来到汪氏祠堂，白天村民们在这里制作和修补鱼灯。看着师傅熟练的弯竹篾，为了呈现鱼灯能够摇头摆尾的灵活性，将鱼头、鱼身、鱼鳍、鱼尾分开用铁丝塑形固定，再用棉质将各部分糊紧，最后描线开脸、上色、组装。看起来不难，但游客们唯一能插上手的只有上色这道程序，用五彩的颜色将心中对新一年的希望描绘在鱼身上。今年的大鱼灯长8米，高3米左右，需要十六人才能抬起鱼灯，前有引者，鱼身左右各需七人，鱼尾转弯掌舵需要一人。看着眼前蓄势待发的大鱼，自然就想到了电影《大鱼海棠》里面的“鲲”，鲲漫游于无边的大海，而眼前的大鱼，蛰伏于山野，游走在年兽出没的夜间，护一方百姓平安。置身于百余年的老祠堂，听着村中老者的娓娓道来。祠堂里挂着的“七世同居”匾额隐含着一个明朝时“子孙不分居，同锅吃饭”的故事。而“嬉鱼灯”的起源，可追溯到村头西山降上的大石头，它平滑如镜，被认为是火镜，古时村中民宅多为木制，存在火患，村民便取“水克火”之意，用鱼灯游村祈求平安，祈福新年风调雨顺。

历经朝代更迭而山河依旧。当低矮的土房木房变成了砖混结构的楼房，不变的是房子两边的马头墙，不变的是正月里嬉鱼灯的习俗。这是怎样一种传承，这种传承又是这样的纯粹！夜幕降临，河两岸灯火璀璨，此时的汪满田人山人海，民居楼上、凉亭的美人靠上摄影师们早早找好了拍摄的角度。锣鼓响起，鞭炮声、烟火声此起彼伏。嬉鱼灯要开始了！各鱼会开始点灯，点燃大鱼灯肚子里的百余只大红烛。村里若是有娶新妇之家，都会自愿出钱为本祠堂鱼灯点烛，并宴请抬鱼灯者，祈愿早生贵子，年年有余。

祠堂门口的桥是嬉鱼灯的起点，为首的是祠堂鱼会的鱼灯，其他鱼会的鱼灯依次排开，各鱼会的鱼头拿着松明火把，领着各自的大鱼灯开始嬉鱼，每盏大鱼灯后皆有细锣细鼓助威，最后是孩童们提各式小灯跟随。朋友和我手里都拿着从鱼灯工坊里购买的小鱼灯，被人群簇拥着走在队伍里，每到一户，大鱼都放慢脚步，户主点燃早已准备好的大烟花，绚烂绮丽的烟火照亮夜空，一家老小手持香火对着大鱼弯腰行拜。一路鞭炮齐鸣，鼓乐喧天。每一盏鱼灯无论大小经过宗祠都要对祠堂门点头摆尾三次，行至柏枝园坦上，鱼灯要依次打转，谓之“滩花”，寓意产籽，兆村族丁旺。

鱼灯队伍很快壮大，拉满了村庄两岸，看着水中嬉闹火热的倒影，心中暗和着鼓点，这才是徽州的年味呀。我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决定，靠近一条大鱼，用方言和抬鱼的老乡商量了几句，我和朋友高兴地替下两个位置，老乡一边跟着一边大声说“注意转弯”。抬起鱼灯的那一刹那，扎扎实实感受到了鱼灯的重量，虽然我和朋友不再年轻，肩膀和双手都使上了劲，一条鱼灯十六个人协调一致忽而疾行，忽而在巷子里急转弯。旁边呐喊欢呼的人群，密集的鼓点，让我心生一股力量，抬、抓、刹、转弯惊险不已，又兴奋不已！大鱼“摇头摆尾”，嬉鱼灯喽！我也喊着号子，仿佛是个嬉鱼灯的老手：“摸摸鱼身，平安一生，摸摸鱼尾，顺风顺水”！嬉鱼灯，真是个体力活！老乡把我和朋友替了下来，我俩都喘着气，手臂酸痛，却又意犹未尽，心中涌起久违的感动！是梦回少年的激情，是鱼灯传承的不易，是今宵酣畅的释放。火树银花，一夜鱼龙舞！

灯火阑珊处，我接过朋友递来的烟，朋友问：“怎么样？”“挺过瘾的，差点跟不上年轻人的步伐”“我是说这烟怎么样”“哈哈哈，那我可得和你说一说汪满田的烟叶”。歙县大谷运汪满田的烟丝很出名，在清乾隆年间曾作贡品送往京城，而被冠之为“徽州贡烟”。纪晓岚纪大烟袋就说过：“尝遍南北，无如徽之烟草。”朋友将信将疑：你们徽州的好物也太多了。是呀！你看这玉梅雪松千家闹，火树银花数里开，从全国各地不辞辛苦赶来过大年、嬉鱼灯的游客，和你一样，向往的、找寻的就是这些传承已久的好风物！它们是那样纯朴、美好，经得起时间的沉淀，被世人关注也好，被遗忘在角落也好，你来与不来，它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