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雪

清风细雨

李伟主编蛇年春节作品系列

第一篇

千秋雪 李伟

　　田老师其实没教过我课，因为他是小学校长，管理着三个男教师和整个学校的学生。他和我父亲是高中同学，彼此有印象却并不深刻，村庄隔山隔水，要不是田老师遵照教委安排来到我村教书他和我父亲再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我父亲对田老师最大的印象是学习用功，认真负责，少年老成。

赤日炎炎，蝉噪像锥子一样执着而又尖锐，翻新的校舍水洗过似的透着朴实的喜庆。学校簇拥在家家户户低矮的民房中央，不仅仅是核心位置，也代表着大家伙的一番望子成龙百年树木的心愿。田老师骑着大金鹿自行车翻山越岭来了，挺拔而又伟岸的身躯，在我的印象里他是一棵树，傲岸而又威武，中山装，千层底，上衣口袋永远别着一支英雄牌钢笔，彰显着他的知识分子身份和与众不同。

　　田老师不苟言笑，一副清峻凛然的模样。校舍就两排，他住前排靠围墙的一间小房。他出奇的干净利落，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并没有兴师动众。他媳妇一身病，长年吃药打针，每次田老师骑车刚刚朗朗回家还得伺候病号，农忙时节顶壮劳力使，他任劳任怨。他迥异于其他三位老师，总觉得他更独立，更严肃，业务能力更强。

　　父亲要请他的同学到家里吃个饭，尽尽地主之谊。我怯生生的来到他办公室门前敲门传达。他在批改作业，闻言断然拒绝，和颜悦色的告诉我说回家跟你爸爸说不用麻烦我谁家都不去。父亲似乎早有预感，丢下一句：田老师还是那么有个性。母亲叠好新摊的煎饼让我给田老师送去，我挺怵头，半推半就的去了，田老师说啥也不要，我只好乖乖完璧归赵。这事放在另一个外村住校的年青崔老师身上可完全不一样了，他来者不拒嘻嘻哈哈，田老师大有不食人间烟火不通人情世故的倔犟劲，我小小的心灵里注满了疑惑和不解。

　　秋去冬来，一场大雪覆盖了村庄，田野庄稼河流树木银装素裹分外妖娆。纤尘不染，白雪皑皑，哈气成冰，清冷砭骨。家里烧煤炉，炉膛里的火苗轰隆轰响，像是对外面冻天冻地的宣战。头戴雷锋棉帽，脚蹬厚棉鞋，一身粗布棉衣棉裤，摸黑起床，比赛着哪一个最早到校，可以获得老师的口头表扬。

　　雪后的冷透着一股浃骨沦髓的肃杀。下午放学后的校园笼罩在静谧无声的酷寒中。课堂上老师讲过的杜甫绝句像琴弦撩拨着我的心，每一句诗都是画，每一句诗都别开新面，每一句诗都让我有新生的震撼。黄鹂的叫声破空而来，在我耳边嘤嘤而鸣，我当时也知道杜甫的草堂在远隔千里的蜀地，可不知为什么老感觉黄鹂就在学校某个角落的树枝上叫，太清亮了，如痴如醉。抬望眼一行白鹭清晰的画在青天上，振振欲飞，空灵而又清旷。

　　我接触古典文学比较早，这和古籍的启蒙有关，最早接触的是父亲放在抽屉里的《三曹诗选》，中州古籍出版社余冠英选著本。朦胧地体味古诗之美，自觉自然的产生探究兴趣。同学老师都走了，我在空旷的校园里徘徊，对着有些青灰色高远的天空，对着一棵虬曲崔巍的老槐树。

　　是不是在琢磨杜甫的绝句？蓦然传来田老师异于平常的温和而又探询的口气。

好美好美！…田老师你怎么知道？

我心生欣慰，转念又觉唐突。

　　知道你们下午讲杜甫，绝句后两句最妙。静中有动，由近及远，千秋雪，万里船，一下子画面延伸到千里之外，进入到历史的纵深，这得好好发挥想象力，时间和空间的想象力。一首好诗能无限拓展你的想象力，给人莫大的艺术美感，这也得好好体会。田老师深深沉浸在杜甫诗境里，他仿佛就是杜甫，杜甫就是田老师。

　　我在他绘声绘色的点拨引导下充分启动想象力。窗口外西岭覆盖的厚厚的积雪，那是千年时间的沉淀和累积。门外停泊着的那条船，溯江而来，千里之外，视野一下子开阔了，意境苍茫深远，让人产生无尽的思索和无穷的美感！

　　生命是条河，曲折蜿蜒，劈波斩浪，蕴涵着数不清的暗礁和漩涡。总有一些波折让人热血沸腾，总有一些波澜让人惊魂未定。只有经过生命启悟和灵魂洗礼的人生节点才使人生觉悟生命成熟，没有这种感性上如蒙天启理性上深沉博大的点拨引导凡俗肉胎永远是愚顽不化的。直到现在我依然可以复原田老师为我讲诗的场景，依然可以触摸当时思想和心境的巨大震撼。

　　从此我改变了对田老师的认知。他的严肃里含着温情，他不苟言笑却充溢着春风化雨。他是一棵大树，枝繁叶茂，浓荫蔽日。后来因为媳妇病重，越来越离不开人，几乎要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他打报告申请调回本村，很快上级批准，他便骑着自行车匆匆离开，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田老师。此为永别，音容笑貌只在梦中。

　　后来父亲偶然提及田老师殁了，我悚然一惊。死于癌，绝症，这是无可奈何的事。他的女儿也长大成人了。我眼前浮现出一棵大树枯萎的样子，枯枝败叶，狼藉不堪。幸而树根处簇簇如新长出一棵新苗。

作者简介：

李伟：《康寿之友》报社长

淄博寿而康商贸有限公司总经理

淄博寿而康旅游管理公司总经理

淄博炎黄文化艺术研究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