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趣（103）：怀贺亭与贺知章

之峰

开栏的话

华夏大地上，亭亭玉立，为古迹代言，给名胜添彩。醉翁亭、陶然亭、爱晚亭、牡丹亭、乌江亭等等，一亭一故事，一物一风情。这几年，之峰在追寻古诗人足迹、漫游大江南北名胜的同时，也关注了百余座古亭，收集了许多与亭子有关的诗词歌赋、趣闻轶事……

怀贺亭

浙江绍兴市越城区劳动路上，隐藏着一处古色古香的小众景点——贺秘监祠。贺秘监何许人也？身处绍兴，立马想到了唐代大诗人，晚年自称四明狂客的贺知章。他的官职是秘书监，相当于现在的国家图书馆馆长或国家档案馆馆长。

贺秘监祠，这座始建于唐代的古建筑，承载着厚重的历史。崇贤堂、千秋楼、怀贺亭...…每一处都透露出岁月的痕迹，是绍兴市区不可错过的仿唐建筑瑰宝。

贺秘监祠内，绿草盈盈，细水潺潺，楼台围廊，曲径通幽，一派简约而别致的古典意境。主要有崇贤堂，尊崇贤德，是贺知章生平陈列馆；有千秋楼，是贺知章回乡后曾经的居住地；怀贺亭，顾名思义，怀念贺知章的亭子。它矗立在千秋楼东侧一座小假山上，单檐四柱，古朴典雅。

宋朝诗人陆游回故乡探亲时写有《题千秋观怀贺亭》七言诗，从一个侧面印证了怀贺亭的沧桑古老：

河湟使典珥左貂，

曲江相君谢不朝。

宫中玉环狐作妖，

黠虏旁窥心已骄。

天维欲绝地轴摇，

有识凛凛忧宗祧。

贺公托言师松乔，

黄冠径归侣渔樵。……

诗中描绘了贺公（贺知章）辞官后归隐山林、远离尘嚣的生活场景，表达了对贺公人品的怀念和对当时政治局势的忧虑。

贺知章，古会稽（今绍兴）人，是历史上一位妇孺皆知的人物。贺知章之所以有名，不在于他的进士出身，也不在于他在朝廷上当过太常博士、礼部侍郎、集贤院学士、太子宾客。他的官场生涯长达半个世纪之久，历经了武则天、唐中宗、唐睿宗和唐玄宗四位帝王的执政，却从未遭遇过贬谪之辱。官至三品，活了86岁。要知道，豪放不羁的李白才活61岁，杜甫58岁就去世了。

公元744年，85岁的贺知章从长安告老还乡回到浙江老家越州永兴，50年没回来了，早已物是人非，眼见村口儿童都不认识自己，不由得感慨万千，怅然若失：

少小离家老大回，

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

笑问客从何处来。

这首诗把一位游子回乡时，老小问答之情刻画得淋漓尽致。贺知章从武则天证圣元年赴京应试，已经整整五十年没有回过故乡，离乡时是一个35岁的青年，返乡时已是86岁的垂垂老人。诗人对故乡的眷恋和亲情，完全融入这首短诗里。

最是浅显的字，最朴实的语言风格，它成了后世许多飘零在外游子的一粒相思豆，反复咀嚼，家乡这个字眼，便在时间发酵中越发动人。这场共鸣持续了一千多年，有的人或许会忘了作者，但这首诗却不会忘。

贺知章《回乡偶书·其二》没那么有名，但别有风味：

离别家乡岁月多，

近来人事半消磨。

惟有门前镜湖水，

春风不改旧时波。

文献记载，贺知章宅在“会稽县东北三里八十步”，当年贺知章回老家，玄宗“诏赐镜湖（即鉴湖）剡川一曲”，给他做放生池。“一曲”也就是交叉拐弯处，说明当年的鉴湖大到能和东面的剡川（今曹娥江）相接，再结合贺知章门前有鉴湖，足见鉴湖之宽阔。

除了《回乡偶书》两首，贺知章的《咏柳》也堪称经典，“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真是神来之笔。

贺知章当年骑马上京赶考，走的是一条艰辛路。

18岁母亲劳累患了痨病，常见贺知章用担子挑着母亲外出，当时别人给他起了个外号——“贺担郎”。21岁，考取进士，因母亲病重，没有入仕。

23岁，家里遭遇灾祸，一家人迁至来苏乡北，在周官湖干农活，养蚕种地。

35岁时，贺知章离开永兴，去西安参加会试，几十载寒窗苦读，终于熬出了头。贺知章被武则天钦点为状元，他是浙江历史上第一位有明文记载的文状元。

贺知章崇尚修道，生性旷达豪放，喜好饮酒，又风流倜傥，引得当时无数贤士倾慕不已。与各方名人均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比如，贺知章与张若虚、张旭、包融并称“吴中四士”；与李白、李适之等谓曰“饮中八仙”；又与陈子昂、宋之问、王适、李白、孟浩然、王维等称为“仙宗十友”。其中，最著名的还属“金龟换酒”的故事。

当年41岁的李白在长安拜访贺知章，后来在一道观相遇，并将自己作品奉上以求指点。贺知章见眼前之人风流潇洒、才华横溢，心生欢喜就拽着李白到旁边酒馆喝酒去了。当读完李白的《蜀道难》，大呼过瘾，感叹即使是文曲星君这样的谪仙下凡，恐怕也写不出这样的文章。从此李白的“谪仙人”的称号不胫而走。

酒足饭饱尽兴之后，可是一摸口袋没带钱。贺知章直接解下随身佩戴的皇帝赏赐的金龟压给掌柜，以资酒钱。

这个故事成为文坛佳话，让人看到了贺知章的人品官品文品。

得知贺知章去世，李白独自对酒，怅然有怀，想起当年的情景，写下《对酒忆贺监》：

四明有狂客，风流贺季真。

长安一相见，呼我谪仙人。

昔好杯中物，翻为松下尘。

金龟换酒处，却忆泪沾巾。

贺秘监还有一个果粉——诗人杜甫。杜甫在《饮中八仙歌》的第一句就写了贺知章，说“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意思是贺知章醉酒之后，骑马的姿态像坐船一样摇摇晃晃，醉眼昏花，不慎掉到了井里，于是便在井下睡起了大觉。说他为人“狂放”，一点不为过。

为了送别这位为朝廷贡献了半个世纪的老臣，唐玄宗举办了空前的盛宴，太子和百官齐聚一堂，送他回乡。皇帝更是亲自题写了《送贺知章归四明》的诗，表达对他的敬佩和不舍：“遗荣期入道，辞老竟抽簪。岂不惜贤达，其如高尚心。”

贺知章回乡后定居在镜湖边的“道士庄”，即今绍兴市五云门外，每天都能看到镜湖的水波，及镜湖上的采莲人与采芰荷的人。景色很是别致，即兴作《相和歌辞·采莲曲》，短短四句，就写透人生哲理：

稽山罢雾郁嵯峨，

镜水无风也自波。

莫言春度芳菲尽，

别有中流采芰荷。

这是一首描绘江南水乡风光与劳动妇女采摘荷花场景的诗歌。诗人以形象的笔触描绘了浙江稽山的水乡景象，雾气弥漫，山水相依，碧波荡漾。虽然春天已经逝去，但荷叶依然茂盛，从中透露出生命的活力。

贺秘监祠千秋楼东侧石砌的假山上，立单檐四柱“怀贺亭”。典型的江南庭院建筑，小桥、绿柳、荷池与祠堂丰富的陈列融为一体。

亭两边抱柱联：

劝酒宸庭仙姿落落；

钟情镜水野服飘飘。

寥寥数语，将贺知章的仙风道骨以及在朝庭中与皇帝、大臣们饮酒时的潇洒脱俗，刻划得淋漓尽致。

亭周围建碑廊，嵌石碑，上镌贺知章的部分诗作，以及历代诗人怀贺监、慕会稽的诗篇，由现代书法大家题写。

贺知章也是位书法家，擅长草隶书，有时候兴致大发，会在墙壁和屏障上提笔挥洒。一些喜欢贺知章书法的人会给他纸张，以求得他的墨宝为乐事。

贺知章的墨迹留传很少，现存于世的尚有绍兴城的《龙瑞宫记》石刻和流传到日本的《孝经》草书。

流连在怀贺亭前，你会为贺知章一生顺风顺水、安安稳稳度过50年的官场而庆幸，为其成为唐代最长寿的诗人而感慨。为什么呢？

可能是他幸运，生活在了一个好时代，大唐正在走上坡路的时期；可能是他一直有贵人相助，交友比较广；也可能是他的性格好，温文儒雅，大度大气，做事勤勤恳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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